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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受在某一道高不可测,洞察一切的目光注视之下,郑吒依然保持着磐石般的冷静,只将深邃的目光同样投向青铜巨门之内。
心如磐石,心之壁也是稳如磐石,将自己连同人刀合一的虎魄一并团团护住,即使是五阶巫圣或者什么其他高高在上的存在,也休想在不破去心之壁的情况下肆意搜掠他的秘密,这是每一名成就四阶中的强者不容侵犯的个人绝对领域!
不似瓦格纳的近乎膜拜,也不像罗应龙的震撼不已,郑吒在大门开启的第一时间就看清门内却是一座古老的祭坛!祭坛庞大无比,了无边际,仿佛可以一直延伸到时空的尽头!那种包容一切的气势让所有人都不禁产生一种自身渺小的感觉,那古老的沧桑气息让人从心底发出一阵悸动,一种和光同尘的共鸣悸动。
然而这座宏伟祭坛已经处处开裂,不断有都天煞气从裂缝中溢出。一尊尊千奇百怪,伟岸无比的身影在灰暗晦涩的煞气之中屹立如擎天之岳,明明体形不至于高大到视野无法容纳的地步,但却让郑吒无论如何都难以将任何一个身影全部看清,无论如何都只能在同一时间看清楚某个身影的局部。
“好可怕的力量波动……不过更惊人的是那一份无法忽略而又不可尽窥全貌‘存在感’,与他们相比,所有强大存在都仿佛纸画浮萍一样轻薄失真,这大概就是我在‘法则天雷’之下曾短暂感应到的,彻底统一平行时空的所有自我,拥有近乎无限的心灵之光的四阶之上的状态,要真正看清他们全貌,大概需要三纬以上的更高视角……可是,即便是这么强大的五阶巫圣,终究还是死了……”
目睹着一尊尊只可仰望,而且永远不可尽窥全貌的存在,郑吒的眼眸中闪烁的是不灭的炽热的火焰,见证五阶的伟力,反而坚定了他追求强大与超越的信念。然而另一方面,如此强大无比的存在,却依然在都天神煞之下难逃身陨,这让郑吒心头无比复杂,对于同样身中神煞的王宗超平添一份担忧。
以郑吒的眼力,还是可以看清都天神煞并非围绕依附着那一尊尊屹立巫圣而凝聚不散,而是毫无任何阻碍地随意穿透他们的躯体,这说明他们的躯体早已失去了任何生命力与精神力。但即使死去,他们的躯体依然不朽不倒,而且还如同永恒能源炉般无时不刻散发着无可计量的磅礴能量,见证着他们生前的强大。
而都天神煞团团盘绕的真正核心,却是唯一一尊端坐于祭坛之上的,高大而枯槁的身影,仿佛一株经历了千百年岁月的苍老巨松,身上无处不是时光侵蚀磨砺的古老与沧桑痕迹,仿佛随时都会彻底枯朽化灰。
一缕摇曳变幻而又始终存在天光从高处如水淌下,透过了如晦如封,蒙蔽侵蚀一切的浓厚都天煞气,洒落在这个老朽身影之上,也照亮了他的双眼。
无论全身上下如何沧桑枯朽,但他的双眼却是无比的明亮澄彻,无浑无浊,点尘不染,眼中仿佛有个宇宙,浩渺无垠,灿若星河,包含着无穷的智慧与玄奥。
“都天神煞就是因他而凝聚不散,足以证明他是唯一一名还能活到现在的五阶巫圣?正因为一直活着,所以他的身躯才被都天神煞侵蚀得老朽不堪,不似其余早已死去的巫圣一般不朽?”
郑吒心中正想着,却见瓦格纳随白发古巫之后单膝跪倒,抚胸俯首,恭恭敬敬向门内的老朽巫圣道了一句:“伟大的洪均大主祭,巫将瓦格纳愿为巫族复兴竭尽所能!”
与郑吒等人一样,瓦格纳虽举止虔诚,却并未踏入青铜门内,毕竟那股强烈的都天煞气绝不是轻易抵御得来的。倒是门内门外之间似乎有一道无形的屏障,使得仅有极稀少的都天煞气透出。
“唯一活着的五阶巫圣,竟然就是洪均大主祭?不过也的确只有他最有可能活下来了!”
