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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蝉此话一出,满屋倒抽了一口凉气。
——现在的孩子都长成什么样儿了?
连宝钗都想叹,自家四房真是把前世话本子里所谓的宅斗热元素都集齐了:先一朵小白莲,再来一只寡言少语的腹黑小宅男,往上看是夫人蠢姨娘作老爷**花柳,往过去寻是作死的作死蠢死的蠢死,再加个前卫的——渣男都必须阉掉阉掉滴!
只有穆梓安很满意,虽然有点没出息,顶着宝钗冷冰冰眼神只敢悄悄在袖子里再摆了个剪刀手:岳父家的小辈儿也不是完全的阴盛阳衰嘛!
可好,那他就能早点把雪刺猬拐回家了。
居心叵测的小混蛋亲切诱拐未来小舅子:“小蝉儿乖,再跟我说说,你爹那个相好怎么样了?不太可能还活着吧。”
薛蝉看他一眼,语调平平:“不是我杀的。”
穆梓安称赞:“不脏自己的手才是真聪明。”
薛蝉很冷静,冷静地对比了自己跟眼前这只的实力——决定不与神经病计较,不动如山:“我知道花梭子巷不是暗窑子,尚书大人不知道。”
为了儿子的前途,尚书大人顺了个便地斩草除根。
穆梓安才不信这黑芝麻馅儿的小舅子在报信的时候没给尚书大人些许善意的误导,并不点破,只是跟着装模作样地叹一声:“南京都十二年没兵部尚书了。你说的那是陆大人,京城的兵部尚书,难得扶棺回去丁个忧,当然不明就里。”可怜见的,守孝期间儿子被个卖花女勾搭了,老父忙不迭亡羊补牢,又给别人当了闸刀。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催。遍地骗子察不出,不忽悠你忽悠谁?
眼见话题又被小混蛋牵跑了十万八千里,宝钗不得不上前一步,与薛彬道:“爹,四弟说的很明白,董郎中找到的并不是当年的老尼。尚书大人斩草除根,按理说不应该再有人知道婉儿的身世。”
听到这句,薛婉又微不可觉地颤了一下,头埋得更低。正感伤着,忽然又觉得包握着自己的手掌握得更紧,掌心传来的温度愈加清晰。
宝钗手里紧紧牵着小女孩,抬头看着父亲,眼神很澄澈,一如最纯粹的凝冰。
薛彬将一直凝在侄子身上的目光收回来,看向女儿:“很可能根本没有这个‘人证’,董郎中不过是虚张声势。”不管有没有,薛家的薛婉都绝不可能是董家女。
史鼎却忽然插话:“相府确实接进了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妇,一身脂粉气,南地口音。”他亲自查出来的,可信度很高。
薛蝉再皱眉:“定是假的。”
穆梓安忽然摸了摸下巴,“啧啧”着猜测:“该不会,这董家人从一开始就被耍了吧?”
见一屋子人都在看他,其中还搀和雪刺猬冰凌似的眸光,穆梓安两手一摊赶紧老实交代:“你们都听过吧,董老夫人是在上香途中从轿子缝儿里看见五姑娘的,觉得像她儿子更像她。很荒唐,但这是真事儿。而且当时董老夫人也是不信的——这谁能信啊?她就按原定的去了庙里,求了三支签。她应该是这么跟佛祖许愿的,如果三支签都是上上大吉,就说明真是佛祖把她的孙女还回来了。然后抽签解签,就是那么不巧,三支真都是上上大吉。”
或许就是天注定,真相总有一天会诈尸的。
但对董老夫人来说,根本一点都不吉利,“董老夫人身体一直不好,忽然抽了这三支百年难得一遇的签,太过激动犯了心悸,差点在佛祖眼皮子底下丢了性命。”
宝钗忽然反应过来:“可是选秀那日?”或者说就是王子腾莫名身亡的那天,刑部查了所有天神神力的人的“不在场证明”,其中就有一桩说是众目睽睽之下救了丞相夫人,“这么说,当时救人的就是王妃娘娘、祁姑娘还有……”
成国公府那位“老姑娘”实在不太好称呼,穆梓安体贴地续下去:“还有我祖姨婆。”
“那天是桃花祭,去上香许愿的人太多了,差点挤不出来。还好我娘她们力气大,及时分开人群把老夫人送到了大夫跟前。”古道热肠的祁王妃在老夫人跟前陪护了一天,穆梓安得到了最全面的情报,赶紧分享,“当时董老夫人太过激动,捂着心口喊了很多声‘浚儿有后’、‘我有孙女’之类,很多人都听见了。当然,一般人肯定搞不明白,就算能想到董彦浚也不可能查到五姑娘头上,但亲家都不一定了——我娘记得很清楚,那天人群里还挤着董二老爷的丈母娘秦老夫人。我娘还奇怪呢,亲家母病成这样,这秦老夫人竟然溜得比兔子还快,原来是因为抓到了一个给太子添堵的好机会,赶紧要回家布置呢!”
