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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吴三桂的相遇,只是沈锐人生中的一个小小的插曲,不管将来吴三桂战功赫赫也好,默默无闻也罢,可能今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两人之间不会再有什么交集了。席间吴三桂坦言,京城诸事已了,即将奔赴辽东。所以两人之间即便有交集,他的出现,对吴三桂来说,能造成什么影响,也很难说。
沈锐沿着时间的长河溯流而上,空降到这个他本来不存在的历史中,谁也不晓得会带来什么难以预料的效应。
当然,在这个风云变幻饿殍满地的困苦时代,意外和明天,哪个会先来,你永远不会知道。所以,唯有活着,才能成为那只扇动翅膀的蝴蝶。
沈锐一行人出了得胜楼,沈安邦有事先行离去,江小楼被张无忌打发回北镇抚司坐班,张无忌现在作为代理镇抚使,名义上的北镇抚司当家人,如无要事,可以自由安排自己的时间。他提议去茶楼喝茶醒酒,沈锐知道这是张无忌有话要说的表现,再说两人虽然做了同行,但张无忌一向事务繁忙,虽然时有见面,但单独聊天的机会几乎没有,今日恰好忙里偷闲,加之骆养性也准了沈锐半天假期,沈锐便欣然前往。
到了茶楼,张无忌选了个僻静点的雅间,打发周传智及几名侍卫侯在外间喝茶。待小二奉上茶水离去,张无忌便道:“我观老弟刚才对那吴三桂所言似乎不以为然,难道老弟对我关宁防线还有疑虑?”
张无忌果真是善于洞察人心,刚才轻微的表情竟然没有瞒过他的法眼,锦衣卫的人果然老道,看来自己的火候还是没有修炼到家。于是沈锐反问道:“大哥刚才一言不发,不会是真的没有看法吧?”
张无忌笑笑:“老弟难道忘了,老哥的身份摆在那里,在场人多嘴杂,这些敏感的军事话题,于我而言还是尽量少说为妙,免得被有心人听了去,得不偿失啊!不过现在只你我二人,我们大可议论一番,男人嘛,只要不涉及到皇家禁忌,私下谈谈国事也无妨,不过老哥虽算是行伍之人,但对于行军布阵却不在行,看法自然是谈不上,但我曾随袁公一起在辽东奔波数月,亲眼目睹辽东局面由糜烂渐为安定,老哥对袁公的眼光能力还是非常敬佩的,这吴三桂的许多言论都是袁公制定的抗夷既定方针,并没有什么新意,想必也是受了袁公的熏陶,我认为还是比较可行的!”
沈锐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既如此,那小弟就当一回纸上谈兵的赵括,畅所欲言一回,有说的不对的地方,张大哥可千万别请我去你那北镇衙门聊天喝茶啊!”
张无忌一愣,继而才明白沈锐所说的聊天喝茶是什么意思,不禁抚掌大笑:“聊天喝茶……嗯,真是妙啊!以后再有谁犯了事,前去拿人,咱就笑着对他说,恭请大人到北镇抚司聊天喝茶,保证他不会在心里暗骂咱们是大老粗一个了!呵呵,老弟不愧是满腹经纶的秀才,如此凶险的事,几个字就轻飘飘的带过了!”
沈锐故作无奈状:“等他们都知道了聊天喝茶的含义,恐怕就要杯弓蛇影了,如此小弟还不成了罪人?”
张无忌意有所指地笑道:“老弟放心,哥哥我可是嘴紧的很,断不会把兄弟供出去挨骂,反正我这恶人也做惯了,再多些骂名也无妨!”
不是沈锐不放心张无忌,实在这是个因一言可获重罪的年代,打打预防针是必须的,当然,沈锐也不可能在张无忌面前说什么大逆不道的言论,大家都是聪明人,有些话有些事,点到即可。
两人不动声色的达成了默契,于是沈锐斟酌着问:“大哥曾实地考察过关宁防线,你觉得关宁防线可能防得住女真人吗?”
