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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的雪,还在下,傍晚,李斯独自站在门外,看着满天飞雪。
夜观星象,只见帝星不在明亮,黯淡了下来,李斯心中一惊,随后是无限的落寞。
李斯心里像明镜一样,自己能有今天完全是因为有秦始皇的抬爱,若秦始皇真的死了,自己又该怎么办呢,新君还会像秦始皇一样对他吗?若秦始皇死了,柳苏乔……她又会怎么样呢……
李斯心中越想越怕,生怕自己眼前的一切即将消失,怕他效忠的秦始皇不在了,怕自己苦苦得来的丞相之位不在了,怕柳苏乔不在了。
他叹了一口气,回到了屋内。
秦始皇这时独守在行宫,默默从怀中拿出那颗何许慕先生送给他的那颗活珠子,看了看,便吞了下去。此时的秦始皇已无昨日皇帝威严,更像是一位佝偻的老人,他满鬓斑白,推开窗,看着眼前白茫茫的一片,眼前涌现了自己当年征战六国,所向披靡,厮杀声,马鸣声,战车滚动声,众臣朝拜齐喊万岁声,一幕幕都在眼前,又看到当年第一次见到柳苏乔时,她的一瞥一笑,一喜一悲。
这时柳苏乔走到他身后,一言不发。
秦始皇回过头,笑了。走过去摸着柳苏乔的脸,道:“朕就知道,只要朕一回头,你一定就在朕身后。”
柳苏乔看着秦始皇:“我说过,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会陪着你。”
秦始皇凝视着柳苏乔良久,问了当年的那句话:“你害怕黑暗吗?”
柳苏乔还如当年所答:“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
行宫,一片黑暗,只有摇曳的几烛灯火,没有人喊万岁,只有柳苏乔看着秦始皇落泪。
秦始皇擦去柳苏乔的泪水,道:“别哭,朕陪你白头。”
柳苏乔道:“这天下,别守了,我们去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好不好?没有奏折,没有大臣本奏,没有战乱,没有乱党,没有尔虞我诈,就去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只有我们两个人,好好过日子好不好?”
秦始皇颤声道:“朕本意欲,寿与天齐,留万代功名,如今,发已衰白,不敢奢求重来,只求能,多陪你一日。对不起,朕还是没能给你,想要的安稳。”
柳苏乔流出眼泪摇了摇头:“你给了,只要你在,颠沛流离也好,太平盛世也好,只要你在,哪里都是家,只要你在,去哪儿我都踏实。”随后又道:“嬴政,让我在为你舞一曲可好?”
秦始皇点点头。
柳苏乔又跳起了那首山鬼,当快跳完之时,柳苏乔突然上前一步,拔出秦始皇腰间配剑,就要自刎。秦始皇一惊,赶紧跟身进步,一把夺过配剑,大吼道:“爱姬!你为何如此!”
柳苏乔瘫坐在地上,泪流满面,面无表情道:“若徐福真的只带来了一颗长生不老药,我死了,你便可长生。”
秦始皇跪了下来,这位从来不流泪的帝王,终于流出了眼泪,柳苏乔泪眼婆娑道:“嬴政,你这是干什么?”
秦始皇哽咽道:“朕求你,求你活下去,就当朕求你,求你不要死……”说到最后,秦始皇声音已喑哑。
柳苏乔抱住秦始皇放声大哭,秦始皇轻轻拍着柳苏乔后背,突然又是一阵猛咳,只觉喉咙发甜,又是一口鲜血被咳出,随后便昏倒了。
柳苏乔抱住秦始皇大喊道:“嬴政——!”
四月雪,还在下,好似,想努力把这份悲情掩盖住一般,可悲情,一旦有,便不可埋。
仅仅三日,徐福便从咸阳急忙赶来,手中捧一锦盒,当跑到秦始皇面前时,因为步子太急,一个步子没跑稳,竟摔在了秦始皇面前,徐福赶紧抱住锦盒爬到秦始皇跟前:“陛下!陛下!药!药!”
此时的秦始皇躺在榻上,紧闭双眼,气息微弱,柳苏乔守在病榻前面色苍白,双目无神,见徐福捧来了锦盒,连忙跪在徐福面前,双手捧住锦盒,对徐福道:“这,可是长生不老药?”