郑吒已在白发古巫的传递信息中大致了解了古巫一族,心知古巫十大巫圣之中,执掌都天九幡的九位巫圣在族中权势威望基本不相上下,而真正拥有古巫第一权柄者,则唯有执掌造化玉碟的洪均大主祭。这并非他拥有着最强的力量,只因他是当之无愧的古巫一族的智慧化身。相比之下,古巫历代族长——盘,虽也有着尤为崇高威望,但一朝不能成就巫圣,终究无法相提并论。
“巫族已亡,奢言复兴,了无意义!”对方的话音说不出的苍老淡漠,仿佛历经万古,见证无数沧海桑田、乾坤翻覆,虽然听起来不显得如何宏大响亮,但却混混溶溶,无所不在,从四面八方,从每一个人的血脉、心灵深处同时响起,仿佛是自己乃至整个世界在发声。虽然无人能模仿、复述这种古老语言乃至语气语音,但却凭本能地一下领会对方所传达的一切信息。
三人闻言都是大出意外,对方意思传达得异常清楚明晰,毫无丝毫掩饰误导之意,看来当真是对于巫族复兴丝毫不感兴趣。
刚刚表过决心的瓦格纳更觉闷气难消,不由疑道:“那么大主祭的意思是?”
洪均语气悠长而平静,听不出蕴含什么怨愤、疲惫或痛苦意味:“巫族并无统一的血脉传承,仅以洪荒万族之中所有开启基因锁,突破先天血脉之限者为族裔。立族理念,则为变革洪荒天道,若无此志,便只是徒具虚名!而巫族筹划积累了无数岁月,又孤注一掷,以求毕其功于一役的‘革天大祭’若成,则巫族为洪荒之永恒主角;若败,则万劫不复!巫族既败,举族沦亡,烟消云散,亦无可怨怼。若言复兴,不说机会何其渺茫,即便成功,也是已被洪荒天道所忌之路,越是走下去,气运越是败坏,哪怕还能再一次走到终点,也只会重蹈覆辙,有何意义?”
竟然连洪均都已放弃了复兴古巫?但这么一来,他忍着都天神煞的折磨苟延残喘成千上万年,还一直维持着最后一块古巫遗地不崩溃又有什么意义?我们这些所谓的继承了古巫烙印的“传承者”又有什么意义?
由于一个大出所料的答案,在思绪开始出现杂乱的同时,罗应龙缓缓吐出一口气,将心猿意马尽数束缚住,作为一个本该完美掌控自己内心的修真者,开始胡思乱想是极度危险的征兆。
他知道这是什么回事,除了因为之前见识古巫的图腾之道对于自己修真之道的冲击之外,还因为眼前这位巫圣对他在无形中造成浩大深沉的压制,哪怕没有刻意为之,单凭这种巨大的境界差距造成的气运消长,也足以轻易动摇了他的心灵防线。在这一点上,他显然不如有着完美“心之壁”防线的郑吒。
沉默片刻后,借由着一个悠长的深呼吸,调整状态,洗涤心灵,罗应龙才开口询问:“那么大主祭对于我们这些继承巫族烙印的不速之客,又是持何等态度?有何指教?”
“在小洪荒界即将彻底毁灭之际,你们被煞费心思送到这里,自然有其意义。”洪均淡然回道:“起码对于仙秦,以及在你们身上打下烙印,主宰你们生死的存在来说,你们就是鱼钩,用来钩取十二都天神幡、造化玉碟等巫族至宝的重要鱼钩!”
罗应龙听在耳中,心中不由泛起一种无力之感,无论是通过观察过去未来还是直接读心的手段,洪均无疑已洞悉了幕后的仙秦乃至主神,问题只在于知道多少而已。对于这样的存在而言,轮回者一切惯用的掩饰取巧手段都归于无用。在他的目光之下,甚至连主神都可能不得不保持沉默。
虽然明显识破轮回者的关键底蕴,洪均却依旧不带半点嘲弄或者怒意继续说道:“不过‘小洪荒界’毁灭在即,吾族之宝即使留下也只会湮灭在都天神煞之中,若被‘钓走’,也是无可厚非。而且你们既为鱼钩,终究少不了鱼饵,在我看来,你们身上最宝贵的‘鱼饵’,就是‘变数’!”
“‘变数’?”罗应龙听得心头一震,不觉呢喃出声。
洪均虽语气淡漠,却解释起来仍颇为耐心:“自‘革天大祭’失败之后,我在都天神煞之下苟存至今,就是为了思考。我已进行过无数次计算推演,却始终没有找到任何避免败局的可能。哪怕看起来距离成功似乎只有一线之差,但却终究只会功败垂成。最终,我得出一个结论——在巫族的图腾体系之下,这只会是一个永远无法解决的难题!
所以,唯有跳出图腾体系的局限,开源汇流,‘开天大祭’才有成功的希望。可惜的是,我乃至整个巫族,都在图腾体系之内浸淫太久,陷得太深了,想要彻底跳出,另辟蹊径,已经再没有这个时机了!”
罗应龙双眸骤然亮起,大声发问:“也就是说,我们身上,有着您所看重的,图腾体系之外的另一种‘变数’?”