张无忌当然并不是他所说的对军事一窍不通,侃侃而道:“游牧民族善于骑战,这就决定了其必受地形所限,关宁防线所在群山临立,沟壑纵横,各城各堡遥相呼应,即便失了宁远与锦州,还有天下第一雄关山海关。山海关以东是茫茫大海,有我水师游弋,建奴不善水战,自然无法过来。山海关以西为燕山太行山脉,山高坡陡,更有长城修建其上,烽火台遥相呼应预警敌踪,就算有少许敌人越墙而入,也翻不起什么浪花。所以哥哥我私下里认为是可以依靠的,至于老弟有什么想法尽管说,这里没有旁人,出则你口,入则我耳,老弟也别卖关子了!”
实际上张无忌说的不错,历史上这以后的十几年间满清虽然屡屡入侵中原,但山海关始终未被攻破,直到后来的山海关总兵吴三桂投清献关。但如果想凭借关宁防线阻拦满清劫掠中原,未免有些一厢情愿了。沈锐是过来人,非常清楚这些,所以想要给张无忌这个天子近臣提个醒,能引起明庭注意最好,说不定自己这个小小的翅膀,此时煽动一下,历史既定的方向由此而改变,跳过那段屈辱的历史,也是善莫大焉。
沈锐在心里悄悄地鄙视了自己一下,唉,自己的心还是太软啊,不忍看到将来生灵涂炭,给人提个醒至少心里安稳一些,至于能否上达天听,这已不是自己能控制得了的了。
沈锐点点头道:“张大哥所言甚是,不过雄关天险是固定的,不可能处处设防重兵,人却可以来去自入,不一定非要硬闯过去……”
张无忌是聪明人,听沈锐语气似有所指,不由得面色一紧,担心地道:“老弟的意思是……”
沈锐看了一眼张无忌,缓缓道:“若满人需沿燕山太行山往西,借道蒙古,如之奈何?”
“借道蒙古?”张无忌重复一句,面上古井不波,心中却似惊涛骇浪。一直以来,蒙古人虽然与大明不对付,但与女真也是势不两立,女真崛起后,蒙古人非常紧张,视女真为其争夺草原的强劲对手。奴尔哈赤统一女真各部后,蒙古诸部曾上书朝廷共同抵抗女真人,但奴尔哈赤为避免两面作战,极少找蒙古人的麻烦,蒙古人见其似乎无害,虽然彼此敌视,但往往在与明军合力对付女真时出工不出力。
西北虽也有险关堡垒,但不足持,蒙古人曾屡屡叩关而入,朝廷有识之士担心女真人会防效蒙古,从蒙古人的地盘上入关,但十几年来这种情况并没有出现,连迹象都不曾有。所以朝廷大部分人便高枕无忧起来,认为有蒙古人守着,女真人便不敢横穿草原过来。
实际上奴尔哈赤也未想到能入侵中原,皇太极雄才伟略,也没指望入主中原,后来他越边墙入关,打的也是劫掠一番的主意。张无忌是锦衣卫高官,自然知道明庭此时陈重兵于辽东,而西线大安口、遵化一带防务空虚。沈锐的这些言论并不新鲜,张无忌与袁崇焕巡视辽东时,袁崇焕便请求张无忌动用锦衣卫力量注意女真与蒙古人动静,后来又上书朝廷,曰“惟虑蓟门单弱,请宿重兵”,希望能加强大安口、遵化等城防务,然而不知为何,兵部及崇祯皆不以为然。
张无忌估计不是朝廷不想,而是力不从心,毕竟现在的国力摆在那里,养不了那么多兵。而前几天据锦衣密谍送来的消息称,皇太极已与一些蒙古部落秘密达成婧合,但现在在朝堂还未引起重视,沈锐在此时抛出这些言论,张无忌一下紧张起来,是不是骆养性将消息透露给沈锐的,看着又不像,作为指挥使,骆养性知道轻重,这个到目前还极为机密的消息,骆养性应该不会轻易告知他人。
