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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栈后院,李半山领着十几个护院正在与魏忠贤的一班护卫对峙,李半山是典型的山东大汉,高大壮实、膀粗腰圆,往那里一站,犹如铁塔一般。
然而魏忠贤的人也不是吃素的,他们多是亡命之徒,被魏忠贤招揽后更是肆无忌惮,人数也是李半山们的好几倍,要不是魏忠贤失势,加之这帮人看对方丝毫没有相让的意思,便知道这些人也是有背景的,故才有所顾忌,要不是李半山等是无论如何也挡不住的。
当时李半山与众人刚把车马安顿好,一伙人就气势汹汹的闯进来,高声叫着客栈已被他们包下,闲杂人等立刻离开等。李半山哪里肯依,上前与他们理论了几句,谁知那些人见他不肯离开,立即拔刀相向威胁,李半山也是个火爆性子,加之他是替东家做事,东家不发话,也没有有退却的道理,于是也召集众人拿了武器对抗,一时间剑拔弩张,气氛十分紧张。
“你们是何人,竟敢跟魏公公为敌?”魏忠贤这边,一个侍卫头目眼见一直僵持着也不是办法,出言试探着问。
李半山这次也算机智,仰天打个哈哈:“管他是什么张公公魏公公,在我们张千户眼里,什么也不是!”
那头目一愣:“什么张千户?”
“当然是锦衣卫的张千户了!”
“你们是锦衣卫的人?”
“正是!”
“看着有些不像啊!”那头目皱皱眉头,半信半疑道:“锦衣卫有腰牌,拿出来看看?”
李半山哪有什么腰牌,但他察言观色,虽然这帮人是什么来路他暂时不清楚,但人家的阵势摆在那,身份估计也不低。
但高能高过锦衣卫去?
这段时间耳闻目睹,对锦衣卫的能量他是深信不疑了,加上自家姑爷还是锦衣卫指挥使,那是皇上身边的红人,还有什么不能摆平的?
今日看张千户对付那个什么巡检,更是让他明白了有权不用,过期作废的真谛,对他来说,如今只有别人让着他才好,哪有给别人腾地方的道理。当下冷笑道:“你们又是什么人,凭什么看我们的腰牌?”
“不是说了吗,我们是魏公公的手下!”那头目装作不耐烦样。
“魏公公啊……不认识!”魏忠贤名号天下皆知,李半山也是听说过的,但至于魏忠贤怎么个厉害法,李半山心中也没有个明确的概念,即使有这个概念,此时也是骑虎难下了,先前他已经办砸了一件事,这次再被人灰溜溜地赶走,他也不用在沈家混了,所以唯有一条道走到黑,扯着虎皮当大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管你什么来路,反正我就是不挪窝。
遇到这样的二愣子,这侍卫头目也是无语,如果放在以前,锦衣卫什么的,打出去就是了,可如今,虎落平阳,英雄落寞,在搞清这些人的身份以前,想肆无忌惮的耍耍威风,也得掂量掂量了。
纵使这侍卫头目弱了气势,魏忠贤这边,还是有人不服。“别听他胡扯,如若是锦衣卫的人,早就拿出腰牌了,恐怕是冒充的!还在这里叽歪什么,兄弟们,上,把他们赶出去,今晚就可以好生歇息了!”
说话的是另外一个侍卫头目,这家伙曾有一个锦衣卫朋友,熟悉锦衣卫的办案流程,他见李半山迟迟不愿拿出能证明身份的腰牌,故而起了疑心。
他这一吆喝,众侍卫轰然一声围了上来,李半山心中紧张,但他也算见过世面,他已经看出这帮人的外强中干——如果这些人真的手眼通天,还能跟他废话到现在?
于是李半山越众而出,手中长刀指着众人,一字一顿地道:“怎么,尔等想杀官造反吗?”