“是的,你们虽然开启了高阶基因锁,但在来到这里之前却几乎全没有接触到半点巫族的图腾体系。你们所运用的力量体系五花八门,异常驳杂,相比已完成本命图腾的同阶巫族弱上不少,但却皆有不俗之处,无论哪一种,都预示着图腾体系之外的另一种宝贵的‘可能性’!”洪均再次深深地打量郑吒三人继续说道:“在你们身上,既有着借磨砺升华自身生命元气直到触及,运用虚拟法则的武技,也有着源自洪荒之外某种神性生物的以炼气、修神为基,最终合于天道的奇妙修法;更有人曾接触某个曾经分裂最终又重归一体的天道本源气息;这一些,都有可能给予我图腾体系之外的全新的启发,纵然我已没有亲身实践的机会,但却有可能在我身陨之前窥见另一条真正足以成功变革洪荒天道的正确道路,若能如此,斯愿足尝,纵死无憾!”
纵不能成就大道,也要见证大道!朝闻道,夕死可矣!至于族裔的虚忘,古巫之道的传承,不过等而次之罢了!这,才是最后一名存活至今的古巫,古巫智慧化身的洪均的真实想法!
瓦格纳越听越不是滋味,在三人中,毫不犹豫地决定放弃以往的一切,全面转向古巫图腾体系的无疑正是他,所以忍不住涩声问道:“难道洪均大主祭,并不希望我们继承巫族的道路与遗产?”
洪均却回道:“不,我只是希望你们不要抛弃自身宝贵的‘变数’,而在此基础上,你们完全可以尽力去融汇你们所接触到的一切图腾体系,以便我观察你们身上的‘变数’与巫族道路结合之后的新变化。依我指引,做得越好的人,就越有可能取得吾族之宝。否则,即使我将宝物双手奉上,你们也不见得有接下的资格。”
说到这里时,洪均微微抬起一只朽木般枯槁的手臂,拂动了四周尘灰般弥漫的都天煞气。
一只若有若无照拂在他身上,照亮了他双眼的丝缕微光蓦地大亮,显出悬浮在他头顶,隐藏于都天神煞深处的光源。
那是一滴只有拇指大小,琥珀一般粘稠的液体,表面只是微微荡漾着,就激发出比浓缩的烈日更为明亮,比大千世界一切的色彩加起来都要更为璀璨,叫人目为之炫,神为之夺的无比光彩!
每一点一滴在不到亿万分之一秒内稍纵即逝的闪烁光点,都有着独一无二的鲜明生动的变动光华与运行轨迹,而每一瞬间,在这滴液体表面同时闪动的光点,又何止亿万之多?
这些存在无比短暂而又独特的无数光点,又在无时不刻地彼此追逐、碰撞、吞噬、同化、共生、分裂、休憩、蛰伏、滋长、繁衍、进化……是的,每一个光点,都是一个无比生动独特的生命,哪怕它们的形态无比渺小,寿命无比短暂,它们也仍然是无比顽强无比活跃的生命!
生机勃发,千姿百态,瞬息万变,蕴含无限精彩无尽可能的一切生命要素、生命现象与生命信息在其中奔涌、流淌、酝酿,汇聚成实质,又尽数浓缩凝聚于小小一滴鲜血之中!
瓦格纳闷哼一声闭上了双眼,然而他的眼球却已在目视这滴鲜血的瞬间就已经烧坏了,远远超越了他的精神与基因所能负荷的庞大信息瞬间冲垮、粉碎了他双眼的基因链,让他眼部的细胞组织瞬间崩坏毁灭,虽然对于他来说完全可以很快修复自愈,但若是他试图一直观察下去,这种连锁崩溃甚至会蔓延他全身,让他随之丧命!
罗应龙及时闭上双眼,运转道心,强行略去了所接受到的无穷错综杂乱的繁琐细节,改以一个不求甚解,概而略之的宏观角度去体验,却惊异地发现这滴由亿万千姿百态的生命要素浓缩汇聚而成的血滴竟然不会在整体上呈现出杂乱莫测的感觉,而是有着潮汐起伏、星云旋转般的尤为和谐优美、深远宏大的宏观韵律,仿佛一方浩瀚无边的生命宇宙。
郑吒是唯一可以始终直视着这枚血滴的人,不过从他激烈颤动的眼球以及面部暴起的青筋看,估计也不会如何轻松。
洪均平静地解释道:“正如你们所见,此为巫族三大至宝之‘盘古真血’。当初为了炼制此血,巫族踏遍洪荒诸界,猎取包括众多先天荒兽在内,亿万洪荒生灵之本源、本命精血,又汇入举族血脉精华,运用无数手段炼制了漫长岁月,这才成就这枚浓缩了洪荒一切生命形态,以及物竞天择、枯荣消长一系列生态现象的盘古真血。它也是唯一一个不惧都天神煞侵蚀的生命体,确切地说,它甚至可以以都天神煞为养分缓慢成长!我能够支持至今不死,也是对它多有依仗!”
