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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定二年,十一月二十日。皇帝颁诏,改元庆历。降德音,流两千里以上降等,以下赦免。
皇帝一步跨入垂拱殿,急着问道,“可有计算出结果?”
垂拱殿内摆着十来张桌案,每个桌案后都坐着人。桌上、地上都是堆着算筹,正在紧张的计算,竟无人注意到皇帝走了进来。
跟在皇帝身后的,是新任三司使叶清臣。
王尧臣终是不能胜任三司使之职。国家财计艰难,他却是拿不出任何的章程,只能让贤。
叶清臣却是能吏,很受皇帝器重。越次拔擢,提升为起居舍人、龙图阁学士,权三司使公事。
初一上任,就奏请将历年发给三司的诏书、敇命编辑成册,以备查询,使官吏不能欺骗;冗繁的账册被重新删减整理,各项进出都必须有契约文书为凭。三司贪渎错漏大减,衙门风气为之一清。
但此时,叶清臣有些额头冒汗。不仅是他,身后的度支副使杨杞,一样是一个头两个大。问题就出在于飞的棋盘收钱之法上。
小皇子矾楼斗二虎,弹指间棋盘收万钱。于飞的名声霎时传遍京城,成了民间百姓津津乐道的茶余谈资。
甚至,曾经讹了九虎之事,也被人翻了出来,绘声绘色,编成了话本。在瓦子里说书人的嘴里,于飞已是伸张正义的打虎殿下。
棋盘收钱之法引来无数人的好奇,争相觅人计算,都想知道,棋盘上到底可以收进多少铜钱。一时间,东京城的账房成了香饽饽。
皇帝也想知道。早朝上,皇帝笑眯眯的安慰着韩允升,但就是不说此事作罢。韩允升正是韩宗让的父亲,官授内殿承制。说着请罪,却是想把这笔账赖了去,皇帝自是不能让他如愿。
“此事可由开封府查问明白。”皇帝一脚球踢给了王拱辰。
大殿上的王拱辰直翻白眼儿,皇帝啊,咱不带这么玩儿的。你儿子讹了人家钱,却推给我擦屁股?想是这么想,可是哪敢说?
脸孔摆出公正无私的神情,道,“回禀陛下,此事立有契书,开封府书吏为中人,双方均有签字画押,自愿关扑,矾楼四百余人为证,事由清楚、不犯律法。”说罢,又转身向着韩允升道,“韩承制还有何不清楚?”
韩允升心中愤懑,却又无言以对。那无底洞一般的棋盘,可要如何才能填满啊。想到此,却是又怨恨上了郇煜,都是这个浪荡子带坏了自家孩儿。没事去矾楼斗什么富?什么样的女子得不到,非要去踩这个无底洞?这钱,还得着落在郇家,谁让他家钱多呢?
“算的如何,可有结果?”皇帝又追问道。
“回官家,已经算到第四十二格,还没有计算出最终的数字。”
皇帝很是失望,都两天了还没有算出来。我儿子出的题就如此难吗?他才四岁好不好?皇帝很是戏谑的瞟了叶清臣一眼。
叶清臣自然看懂皇帝的眼神,被皇帝鄙视了。腹诽道,你儿子是神童,你骄傲,我知道了。但你不能指望三司使衙门,个个都是神童吧?
转脸瞪着身旁的度支副使杨杞,心说,这可是你的本行,算不出来,有你好看。杨杞立时头大,一挽袖子,亲自加入计算的行列,计算不出,度支的脸可就丢光了。
坤宁宫。皇后此刻头大无比,只觉耳边有无数苍蝇嗡嗡乱飞。她被一群大大小小的妇人包围了,七嘴八舌,五百只鸭子泛塘一般。
却是无法,这些妇人都有着县君、郡君的封号,和皇家沾亲带故,又不能撵了出去。都是来为韩家、郇家说项的。
她们都找人算过,虽然没有得出结果,但是知道,那是一笔巨大的数目,郇家怕是倾家荡产也还不清。
皇后也很好奇。只是皇帝召了三司使衙门无数公人,到现在也没有算出结果。嗯,还是去审问那小子来的快。
皇后灵机一动,“哎呦”一声,突然捂着肚子,面色痛苦。一众妇人吓了一跳,皇后可是怀着孕呢,这有个好歹,岂不是事没办成,更惹一身骚?纷纷站起,一边安慰皇后,一边赶紧告退。
见人都走了,皇后直起腰,对着紧张万分的女使摆摆手,啥事没有。女使们见皇后竟使出了“胎遁”,皆是嘻嘻怪笑。
“咱们的打虎殿下呢?”皇后戏谑道。
“正在后殿里逗三皇子呢。”女使笑着应道。
于飞很无奈的躲在坤宁宫。没办法,现在名声太响亮了。后宫里的妃嫔,一个个的往玉璋苑跑,缠着打听棋盘收钱之法。让于飞烦不胜烦,只能跑到坤宁宫里躲清静。
于飞正趴在床沿上,逗着几个月大的三皇子赵昕。小小的婴孩儿很是开心,咿咿呀呀,两个人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话,谈的很是投机。
听到响动,于飞回头,正看见皇后挺着肚子走了进来。屋中一众人,都呼呼啦啦的站起行礼,只有三皇子赵昕躺着不动,睁着大大的眼睛,好奇的看着众人。