徐福连忙点头:“这就是臣在昆仑山上寻得的长生不老药!西王母所赐!良人!快!快给陛下服下!晚了就来不及了!”
柳苏乔连忙打开锦盒,只见里面有一白色丹药,发出寒光,柳苏乔一怔:“只有一颗……”
徐福这时明白了,眼神黯淡道:“只有一颗……西王母,只赐给了一颗……”
柳苏乔没有说话,毫不犹豫拿出那颗丹药,刚要转身放到秦始皇嘴边时,秦始皇睁开了眼睛。
“嬴政!你醒了!”
秦始皇费力的坐起了身,从柳苏乔手中,拿走了那颗长生不老药,面无表情,脑海中回荡着何许慕先生的那句:“留还是不留,全由陛下决定。”
秦始皇看了片刻,突然笑了:“朕明白那十二铸神的意思了,也明白,何许慕先生的意思了。”
随后在徐福、李斯、赵高、柳苏乔四人的瞩目下,他将丹药放回了锦盒。
用苍老的嗓音,说了句:“章邯何在。”
李斯连忙对外喊道:“去传章将军!”
片刻,章邯赳赳而来,拱手道:“陛下。”
秦始皇一只手托着锦盒,道:“派一死士,将此锦盒,放在北麓陵墓,那口棺材里,随后让他自刎在陵墓中,不得出来,他的后代子孙家人,大秦养之。”
“陛下!”徐福泪流满面:“陛下!何苦如此啊————!”
秦始皇看着徐福,又看了一眼李斯与赵高,最后看到柳苏乔,道:“朕,做不到,独活于世啊。”
章邯看了看秦始皇,红了眼圈拱手道:“臣,遵旨。”
章邯缓缓取走了锦盒,刚走没几步,回过身对秦始皇跪下道:“陛下!当真如此!”
秦始皇无力的挥了挥手:“走吧,走吧。”
章邯凝视着秦始皇,片刻,站起身便走了。秦始皇望着章邯的背影,淡淡一笑,随后对李斯赵高道:“蓝田的棺材,可造好了?”
李斯赵高拱手道:“都已竣工。”
秦始皇点点头,最后缓缓说道:“拟遗诏。”
李斯与赵高互相看看,谁也没有说话,李斯缓缓起身,走到桌案拿起了笔。
秦始皇开口道:“朕,秦皇嬴政,一生,横扫六国,所向披靡,终统一天下。泰山封禅,关山祭天,统一文字,度量衡,改分封,战匈奴,制九卿,一生功业,盖过三皇五帝,本欲寿与天齐,留万代功名,奈何人不胜天,天意如此,天意难为。今有佳人,柳苏氏,贤明淑德,懂识大体,今封为皇后,朕死以后,扶苏即帝位,柳苏氏,为太后,日后如有不敬者,不尊者,株连九族。”
李斯停笔后,秦始皇道:“写完了?”
“回陛下,写完了。”
秦始皇点头道:“将蓝田的棺材,速运到关山。”
李斯与赵高低头道:“诺。”
秦始皇挥挥手:“都下去吧,朕困了。”
众人走后,柳苏乔轻轻扶着秦始皇躺下,秦始皇对柳苏乔笑道:“朕安心了,安排好后事,朕安心了。”
柳苏乔淡淡一笑,道:“睡吧。”
秦始皇缓缓闭上眼睛。
三日后,蓝田的棺材被运到了关山,雪已经停了,白茫茫的一片,一望无际。
秦始皇望着外面的雪,对柳苏乔道:“朕,想去山上看看。”
柳苏乔道:“你身子现在这么弱,别去了。”
秦始皇虚弱笑道:“无事,朕想看看这大好河山。”
柳苏乔看着秦始皇:“好吧,我随你去。”
当车马备好之时,柳苏乔与秦始皇身披斗篷,坐上了轺车。
路途摇摇晃晃,途中秦始皇又咳了几次,柳苏乔一直在身边小心伺候着,此时的秦始皇已面容枯黄,身型萎靡。
当轺车到达山顶处时,二人下了车,秦始皇站在山顶处,李斯赵高跟在身后,秦始皇望着这大好河山,眼中有说不清的千丝万缕的情感。
他握住柳苏乔的手,道:“爱姬,你看,这些河山美吗?”
