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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两天后的晚上,陈景元才出现在玉璋苑。衣着邋遢,形容憔悴,哪里还有仙风道骨的潇洒?于飞看着陈景元,心里却是莫名的,跳出了一句诗,“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道长愿意和我说说吗?”于飞看着陈景元的状态,知道他毫无收获。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问道。
陈景元已经接近崩溃的边缘。人就是这样,或许从未得到过,他也就不会如此煎熬。他和秦红英十年未见,虽有牵挂,却不曾现在这般痛彻心肺。
他已经不可遏制,脑子里不停的,幻想着秦红英可能的遭遇,却尽是不好的景象,这让他更加的如坐针毡。就像是点着火的炮仗,暴戾的情绪,随时都可能爆发。
陈景元是初九的晚上,发现秦红英不见了。
秦红英就住在他租来的小院儿,房间的床上,还堆着成亲用的喜服。枕头的边儿上,放着一个刺绣的绷子,一对儿鸳鸯绣了一半儿。
昨天的时候,陈景元还戏谑的说,鸳鸯似乎肥了点儿,惹得秦红英大发娇嗔。不想今日已是人去楼空。
连着三天不见秦红英的踪影,陈景元终于急了。他意识到,秦红英可能出事了。他去了翠云楼,去了汴河,找遍他能想到的所有地方,却连个影子都没有发现。秦红英消失的干干净净。
他又去找到了阿芷,追问出了秦红英的动向。他恍然,秦红英和汝南王府仇深似海,一刻也没有停止监视和探查。定是在赵宗咏身上,秦红英发现了什么线索,一路追下去了。
他也毫不犹豫,出西门,一路向西追了下去。但是一直追到了洛阳,也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茫茫人海,陈景元已不知该去哪里,才能找到秦红英。
这么久了,或许秦红英已经出事了。这个念头一生,就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暴戾猛地涌起,他要回东京。既然跟汝南王府有关,那他就灭了汝南王府,给秦红英报仇。
于飞听着陈景元的诉说,恍惚了一下,有些走神儿。他的脑子里,莫名的想到了一封信,竟是和秦红英的失踪,十分巧合的叠在了一起。他曾无意间,看到了皇帝的一封密信,上面说,十五夜,观月亭。
秦红英初九失踪,追着赵宗咏向西去。也就是说,赵宗咏初九动身向西去,形色匆匆,会不会就是去赴十五之约呢?
时间如此巧合,偏偏秦红英追着赵宗咏,偏偏又失踪了。只能说明,秦红英发现了秘密,而赵宗咏也发现了跟踪的秦红英。所以,杀人灭口?或许秘密关押吧。于飞实在不愿,往最坏的结果去想。
还有一线机会。于飞一番推测,想通前后关节,越发肯定,秦红英落在了赵宗咏手里。或许,就是密信所说的密营吧?若是按照密信的内容推测,这个密营可不得了。几千具弓弩,数万支箭矢,这要装备多少兵力?
“我有一法,或许可以救回红英姐姐。”于飞说道。
“真的?”陈景元如落水之人,一听于飞说话,立时惊喜万分。
“道长,此事还需筹划。”于飞思索了一下,接着说,“你去帮我找一份地图,东京往西千里之地,都要有详细的标注。”
“这个不难。”陈景元急促的说道。
“还有,找两个人来。一个是少年军教头秦征,一个是皇城司管事的人,我也不知是谁。”于飞说罢,看着陈景元。
“好,我这就去找人。”陈景元虽然迷惑,但他现在心乱如麻,有人能替他出谋划策,他求之不得。说罢也不耽搁,扭头就走。也不走大门,直接蹿房越脊,片刻不见了身影。
于飞看着窗外的夜色,心里并没有表面上这般镇静。他的推测如果被证实,那就将是一场大地震。汝南王府设密营养兵,想图谋什么,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儿吗?
按照行程推算,一日八十里,密营距离东京城,至多不过五百里的路程。若是骑兵,两日夜就能杀到东京城下。再配合城中布置,就算是谋权篡位、改朝换代,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吧?