“打虎殿下。”皇后在软塌上坐下,一边逗弄着三皇子,一边戏谑的念叨着,很是兴致高昂。
“大娘娘。”于飞很窘,这谁啊?给他起这么个外号,搞得现在人人都这么叫他,偏又透着一丝戏谑,让于飞大是不爽。
“我很好奇,那棋盘到底能收多少铜钱?”皇后道。
“爹爹不是召了人计算?”于飞问道。
“唉,两天了,三司使十几名精通算学的公人,还没有算出个结果。”皇后一撇嘴,三司使已经被她无限的小看了。我儿随便出了一道棋盘收钱之法,就难倒了一国财计的三司使衙门。
“他们不是算不出,而是计算工具太差。”于飞说道。算筹计数,也要看计的什么样的数。
算筹计数很是繁琐,遇到大数更是让人熬白了头发。何况棋盘收钱之法,更是一个大到无边的数字,能轻易算出来,才是怪事。
“是说要用算盘?”皇后一愣。
“算盘要快的多。”于飞道。
其实玉璋苑已经开始计算了。二十名小会计,使用算盘分组计算,应该已经有了结果。正想着,门外已经来人禀报,说是玉璋苑的人求见。
“已经算出来了,快叫他们进来。”于飞欣喜道。这群孩子年纪不大,使用算盘时间也不长,能算出如此的大的数,很是了不起。
进来的两个小女孩,怯怯的行礼,怯怯的递给于飞一张纸,上面记着计算出来的数字,用的是阿拉伯数字,皇后看不明白。
“一千八百亿兆枚铜钱。”于飞给出了答案。但是听得人都懵懵的,反应不过来这个数有多大。
“一兆等于一万亿。”于飞说明了一下。这下有了对比,恍然间似是明白了,顿时,坤宁宫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潼关,险峻挺拔,依山抱水,乃是进入关中的咽喉。夕阳下,斑驳的城墙透着沧桑厚重,风掠过,仍能听见昔日战场厮杀的呐喊。
城门关闭之前,三匹快马呼啸着冲进了城中。马上的骑士戴着兜帽,看不见面容。
三匹快马沿着城中青石铺就的道路,十分熟悉的左拐右绕,不一时,来到了一家客栈的门前。骑士中一人翻身下马,也不管缰绳,径直冲进了客栈之中。
大声叫道,“大哥,大哥,纪览在此,出来相见。”
柳十三正躺在床上,恍惚中听到有人叫他。仔细一听,腾的一下坐起,一跨步就奔着门外而去。同屋的差役吓了一跳,以为柳十三要逃,翻身而起,提刀紧追着跑出屋去。
“大哥。”纪览终于看见了柳十三。他到了东京,一直没有去见柳十三,甚至是柳十三流放出京,他也没有去见。
那时,还不是相见的时候,他要的是一个还了自由身的柳十三。而今,他做到了。
“好兄弟。”柳十三一把抱住纪览,虽然戴着镣铐,也挡不住兄弟二人的欣喜之情。
“大哥,你自由了,朝廷赦免了。”纪览稳定情绪,从怀里掏出了一纸公文,却是朝廷张贴的大赦榜文,被他揭了来。
柳十三激动的接过榜文,一字一字的看完,终于是放声大笑。
纪览的营救计划,并非是弹劾吴遵路这般简单。
他进京半个月,一直没有发动营救。只是买通狱卒,给柳十三传了一个等字,让他耐心等待。
纪览通过各种渠道,了解到很多讯息。皇帝其实是一个很仁厚的人,不会乱开杀戒。何况,七年未孕的皇后,恰在此时有了身孕。更让纪览有底气相信,皇帝不会开杀戒。
接替吴遵路的人选,纪览圈定了两人。王拱辰性格圆滑,而郭稹有谋无断。无论是哪个接替开封府,都会按照他的设想,将案子禀报给皇帝,由皇帝决断。而皇帝所判,最多是流放。
就算王拱辰、郭稹不想审理柳十三案,纪览也会让书吏,将卷宗摆到他们的案头,非审不可。
而纪览,派出得力的人手,教会民间小孩子一首歌谣,专挑礼院官员的家门口去传唱。
“康定复康定,何康惜何定。不康又不定,康定何康定。”柳十三念叨着这首歌谣,心里赞叹。
如此歌谣定会传到皇帝耳中,民间对康定的年号,已经失望无比、怨恨多多,皇帝岂能不想着改元?
果然,没过多久,皇帝改元庆历。按照以往的惯例,朝廷改元,必会大赦天下。
这才是纪览的营救计划啊。翻云覆雨,不外如此。
差役去潼关县衙问清楚了大赦属实,给柳十三开了枷锁,自回东京交差。柳十三自由了,恍如一梦的柳十三,这一晚喝了个酣畅淋漓。
第二天一早,也不和人打招呼,一个人,骑马直奔东京而去。
纪览站在窗前,眼看着柳十三纵马而去,也不追赶,只是轻叹一声,“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此时的柳十三,身子驾着风,心里揣着火,一刻也不愿停留。昼夜飞奔,他要用最快的速度,回到东京,去到那个女子的面前。就算是刀山箭海,也不能阻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