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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抬头看向沈金文时,他神色又恢复如常,“商户么,总会被这样那样的事情绊住脚,先坐下罢,再等等也无碍。”
想他一城之主、被百姓奉为守护神的人,怎么着也得比个穷书生沉得住气些,免得传出去了叫人笑话。
沈金文笑得谦和,缓声道谢,而后在下人特意抬过来的椅子上稳稳坐下。
身子坐定了,面上看着也沉着,内里却是心思迭起。
这城主的反应根本不是他想看到的。
难道是他不相信自己所说的话?
不应该,方才他命人传唤的时候,语气可不怎么好。
那么就是城主对那个小人的厌恶还不到火候。
不行,他得再加把火。
但他知道城主一贯不喜欢被人左右,这火怎么加才不显得刻意呢?
思索中,又过了大半个时辰,只两人手边的茶汤,都换了好几次。
而无需沈金文多言,随着茶杯空了又满,满了又空,叶非凡的面色已然是维持不住了。
天色渐晚,恒阳西斜,在下人不知道第几次上来添茶时,叶非凡终于忍不住拉下脸来,重重将手砸在桌上。
沈金文心思一动,赶忙开口:“我知晓他慕清山庄财大气粗,但怎么也不能这样有恃无恐!”
他说着声音渐低,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不堪回首的往事,“而这一切,本该都是我沈家的,我真是……愧对家父啊……”
这话出口的时候他面上是委屈的,不甘的,羞愧的,但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搭在扶手边、隐在衣袖里的手,是怎样因为恨意和愤怒攥得青筋暴起,骨节发白。
叶非凡才不关心堂中坐着的人是如何的冤屈委屈,他满心只有被落了面子的恼怒。
而与城主府的怒气冲天不同,冷清儿一行的马车中却是一片和乐融融。
不苦适才讲了个当地的奇闻趣事,将冷清儿逗得是前仰后合,就连不言都绷不住的“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午膳之后他们又逛了大约五分之二的毒谷产业,因着三人都有些疲惫,所以这会儿正要去岷城城郊的一处温泉山庄,打算好好休整歇息一番。
那庄子比起慕清山庄小了不止一点半点,但胜在是专门供人用来沐浴的,所以很是吸引冷清儿。
马车才停稳,她便率先下了车,兄弟二人紧随其后。
“主人,你先去堂中稍坐片刻,因为事先并没有预备要来这里,我得去找找掌柜的打点一二。”
原本这样的温泉山庄是不需要聘请掌柜的,只需要安排个办事牢靠的管家即可,但因为这里不作私人庄子使用,而是对许多显贵营业,是以不苦便请了个能管账又懂经营的掌柜。
不苦说完话之后轻轻扯了扯冷清儿衣袖,见她点头,才背着手迈着八字步往里进,那头晃身子摆的姿态,若是再加个鼓鼓囊囊的肚子,俨然就是一副土财主模样。
冷清儿忍俊不禁,想着,要是提前进去探查的不言见到了,不苦免不了又要挨一顿白眼。
走了几步回头,见自家主人被逗笑了,不苦这才恢复正常的轻快步态往里进,如墨的发梢一扬,人就没影了。
这时候不言出来了,“主人,里面暂时没有可疑的人,属下再去周围转转。”
他说的“可疑的人”,通常是指内力深厚,或是身藏暗器之人。
微微颔首,冷清儿迈步走了进去。
其实即便是有什么可疑人物她也是不怕的,但这是不言的职责所在,不让他去做,他反而会不自在。
这间温泉山庄与别处很是不同,门前便是一片小湖,一座石拱桥横在上面,雕满了游鱼清荷。
卵石路绕湖一周在庄门交汇,顺着走进去,再拾级而上,穿过一片花园才能到达大堂。
大堂内温暖如春,小座之间被珠帘隔开,角落的屏风后还有琴师奏曲,瞧着很有新意,身处其间也能觉出惬意。
冷清儿找了个角落的位置款款坐下,立时便有人上来将她厚重的外袍收走了。
正觉得闷热的冷清儿挑了挑眉,心里赞了一声周到细致。
等茶点上来,她的心情便愈发好了,原因无他,点心模样味道都合心。
但这样的好心情并没有持续多久。
珠帘碰撞之声伴着一阵冷风袭来,打门口进来一群人,领着他们的男子一副山庄主人的派头。
为首的是三男一女,其中正在说话的一个男子声音有些熟悉,引得冷清儿抬起头来。
那人年岁不大,不像普通岷城男子梳起来一头小辫高高扎起,而是效仿王都男子束了冠,一身长衫看似文雅,却遮掩不住骨子里的蛮横嚣张。
瞧着他面上余毒未清的模样,冷清儿便确定了,这人是之前在盛和客栈同不苦起过冲突的城主之子叶天赐。
想着不苦已经给这人吃过苦头,她便没有再关注那边,垂下眸子专心享用眼前的茶点,不想同他们再有任何交集。
叶天赐才进来,隔着珠帘丝毫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他人从头到脚打量一番,只顾着数落同行的一位男子,借以抒发心中的火气。
——今日晌午鸣冤鼓响起来的时候,他也在城主府,知晓爹爹将人叫进来之后,他便躲在大堂边的小厅里偷听。
之后便满心想看那个叫不苦的黄毛小儿倒霉受罚。
所以他爹坐着等了多久,他便站着等了多久。
他边等边骂,但肚子里的火气却是越骂越盛,还无处可撒,最后只得叫上狐朋狗友出来寻点乐子。
“叶少爷请随小的来。”领路的中年男子捻着胡须哈着腰,模样谄媚。
转过一方珠帘,留意到冷清儿的叶天赐眸光一亮,不止是他,他身后跟着的两个男子也是两眼放光。
几人中唯一的那名女子也看到了,登时心里便不是滋味儿了。
“有什么好看的,瞧那副长相,不定是哪个楼里新晋的头牌,又或是哪家偷偷养着的外室。”
那女子声音不小,双方之间也就只隔了张桌子,所以这话冷清儿听得真真儿的。
她在心底暗暗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会这样酸溜溜的低级挑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