世界清净了。
这是一顶足够压垮在场所有人的大帽子,这个时代,造反一词十分敏感,那是诛九族的大罪。
能在魏忠贤府上混上侍卫,自然也是经过了无数的勾心斗角后适者生存的结果,每一个都是人精,人家既然敢明目张胆的说自己是锦衣卫,腰牌啥的都是其次,其实他们都清楚,这帮人即便不是锦衣卫,十有八九也是与锦衣卫有关联的人,道理很简单,通常冒充锦衣卫成本太高,下场极惨,少有人傻傻的去做,这一点,两个侍卫头目也是心知肚明的。若他们今日强行驱赶,打的便是锦衣卫的脸,也是明确不将锦衣卫这个招牌放在眼里的表现。得罪锦衣卫的后果如何,他们都是曾经闯荡过江湖的人,一个个的都心照不宣。事实上闹到这个程度,没有大老板的发话,已经没人敢做出头鸟了。
但他们也不是什么善类,人家威胁一番,自己就偃旗息鼓,他们也做不出来,做做样子恶心一下对方也无不可,所以他们个个咋呼着挥舞兵器,看似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却也不再上前相逼,说白了就是一个围而不攻的局面。
旁边的几个小二却不明就里,深怕他们动起手来拆了客栈,所以其中有一个机灵点的趁乱溜了出去找掌柜,于是才有了刚才的一幕。
目光转向客栈楼上。
张无忌心中五味杂陈,魏忠贤就这么走了?传说中名扬天下的九千岁就这么被沈锐三言两语打发了?明显不堪一击啊!虽然在南镇抚司时就风闻魏忠贤即将失宠,但素闻魏忠贤眦睚必报,如今形势未明,信息真真假假,曾经阉党横行朝野,一时半刻也不可能灰飞烟灭,朝廷阉党依然势大还是不争的事实,目前他是不敢公然对抗魏忠贤的,但沈锐……张无忌摇摇头,这小子,不可思议啊!在锦衣卫服务多年,张无忌也算见多识广,口才极好能满舌生花的也不是没见过,但基本上是年龄跟学识阅历相匹配,大都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了多年锻炼出来的,沈锐不过十四五岁年纪,按说即便书读的多,阅历毕竟有限才对,但自交往以来,沈锐的谈吐、阅历见识与胆魄,让张无忌感觉其简直有神鬼莫测之能。
久混官场,喜怒已不形于色,张无忌心中只是暗叹一下,瞬间便恢复了主场状态,对着沈锐做了一个坐下的手势。看到沈锐微笑就坐,便摇着头笑道:“真没看出来,老弟谈笑间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几句话的功夫就扭转乾坤,为兄真是佩服之极,来,为兄以茶代酒,先敬老弟一杯!”
沈锐举杯笑道:“小弟只是顺势而为,又算得了什么,如今那魏阉江河日下,还妄想以势压人,不给他点颜色看,他还以为自己还是权倾天下的九千岁呢!”
张无忌奇道:“为兄有一事不明,咱们一路行来,关于魏忠贤的消息极少打听,老弟从何而知?”
沈锐当然无法坦白自己的来历,脸上却一副莫测高深模样,笑道:“如果说小弟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张兄信吗?”张无忌仔细打量着沈锐的表情,那张俊的不像话的脸上,除了自信,到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无奈笑道:“老弟真会开玩笑!”
呵呵!”沈锐不置可否,他眼见天色已晚,便不想在这里与张无忌打机锋,决定实施自己的计划,当下换上一副认真的表情,单刀直入道:“小弟心中酝酿一事,非张兄不能完成,不知张兄可敢前去?”
张无忌见沈锐不像说笑,也慎重起来,做洗耳恭听状:“说来听听!”
沈锐附过身来,低声对着张无忌耳语几句,张无忌越听越是心惊,狐疑不定地望着沈锐:“老弟怎么知道……?”
沈锐连忙伸手制止了他,低声道:“天机不不可泄露,小弟言尽于此,是否准确,小弟我也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一切明日一早可见分晓!就是不知张兄是否有此胆量?”
张无忌思量片刻,摇摇头道:“就算老弟说的千真万确,可为兄虽有锦衣卫千户名分,但没有驾贴在手,这巡检司官兵未必调得动啊!”
沈锐摇摇头:“非常时刻,便不能拘于常时规矩,张兄不去试试怎么知道呢,小弟见那巡检并非呆板之人,只要张兄晓以厉害,许以利益,这天下熙熙攘攘皆为利来,这巡检是不会不懂得变通的。再说你们将要对付的只是一帮树倒猢狲散的乌合之众,再加上小弟我居中传递消息,事可成矣。张兄仔细想想看,这个计划看似冒险,实则对我们影响不大,如果小弟所说的情况并没有出现,嘿嘿,巡检司例行盘查,张兄作为天子近军代表,监督一下也无不可,那人就算出现,张兄也可从容而退,不伤各位兄弟分毫,大可不足为虑。往好处想,如果不幸被小弟言中的话,”沈锐顿了顿,抬手指指客栈后院,握着拳头压低声音道:“如山的金银财宝唾手可得,事后更是大功一件,何乐而不为呢……时不我待,张兄要早做决断啊!”
张无忌听的呼吸急促,猛地站起身来,在小厅里急急走了几圈,捋了捋此事的头绪,最后才下了决心,“富贵险中求,事不宜迟,就依老弟所言,为兄这就去找江小楼,吩咐他与老弟一起坐镇客栈,若有消息赶紧告我。乘着天还没黑,现在就去巡检大营,今晚我们就宿在巡检营中,明日一早动手。”
沈锐笑着起身相送,“祝张兄旗开得胜!”张无忌拱手回了一礼,也不多话,带着两个校尉匆匆下楼去了。
人去楼空,沈锐一人坐在桌旁,将这件事可能存在的意外及应对方法琢磨一番,依旧觉得此事可操作性极高,若张无忌应对有方,基本上便没什么问题。
这时江小楼快步走上来,急急低声道:“公子,发生什么事了,怎么我家大人此刻要出城去?”