那么又是沈锐的预判?张无忌清楚,要想借道蒙古,必须满足两个条件:蒙古各部依附女真或两方政治联盟,据张无忌掌握的情报,蒙古与女真目前还没有这个可能,即便满足这个条件,女真也不敢轻易从蒙古入关,兵力少了入关不济事,倾巢而出后方空虚,蒙古草原广袤无边,从东到西一千余里,大军出动,少说也得十天半个月,政治上尔虞我诈的情况多了去,万一被蒙古人抄了老巢,就不妙了。
所以张无忌判断,短期内女真人不大可能从蒙古入关。不过凡事都有万一,如果不幸被沈锐言中,那后果太可怕了。
有魏忠贤的前车之鉴,张无忌对沈锐有一种本能的信任,沈锐拐弯抹角的提起此事,肯定不是空穴来风。事实上皇太极短时间内便满足了借道蒙古的条件,他先是以武力让一些蒙古部落臣服,然后再与一些大的蒙古部落联姻,从而促成政治联盟。最后玩了个最狠的,迫使蒙古人与他一起出兵,既壮大了兵力,又可以将这些人当成人质,以防被人背后一刀,如果真的抢到了东西,分一些给蒙古人又可以予以安抚。
以后世的眼光看,这就叫利益捆绑,百试不爽。
可惜的是,皇太极果敢果决,一埃平定蒙古各部,便立即发兵,明廷在蒙古的细作纵然得到消息,但受交通工具的限制,信息的的传递存在滞后性,待明廷得知女真有越边倾向,女真人的铁蹄已经踏入华北平原了。
当然,现在除了沈锐,没有人会知道这些。张无忌担心的是,果真让女真人借道蒙古,北直隶肯定首当其冲,到时朝廷没有准备,必定生灵涂炭,怎么办,张无忌是国公之子,又是锦衣卫高级官员,按说可以直达天听,然这种军事敏感性的建议必须慎之又慎,万一朝廷采信而陈兵西线,但短时间女真又没有自西破边墙而入,责任可大了去,他爹是英国公,虽然位高,但权并不重,到时给有心人参上一本,说英国公欲插手军事,当今圣上疑心重,到时于家族可是大大不利。
就算到时女真人如沈锐所料进了关,将来也是他们这些权贵染指军事的证据,这是吃力不讨好的事。
他相信沈锐能看到这点,朝廷里有识之士也能看到这点,但为何不向皇帝进谏,其中关窍耐人寻味。这不是张无忌一个人的事,牵一发而动全身,一个不好,最后必然得不偿失,风险远远大于利益,所以张无忌立即打消了上奏的打算。
可沈锐告诉他的目的是什么,是不是希望他能上达天听,救万民于水火?也太看得起他了,这目前没有证据的事,只是猜测的话,很难让人信服,再加上朝中一些人选择性的无视,这次恐怕要让他失望了。
想到这里,张无忌沉默半晌,黯然神伤道:“老弟所言不无可能,但哥哥我能力有限,所以……所以这次要辜负老弟的一片赤诚之心了!”
沈锐只是记得历史上不久后女真人会从大安口方向前来劫掠中原,当时也是随口问了下吴三桂,没想到张无忌却上了心,追问而来,沈锐才据实相告,虽然有些想引人瞩目,最终的目的只是想求个心安。至于张无忌能否上达天听、朝廷是否能力挽狂澜,沈锐原本也没指望。
现在看来,张无忌有顾虑,沈锐能理解,毕竟这是皇权社会,皇帝的心思难以揣摩,一件你认为利国利民的事,在他心里可能是包藏了祸心,权衡来权衡去,最后还在心中埋下猜疑的种子,天威难测,不得不让人三思而后行。
沈锐见张无忌面有愧意,于是安慰道:“小弟也是胡乱猜疑,做不得真,张大哥切勿上心!“
张无忌瞅瞅沈锐那一脸人畜无害的摸样,心里反而更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