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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人一龙，向着东边儿的人烟处飞去。
彼时，东方渐暗，只剩余晖，身后有晚霞，托着残阳缓缓下坠。
那小龙子如重获新生，简直难以抑制满心欢喜，停不下来地一会儿绕着她打着旋儿，一会儿飞游到她下方，反转过身，眼望着她，总之就是视线无论如何离不开她。
偏的她倒是一本正经地朝前飞着，目不斜视。
淘气如他是也，先是故意落在了她后头，偷偷俯冲至云端下空，候再出现时，一个龙头鱼跃腾出云层，脊背上的毛鬃还挂着稀薄云雾，于她而言几乎是擦面而过。
她不得不放慢了速度，哪知那银龙又一个鲤鱼打挺，龙头后翻，绕过她头顶，后背，于空中一个大回旋；待平飞回正轨时，她竟已落坐在了龙身上。
小心思得逞，这银龙可开心了，云层里上下游蹿，连带着他的‘神仙姐姐’心中也终于轻快不少。
城镇的街道上正是热闹时分，华灯初上，由高空俯瞰，好似一条条的流光河错综交汇着；灯火呼应着河道，忽明忽暗，烘托出一副美轮美奂地奇妙夜景。
高空中，如披黑幕，静寂无声。
一人一龙便隐秘在那黑幕中，默默注视着下方诺大一副流光河图。
初临时，银龙甚有些不敢置信。
他不会忘记，万年前，她同神仙姐姐可是将整个蓬莱都玩了个遍，除了草木，哪有生灵。
可又切实听见了摊贩叫卖，望见了孩童嬉闹，看见了灯火楼檐，不得不叹变化竟如此之大。但细望了半天，再一琢磨，总觉那街道，这场景，似曾相识。
“姐姐，我看这城，越看越是像极了傲来？”
她抱着双膝，侧坐在龙背上，目光滞滞地凝视着地面上那些灯火，暗自回忆些什么，迟疑了会儿，才缓缓道来：“你来蓬莱后不久，傲来就没了···”
小银龙很是一惊，回过头看向她，就见她眉心凝聚锁上愁思，看得他心中也极不是滋味儿。
小家伙凑上去脑袋，在神仙姐姐的身子上蹭了几蹭，以为，多少能给她一些安慰。
在她眼里，他依旧只是个孩子，实在不愿那份残酷的现实抹杀了他此时的纯真。然而，又不甘他一直被蒙蔽在谷子里，一无所知。
她很是犹豫不决的，双手捧上龙颊，脸儿轻轻贴了上去，与他以额相抵，脑子里开始回想起她从七婆婆眼珠里看到过的，东海老龙王如何一夜摧毁傲来的一幕幕。
而那一幕幕，又在小银龙的脑海意境中一一重现，使如身临其境，触目惊心。
一夜东海水，灭尽一方人。
即连小银龙在那一汪东海黑水前，也是惊惧不已。
他闭着眼，不由自主地有些瑟瑟发抖，感受到神仙姐姐手掌心传来的温度和力度，才稍微安定些，一睁眼时，视线已模糊。
她抬起额，却见他居然在流泪。
移手至他眼角，几是不大敢相信地伸指点了点那抹湿润，然后送到自个儿嘴边，吐舌尖舔了舔，果然是咸的，惊问：“你为什么有眼泪？！”
眼下这蓬莱，虽仍是仙境，却是极具烟火气的市井仙境。在那群凡人间，各种关于三界的道听途说从未停止过流传。
所以，各方传言，使她原以为世间只有人会流眼泪，因为他们可怜，在生死别离前毫无能力去挽回些什么。
事实本也是如此。眼泪，便是老天对于人最大的悲悯和赋予。
她是极羡慕的，毕竟欢心时就笑，悲哀时就哭，这该是多自由的一件事！所以，无论笑还是哭的那一刻，都是值得享受的。
然而，尽情流泪时的那种享受，她从未体会过。
小银龙眨巴几下眼，使得眼前的神仙姐姐能够清晰入目。
他居然从姐姐的目光中探到了几分羡慕与憧憬，先是一惑，后又想起原来还从未与姐姐好好介绍过自己。
“姐姐，我……我其实自出生，只得半副龙骨，半身龙血。”小银龙说着，黯然垂下了脑袋。
她不是不明白这‘半副龙骨，半身龙血’什么意思，只是不尽明白；几是出乎意料的瞠目结舌好片刻，不知如何接话，便都陷入了沉默。
月未圆，云渐散，风欲静，夜尚沉时。
一人一龙，已回了山巅灵池。
他盘在水面上，她依在他怀中，静静地听他由儿时说起。
“我不知道母妃长什么样，我只知道她非龙族，生下我前不久才被天庭点拨成仙，可我将一出生，她就殒了。哥哥们说，人生龙子，有违天道，若不是母亲殒，便是儿夭折。所以，我从来没见过母妃模样。”
他说时，头偏向池外，望着深空中一片漆黑的远方，不知他眼里究竟藏了多少悲伤。
可是，她不明到底何为‘天道’？
是他所说的天庭？是人们所说的仙界？还是七婆婆时常口中喃喃的老天爷？为何世间一切都得由天说了算？！
一想到此，心中愤愤难平。
她自知无父无母，灵池中生，蓬莱将养。但听他说起从未见过生母时，竟有种‘同是天涯沦落人’之感，不免生出了怜悯之心。于是，借着他龙爪攀爬上龙背，又蠕着身子爬到了他龙头上，再顺着他鼻梁滑了下来，抱了抱龙头，算是安慰吧。
这一连贯动作，倒将她显得像只小虫，寄在一只大虫身上，莫名些许喜感。
小银龙甩了甩腮鬓上的水珠，才在她臂膀上蹭了蹭，以示回应。忽又想起什么似的，稍显委屈地问道：“神仙姐姐，你记得不，咱两刚认识那年到现在，你都还未问过我的名字，也未告知过我你的名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