沈锐心情舒爽,微笑道:“江大哥稍安勿躁,先坐下喝杯茶,再容小弟细细告知……”
巡检大营。
因今日要等之人未来,赵德方及其手下并未回驻地,而是在官道旁边安营扎寨。天色渐黑,这个时候已无行人,士兵民壮们开始埋锅造饭。赵巡检坐在营帐正中,背靠大椅眯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面前的案几上放了一堆碎银子与铜钱,几个头目分列两旁,他们刚才上缴了一天的所得,此刻一个个伸长脖子盯着案几,等着赵巡检重新分配。但几个头目知道自家巡检大人今天心情不爽,所以纵使他们心里此时跟猴挠似的,却也不敢开口询问,深怕触了赵德方的霉头。
雁过拔毛并不是赵德方本意,实在是没有办法,明朝的官僚体系很特殊,只有官员是有俸禄的,也就是说,赵巡检手下常驻巡检司的六十多号人里,只有他是拿朝廷薪水的,其他的统统得自己想办法。虽然除了有数的几个亲兵与头目常年在自己身边外,其他的都是轮流值岗种地,也就是亦兵亦民,勉强可以糊口。可在自己身边的人不事生产,要养活一家老小,自然需要他来发薪水,如果发的少了,不够一家人生活,谁还会死心塌地的跟着你?普通的民壮弓兵虽然属于征调性质,不用发薪水,但象征性的打赏也是少不了的,这一切都要赵巡检来操心。所以,以检查之名敲诈勒索是被默许的,也是各地巡检们的潜规则。
作为帝国最底层管理者的一部分,固然不时会碰到一些穷凶极恶的亡命之徒,但更多的,面对的还是犹如绵羊一般的普通民众,赵德方也是自幼穷苦,靠着努力与机遇一步步的走到今天这个位置,打心底同情这些如父辈一般贫穷的人,痛恨或者说嫉妒那些一生下来就高高在上不劳而获的权贵,但现实如山,想想是一回事,面对的时候又是一回事了。比如今天,他明明知道那些流民大都无甚问题,却放任手下将他们先行收押,然后盘剥一番后再放走。而遇到锦衣卫以权谋私,却笑脸相迎,屁都不敢放一个。
盘查遇到锦衣卫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事,无非就是无条件放行再说几句好话,虽然今天在手下面前丢了面子,但赵德方此刻却不是为这个发愁,像他们这些微末小官,本来就是被呼来喝去的主,赵德方早就麻木了。
揪心的事还在后面。
赵德方今天要等之人正是魏忠贤,北门不久前传来消息,魏忠贤已入驻县城,估计明早就会继续南下。
给他下命令的是兵部的一位高官,传令兵给他的公文很含糊,大意是:拖住魏忠贤至少一日,看到后不得让魏忠贤离开其视线。
公文盖的是兵部的大印,按说巡检司是地方性军事力量,属地方州县领导。但是,巡检司的设置、裁撤、考核皆由兵部掌管,并无独立的系统。也就是说,巡检是被兵部与地方州县双重领导的,如果地方主官的命令与兵部冲突,以兵部为主。当然,这种情况是非常罕见的,盖因一般情况下兵部并不会越过地方主官直接下命令给小小的巡检。但这个一般情况今天并不适用赵德方,传令兵还传达了这位高官的口令:因涉机密,暂无须知会本地县令,魏忠贤即将被押解回京,知悉即可,不可传于他人,后援随即就到。
这是要背黑锅的前奏啊,赵德方如是想。从这个扯淡的命令来看,任务完成与否,赵巡检都是不可能全身而退了。如果他完成了任务,兵部当然是皆大欢喜,但是无可避免地得罪了地方主官,出示公文吧,可恨的是公文并没有说不须知会地方长官,但口令却以保密为由无须知会,两个命令都得执行,他本人就是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还没法解释。恐怕就会有一顶目无官长的帽子扣下来,吃不了兜着走吧。毕竟他是在地方上做事,也是受地方县令领导的,随便给个小鞋穿,他赵德方就得歪着脚走路。
完不成任务估计下场更惨,官字两个口,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想办你,有罪无罪并不是问题,赵德方都不敢想象结果。
毫无头绪的纠结之后,赵德方睁开眼睛,看见几个头目正一脸希冀的看着他,要是以往,赵德方还会讲几句话,今天实在没那个心情,“本官那份就不要了,你们几个拿去分了吧!”赵德方轻轻摆摆手道。
几个头目听了大喜,道一声谢正要上前分赃,就听到外面一个士兵急急禀报:“启禀大人,锦衣卫千户张无忌在营外求见!”
赵德方一惊,今天还真是倒霉,又是那路神仙来了?于是随口喝道::“哪个张无忌?进来说话!”
外面应喏一声,掀帘走进一人,这是在大营外值守的士兵。士兵进来后忙行了一礼,答道:“回大人,此人就是不久前路过的那个锦衣卫千户!张千户说有重要事情与大人相商,小的不敢做主,特来请大人定夺!”
“有要事与我相商?”赵德方脑子飞速转了几圈,也想不到对方因何事找到自己,其实只要不是找茬,其他都好商量。他看到还放在案几上的银钱,没好气地对着几个头目喝道:“都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收起来,让人看到成何体统?”
几个头目及亲兵连忙七手八脚地收起桌上了的银钱,赵巡检正正衣冠,又四周望望,确定无不妥之处后,于是对着那报信的士兵吩咐:“前面带路,你们几个也随本官一起,去迎接上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