于飞已经被自己的推测吓到了。一会儿希望是真的,这样还有救回秦红英的机会;一会儿又不希望是真的,凭京城禁军的战力,怕是根本挡不住。或许,望风而降的可能反而更大。
就在于飞把自己纠结的一团乱麻的时候,陈景元带着秦征和王怀举走进了玉璋苑。这二人明显是仓促的被抓来,一脸茫然。
“我师娘被歹徒劫走了。想请二位联手搭救。”于飞一句废话没有,单刀直入,甚至承认陈景元为师。
王怀举和秦征吓了一跳,二皇子何时拜了师傅?师娘竟被歹徒劫持?陈景元却是心头一热,情绪显得激动。小皇子是怕这二人不肯尽力,所以才明说秦红英是他的师娘。这份亲近,想必那二人不敢怠慢。
“请殿下吩咐。”王怀举和秦征慌忙表态。
于飞将地图铺在桌案上,找到东京城,再一路向西查看。地图很简陋,只是简单的标明了城镇道路河流山脉,没有比例尺,也没有更细致的数据,只能做个参考。
“按照一般人的速度,一天也就是八十里左右。”于飞示意王怀举走近,指着地图说道,“请你安排密探,东京往西五百里范围内,密切监视往东来的车辆,查访我师娘的下落。”
“只查往东来的?”王怀举不解。
“嗯。若我所料不差,三天内,必有所获。但是,一定要隐秘,不要泄露了行藏。”于飞胸有成竹的说道。
“小的遵命。”王怀举躬身领命。
“还有。一旦发现,不要惊动他们,将消息传递给我师傅即可。”于飞接着说,“你们根据车辆的特征,逆向追踪他们的来路,查找贼巢,一旦查到,探明巢穴的防卫、人数、装备,通知当地驻军围剿。”
陈景元三人听着于飞的安排,都有些恍惚。这是四岁的孩子吗?分明是执掌军机的将军,条理分明的谋划布局。心思缜密、胸有成算。
“秦将军,三日内,带着你的老部下,隐秘行军,赶到洛阳周边隐藏,等待王都知的消息。一旦确定,配合驻军灭了贼人的老巢。”
“末将遵命。”秦征立即涨红了脸,有仗打,能不兴奋?只是,怎么调兵啊?他可没有这样的权力。
“不过,这件事太大,还要师傅去向爹爹请旨。”于飞看着陈景元说道。
“嗯,这件事我去跟陛下禀报。”陈景元很自信。这点面子,皇帝还是会给的。只是说了半天,好像没自己什么事儿啊。
王怀举和秦征回去准备,等待皇帝的旨意。房中只剩下了于飞和陈景元二人,一下子安静下来。半晌,两人都没有说话。于飞前前后后又思量了一遍,确定没有什么漏洞。心一横,就这么干。
“道长。”于飞看着陈景元,幽幽的说道,“你说,汝南王府谁是最重要的人?”
陈景元一愣,不明白于飞的意思。“自然是汝南郡王。”
“不。”于飞摇头。
“那是何人?”陈景元更糊涂了。
“十三公子。”于飞一字一顿的说道。
“十三公子?”陈景元疑惑的念叨着,脑子里猛然闪过一个念头。陈景元躲在皇宫,却不是真的不问世事。当年满朝逼迫皇帝早立太子,他怎会不知呢?
可以说,十三公子赵宗实,才是汝南王府最特别的一个人。他曾经被当今的官家,绿车旌节接进了皇宫,那是要当作皇权的继承人来培养的,得到了满朝文武大臣的认同。
十三公子的身上,被打上了烙印,一个带有政治倾向的烙印。虽说时过境迁,但是,假如某一日,他又有了机会呢?岂不是顺理成章,可以得到群臣的拥戴?
他的政治身份,才是汝南王府最宝贵的财富。
“将他劫了,用他换回红英姐姐。”于飞冷然说道。
陈景元想明白了其中关节,先是震惊,其后还是震惊。赵宗实的确是汝南王府的软肋,但是于飞能想到此节,而且想的如此之深,就让他不得不心惊了。
“殿下确定,红英是陷在汝南王府?”陈景元不敢不慎重。
“不确定。但总要试试。”于飞说道。陈景元差点闪了腰,没想到于飞毫不负责,竟要瞎蒙。但他思忖半晌,一咬牙,只有这一条路了。就算是刀山火海,那也要闯一闯。
“某去请旨。”陈景元腾的站起,说着,人已跨出窗外,瞬间不见了踪影。
如果所料不差,汝南王府丢了十三公子,是一定会和陈景元交换的。只要留下相应的信息,让汝南王府判断出,是要交换秦红英,这就足够了。
不论秦红英是死是活,他们都会紧急向密营传信,护送秦红英赴京。只要出了老巢,于飞不信皇城司的密探会查访不到。到时,就要汝南王府,付出不可承受的代价。
于飞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剩下的,就看皇帝的决断吧。
福宁殿阴沉的能滴出水来。殿内只剩下皇帝赵祯和陈景元,近侍何正都被撵了出去。实在是陈景元禀报的内容,太过骇人听闻。
想起十日前得到的密信,皇帝依然后脊背发凉。只是当时,苦思冥想也不得要领。命王怀举查访,也是大海捞针,天下叫做观月亭的地方,没有一万,也有八千。怎么找啊?
但是,哪个皇帝也无法容忍,一支不受控制的军队存在。陈景元的消息,令皇帝赵祯恍然明悟。竟是汝南王府不甘沉寂,暗中养兵,图谋不轨。震惊之后,就是勃然大怒。一旦查实,绝不姑息。
“和叔的谋划甚是缜密,就以此行事。”皇帝有了决断。
陈景元没有暴露于飞的谋划,而是揽在了自己身上,却是要保护这个有情有义的孩子。
他日夜护卫在皇帝身侧,怎能猜不到皇帝的心思?自从皇后有孕,皇帝对于飞有了担忧,甚至起了防范之心。若是让皇帝知道,于飞谋略过人,小小年纪竟是心思缜密,用兵谋事,如斯老辣。岂不是更增皇帝猜忌?反而害了于飞。
“臣遵旨。”陈景元低头领命,走出了福宁殿。抬头看了一眼无星无月的天空,冷笑一声。汝南王府,等着授首吧。
凛冽的风,透着刺骨寒意,从不知何处呼啸而起,又向着不知何处掠去。人间的灯火,让天空显得更加黑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