这么就说的通了,秦家要坑太子要坑亲家,就算没有这个奸生女也要造出一个比真的还真的来——更何况仅仅是伪造一个证人,不算难事儿。董老夫人为了宝贝孙女把家都掀翻了,二老爷董彦沣不得已亲赴南京求证,秦氏作为最亲密的枕边人,完全可以配合着丈夫的行程来个瞌睡送枕头。
姓秦这家子里最高的官儿是五品,却耍得堂堂丞相府团团转,这份手段实在了得——所以就更让人想不通了,史鼎很纠结:“秦家跟着康嫔和二皇子,求什么?”是个人都知道二皇子不得圣心关键还很笨!
穆梓安已经查清楚了,所以更纠结:“求个未来皇后之位。”康嫔拿儿子的婚事做了交易……可是吧,能名正言顺给皇子指婚的只有皇帝皇后,康嫔算哪根葱?就算她真是葱吧,她那儿子更是个傻蒜头,秦家竟然愿意把宝贝女儿嫁给最傻的一个皇子,怕她今后吃不够白眼的?
——恨女儿啊这是!
宝钗到现在只听懂了个大概,赶紧问清楚:“这么说董相府的二夫人董秦氏是内应?”奇了怪了,她有儿有女还有个比上不足但比下绰绰有余的丈夫,其实没必要跟着娘家一条道走到黑。
关键是,如果没这个二夫人做内应,董相府就是完完全全地被利,用实无对东宫不敬之心,更无夺嫡之事,论起罪来完全是两个概念。
“她连砒|霜都买了,不是留着药死她婆婆的?”还要赶巧地药死她婆婆,才能给太子册典添最大的晦气!
所以说她能不是内应么?甭管她怎么想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必须有她这个内应。穆梓安只敢在心里说一句实话:她要不是内应麻烦就大了!
判这破事儿绝不是仅仅近看危害远看流毒实看证据,还要看皇帝老大的心情!
龙椅上那位陛下是什么人?大孝子啊!有人敢坑儿子,他第一反应肯定是弄死,弄不死也要踩得他这辈子翻不了身。董家给他儿子添堵,蓄意毁了他儿子的册封礼,绝对怄得他几天睡不好觉。如果闹到最后这该死的姓董的两只却是“无辜的”、“被利用的”和“不知者不罪的”,还有一堆饶舌文人劝说看在老丞相面上须得网开一面……让他再把这俩姓董的棒槌留朝上,是想憋死皇帝?
皇帝在被憋死之前绝对要拖着满朝陪葬,到时候就好看了,满朝陪着董家一起吃挂唠,穆梓安深知连自己这个没入朝的都跑不掉,谁让这破事儿是他查的!
穆梓安没有明说,但看他满满“我想翻白眼”的神色,宝钗哪还有不明白的,更何况她曾亲身经历过:前世她尝试冷冻治疗失败之后,她名下基金会的代理人立即撤出了所有与之相关的科研扶持资金,半年后她才发现,劝说“救不了我还可以救别人”也晚了,研究所早就关门大吉,本来快要出成果的几个项目付之东流——当然,都是与治疗心脏病毫无关系的。
上位者的思想时时刻刻都在潜移默化着下位人,古今都一样。
穆梓安叹口气儿。所以说,再同情董家那俩棒槌,他也救不了。天都不助,别人哪敢助?
只能自求多福了嘞!
就在这时,书房外忽然传来报声:“属下有要事禀报世子!”
史鼎命人围住了书房外围,不是自家的不给进,好在穆梓安听出了韩蛰的声音,赶紧把人提溜进来,就听韩蛰紧紧皱着眉:“世子,董家失火了!”
宝钗顿时一惊,穆梓安差点跳起来:“杀人灭口?”这都有经验了——特么的又来?
韩蛰却快速摇头:“并无任何伤亡。”
穆梓安飞速想,忽然眯起了眼睛:“咱们的人应该都暴露了。”
相府有人想害他竹马,他哪能不派点人盯紧了。只拿了证据还没定下罪,当然不好明着冒犯,只能暗搓搓躲在四周地监视。可这场火一烧,再暗的也变成明的了。
韩蛰一愣,脸色一变顿时低头:“确有不少人按捺不住想帮忙灭火。”杀人灭口,谁都怕,顶在最前线的最怕。皇帝定要亲审若死在自己眼皮底下——就像之前监视王子腾的那群侍卫一样,各个都落了罪。
史鼎与薛彬对视一眼,同时问韩蛰:“是谁放的火?”