“美。”
秦始皇道:“是啊,是真美啊,可河山在美,都不及你半分。”
柳苏乔望着秦始皇,道:“我这辈子,最不后悔的,就是进了宫。”
秦始皇道:“朕这辈子,最不后悔的,就是那一年,选秀看到了你。”
随后秦始皇仰头看天,许久,闭上眼睛,对李斯道:“李斯啊。”
李斯上前拱手道:“臣在。”
“传旨,大赦天下,赦天下无罪。”
“诺……”
话音刚落,秦始皇便重重倒了下来,紧握住柳苏乔的那双手,也松开了。
柳苏乔睁大双眼,哭喊了一声:“嬴政————!”
众人赶紧将秦始皇抬上轺车,拉回了关山的行宫。
回到行宫将秦始皇轻轻放躺好,只见秦始皇费力睁开双眼,嘴里小声呢喃着什么,赵高哽咽道:“陛下在说什么?”
柳苏桥将耳朵靠近,仔细听着,只听得秦始皇道:“下辈子,你还会,认得我吗?”
柳苏乔一行热泪滚落了下来,在秦始皇耳边道:“认得,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认得。”
秦始皇紧攥住柳苏乔的手:“一,一定,还,还要,还要……爱上,朕……”
“一定,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一定还会爱上你。”
秦始皇淡淡一笑,缓缓闭上了双眼,紧攥住柳苏乔的那双手一直没有松开。
柳苏乔泪流满面,笑着用手摸着秦始皇的脸,最后紧紧抱着秦始皇,不说一句话,没有哭闹,没有大喊,而是流着眼泪,一脸幸福的抱着他。
秦始皇三十七年,驾崩于关山。
当众人安放好秦始皇的遗体后,在回头看柳苏乔,她竟不见了。
原来,柳苏乔拿着从阿房宫带出来的鹿石盘,来到了关山上的日晷处,正直下午,柳苏乔本想将鹿石盘上正中央的孔,插进日晷上的铁杆,让秦始皇起死回生,可在她刚要放进去的那一刹那,一股无形的力量将她重重弹了回来,柳苏乔抱着鹿石盘,口吐鲜血,艰难的抬起头看着近在眼前的日晷。
只见日晷处已形成一堵透明的墙,她费力的站起身,抱着鹿石盘再次走了过去,刚碰到那堵墙时,又被那股力量弹了回去,此时她已无力在站起来,哭腔说道:“嬴政……嬴政……为什么,为什么不让我救他……”
随后自己用右胳膊撑着地,一下一下的朝日晷爬去,这时那位黄皮子突然现身,对柳苏乔道:“阿乔!快住手!”
柳苏乔看着黄皮子,道:“上仙……快,快救救嬴政!”
黄皮子眼圈通红,道:“没用的,阿乔,我师父给你的鹿石盘已无用处,天道不允许改命,就算是我师父助你,也是改不了的!”
柳苏乔绝望的看着黄皮子,道:“不……我不信……我一定要救活嬴政……”说着,便不管不顾的朝日晷爬去,当她的手碰到那堵透明的墙时,顿觉身上有千万根针在同时刺她,她忍住痛苦,双手都是鲜血,依旧举起鹿石盘奋力朝日晷伸去,痛苦喊道:“嬴政————!”
风云骤变,天空中电闪雷鸣,就在此时,只见天空之中一道雷劈下,正好击中鹿石盘,鹿石盘瞬间破碎,柳苏乔血淋淋的双手捧着鹿石盘的碎块,双眼无助又绝望,声音嘶哑哭喊着:“我该向哪方哭求啊——!”
黄皮子抱住柳苏乔:“天意难为!你收手吧!”
柳苏乔绝望摇头喊道:“不,嬴政不会死的!他一定不会死的!”
“他死了!他真的死了!秦始皇他死了!”
黄皮子的怒吼,让柳苏乔愣住了,嘴角流着鲜血,双眼无神的看着他,泪水不断滑落,最后她喃喃说道:“我知道他死了,我知道,我只是一直不舍。”
黄皮子抱住柳苏乔,不在说话,随后柳苏乔道:“能不能帮我最后一个忙。”
“你说。”
“我死以后,请将我的尸体放在他的棺材里,我要和他同葬。”
黄皮子看着她,道:“不悔?”
柳苏乔道:“不悔。”?最后对黄皮子道:“送我回去,我已经走不了路了。”
黄皮子点了点头,抱起柳苏乔,化为一阵黑风,便回到了她与秦始皇的行宫。
柳苏乔道:“抱我到梳妆台。”
黄皮子将柳苏乔抱到梳妆台,柳苏乔颤抖着手,拿出了一片手帕,擦掉了自己嘴角的血,又拿起梳妆台上的梳子,理了理云鬓,随后带上了精美的耳环,又涂上了口脂。
望着铜镜中的自己,柳苏乔道:“上仙,今日,我还美吗?”
黄皮子望着她,道:“美,今日的良人,比任何时候都美。”
柳苏乔笑了:“嬴政他,会喜欢吗?”
“会,陛下他,一定喜欢。”
柳苏乔傻笑着点点头,好似刚入宫见到秦始皇时那般傻笑,道:“喜欢就好,喜欢就好。”
随后柳苏乔缓缓拉开了梳妆台的抽屉,只见里面放着一把森森匕首,柳苏乔拿出匕首,往自己心口处一桶,便轻轻倒了下去,闭上了眼睛。
黄皮子抱起柳苏乔,流着眼泪,道:“良人,我带您去找陛下。”
当众臣们都在疯了似的寻找柳苏乔时,只听得一内侍大喊道:“良人再此!”
众人纷纷随着声音回到了行宫正殿,那是放秦始皇尸体的地方,众人一愣,不知秦始皇的棺材盖何时被打开的,缓缓朝棺材处看去,只见柳苏乔如睡着了一般,躺在秦始皇身旁,比活着的时候,还美。
众臣没有说一句话,纷纷拭泪,赢胡亥看着柳苏乔的尸体,突然不知是哭还是笑,大叫着发了疯似的跑出了行宫。赵高连忙去追,李斯面无表情的看着棺材里的秦始皇与柳苏乔,一行热泪滚落下他的脸,此时秦始皇和柳苏乔头上戴的那对龙凤钗,同时缓缓发出了蓝光,随后便又熄灭。
千古一帝秦始皇驾崩,一生所爱柳苏乔也随他而去,自那日起,秦皇宫的桃花园一夜之间,桃花全都谢了,梅花园再也开不出梅花,徐福归隐了山林。长生不老药被安放在了北麓的皇陵,那棺材里除了长生不老药以外,就是始皇帝的一身皇衣。世人都以为北麓乃是秦始皇的葬身之处,而始皇帝真正的皇陵却在蓝田,日夜有十二神像守候,直至千年。
赵高提出篡改遗诏,李斯因怕失去丞相之职,参与其中,扶苏自杀,已是半疯癫的胡亥被赵高控制,胡亥登上帝位,终日不理朝政,只知看着柳苏乔的画像一会儿笑一会儿哭,有时将宫女认作是柳苏乔,紧紧抱住不愿撒手。
后赵高指鹿为马,一手遮天,李斯也被他腰斩。最后赢胡亥被忠臣夏冬桀医治清醒,胡亥有意除掉赵高,被赵高先行察觉,便逼迫赢胡亥自杀。
秦二世胡亥死后,赵高立子婴为皇帝,子婴用计,除掉了赵高,随项羽打入秦宫,火烧阿房宫,城墙破败,烽火连天。
随刘邦大败项羽,子婴向刘邦献出玉玺,始皇帝一手打下的秦国,就此灭亡。
当刘邦坐守秦宫之时,内侍拿来一幅画卷,对刘邦道:“陛下,这是在当年秦二世的寝宫中,搜出的一幅美人图。”
刘邦打开画卷,只见是一身穿杏黄色衣服的美人图,刘邦凝视良久,道:“画中人是谁?如今身在何处?”
内侍道:“乃是当年秦始皇之宠姬,柳苏乔,秦始皇生前最宠爱她,驾崩后,柳苏乔也随秦始皇去了,此画应是当年秦始皇为她所作。”
刘邦问道:“此画,是在秦二世的寝宫找到的?”
“正是。”
刘邦叹息一声:“皇权河山虽好,终究放不下的,还是美人啊,将它挂朕寝宫。”
花莲,第一世,终。
昔有佳人柳苏氏,自幼性善容且绝,辛得秦皇爱垂怜,桃梅两园风雪月,离恐相决思长生,民有徐氏赴昆仑,俸丹独一衣冠冢,共葬寻常百家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