……
并不算什么大火,偌大一个相府本就备足了水龙车,再有从四面八方蹦出来的禁军帮着提水桶,很快就扑灭了火势。
烧完了清点一下黑漆漆的火场,各个都由衷敬佩:能烧得几乎没有一点损失,真是放火之人的本事。
起火的是个废弃的荒院,从最偏远的角落烧起来的,临近院门的地方的一整片荒草都被连根拔除,形成了一个完美的避火圈,确保火苗烧不出院门。
没伤没亡没损失,连脸都没烧黑几张,倒是董彦洵看到一个个确实来帮忙但绝对不该半夜三更出现在他家门口的侍卫,脸色黑如锅底:“敢问诸位是奉谁的旨意谁的命令,三更半夜监视相府?”
“郎中这说的什么话,哪有监视啊,他们都是看见起火了跑来救人的!”带着调侃的调子高高扬起,如此睁着眼睛说瞎话的除了穆梓安不做他想。
董彦洵皱眉:“穆世子……”
穆梓安懒得跟他多说,懒洋洋地打了个响指:“郎中别生气,您还得谢谢他们呢,好歹他们帮您抓到了纵火的混账是不是?”
一队侍卫很有眼色地押了纵火犯过来——开玩笑,他们暴露了就等于办坏了一半差事,再不逮点该逮的将功赎罪,不等皇上来宰,世子就要揍死他们了!
穆梓安歪头看:“让我来瞧瞧这个胆敢在丞相府纵火的混账到底是谁……”看清了脸却是一愣,“你是、徐校?”
半年未见,徐校长高了不少,眉宇的线条愈加刚毅,神色却较平静如水,月色一映还显出几分冷寂来:“穆世子。”显然他也是记得的。
尽管被禁军绑缚着,徐校还是尽力挺直了背,不卑不亢地承认:“火是我无意引起,好在并未烧开。”
穆梓安眯起眼睛——真是“无意”引起的?
……
隔了宽阔的大街,角落里停着一架小小的马车,里面装了三个人,宝钗、薛蝉与薛婉。
正是夜里,打起车厢帘子也没几个人能看见,薛婉却还是只敢掀开一点点,只敢小心翼翼地往外瞄,还不停咬着娇嫩的唇瓣:“放火的怎么会是……”
薛婉人矮,总举着胳膊很费劲,宝钗便替妹妹掩着帘子,看到明灯之中被染得半身血红的徐校,明眸微滟几分惆怅:“果然如此。”
薛婉仰起头问:“哪样?”
宝钗轻声道:“天不助者,唯有自助。”
薛婉又咬了咬唇儿,听明白了一些,却又没有全明白:“他为什么要自己烧呢……”
“这个世界并不总是讲道理的。只有他一品大员的儿子、殉国少师的遗孤亲自放这场火,才能拖住他。”说这后一个“他”的时候,宝钗的目光又移到了穆梓安身上。
明明都是站在灯火包围的漆夜之中,都是染了半身明艳的红,可徐校给人的感觉是血溅刀锋似的孤绝,穆梓安则不同,明晃晃的灯火摇曳着漂亮的容貌、璀璨的眼眸,真是耀眼到夺目。
大概是因为那只小混蛋总是精力充沛到过剩,四处蹦跶让人忍不住想抽他……就像只给点春天的鲜花饼就灿烂的漂亮又蠢萌的萨摩犬。
宝钗不由想笑,想笑就更对不起小混蛋——明明他比小白狗聪明多了。
薛婉还是心沉沉的,又担忧地看了一眼:“他应该是我的……表哥。”
一直不说话甚至看都不看一眼的薛蝉忽然冷冷道:“他不是你哥哥。”
“他是……”抬眸对上薛蝉微带怒意的目光,薛婉轻颤几下,低下头再不敢说话。
薛蝉闭了闭眼睛,似乎在平复心气,良久才冷漠道:“自己都顾不上的人,还想着去救别人。”
无论是董家还是这个徐校,他们都照顾不了婉儿——所以,他绝不会把妹妹交给别人。
眼见弟弟妹妹又犟上了,宝钗不得已打着圆场,却不由自主地往灯火处看着穆梓安的侧颜:“这个时候,求救的,应该已经出门了。”
……
丞相府后门的小巷里,一架极小极不起眼的青灰色马车悄悄驶离,谁都没想到,车里坐的竟然是相府宗妇董孔氏。马车很小,减震做得不够,为躲巡城御史更是只能走偏僻的小巷,没跑几下就颠簸得让里面的人恶心欲呕,孔夫人紧紧捂着嘴,心里却企盼这架车快一点,再快一点,快点赶到别院去见她的父亲:
如今只有父亲能救董家,她的父亲是——衍圣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