郑吒等人听得无言以对,不由想起之前在错乱时空中窥见的古巫被无数强大荒兽以及洪荒种族围攻的情景,敢情为了炼制“盘古真血”,他们把洪荒都杀了个遍,连相柳一类先天荒兽都难免被吊起来放血,行事狂霸酷拽屌到这地步,不遭人围攻灭族才是咄咄怪事。
洪均继续说道:“盘古真血万法不沾,除了生灵本身之外,并不能以任何容器与法术存储搬运,即使给了你们,你们也万万承受不起。巫将之资只是触及,就会被瞬间瓦解吞噬。巫王之资,也撑不过一个呼吸。这等事物,即便我双手奉上,你们又如何接下?
不过这不要紧,我已经替你们做好了安排。你们如今唯一能够勉强驾驭的,是与自己相性相合的某一都天神幡。只有你们取得都天神幡之力后,方可循序再谋其他。不过都天神幡并不在巫圣殿中,而是作为界域之柱,分布‘小洪荒界’十二处关枢。
取都天神幡的关键,在于将自身成就的血脉图腾与神幡图腾勾连贯通,以求人幡合一,与神幡图腾越是契合,所能调用之力越大,不过若仅止于此,也会让自己被禁锢幡下,直到‘小洪荒界’崩溃前都不得脱身。如果想取幡而去,还需引导神幡图腾出现前所未有的新变化,令神幡与‘小洪荒界’微妙斥异而提前脱离。成功取幡之人,需于‘小洪荒界’彻底毁灭前尽快返回巫圣殿,我自会指点你们如何将其他宝物一并合力取走!”
三人闻言表现各异,郑吒皱眉深思,瓦格纳跃跃欲试,罗应龙却忽然叹了口气,“并非我不愿取幡,但是要融合两种毫不相干的道路,何其艰难。我越是了解巫族图腾之道的博大精深,对我原有道路造成的动摇与冲突就越大,如今正值患得患失,左右为难,如履薄冰之时。若如大主祭所愿,我定需熬过一个痛苦且漫长的低谷才有可能迎来实力的突破。
而欲取幡者除了我等转世‘巫族’之外,更有绝对强势且又团结一心的仙秦,以我如今的状态,纵然侥幸到手,也只是为他人作衣裳,不如姑且藏拙罢了。”
“原来却是以退为进,从中试探……”郑吒暗自点头,这也是应有之举,毕竟对方也不大可能空口白牙一番话就让仍然保留独立人格,并不以古巫自居的轮回者对他言听计从,哪怕他是五阶巫圣,是古巫之中具备无上智慧的洪钧。那么接下来,洪钧无论是持强逼迫还是诱以好处,总能多试探出一些东西——比如这位催死的巫圣是否还是强得让他们无望抗衡。
“嗯,此言不无道理!”对于罗应龙的推脱,洪均毫不恼怒,反而表示赞同,随即又道:“这仙秦因缘底蕴皆极为深厚,炼体之法虽与巫族大相径庭,却也精妙独到,将一元之秘演绎深入到极致,更还兼顾炼神炼虚之道……假以时日,成就不在吾族当年之下,若尽得吾族传承,更是如虎添翼!
不过仙秦底蕴越是深厚,取吾族传承便越是不会奉为圭臬,最多也就是作为一个重要的参辅与补全,而我希望能在死前看到的,却是仍以吾族之道为主干的变通与衍化。最起码,这可以证明我当年错得还不算太离谱,也可以证明吾族的大多数努力并非没有意义。从这层意义上,我的确该对你们略施援手。
你认为融汇自身之道与图腾之道困难,如今难有作为,这却不必过虑,只因依巫族旧例,凡首登‘问圣梯’之巫将,皆可领受一次‘造化祝禳’,足以大大缓解你等当前之患!”
罗应龙还在踌躇间,瓦格纳已毫不犹豫,当即上去大声说道:“吾愿当即前往取幡,不过在此之前,还大主祭赐予末将‘造化祝禳’!”
洪均点头道:“如你所愿,好自为之罢!”
话音方落,就见瓦格纳脚下忽然凭空浮现一个又内外六环组成的巨大轮盘,一个个轮环绕着瓦格纳各自错开,循着亘古不变而又无可描述的玄妙轨迹浑然轮转,或见天地玄黄,宇宙时空,或有生死轮回,光暗交替,亦有虚实相生,水火混溶……每一轮都由截然不同的正反两相组成,却又浑然一体,环环相扣,神妙无方。轮环彼此交汇重叠之际,又不断衍生新的轮环,一时只见千轮万转,无分内外,无有边际,往复无穷。隐约间仿佛有苍茫恢弘而至大音希声的大道伦音自远古奏响,似乎是古老的天道正在发出祝福。
在浑然圆满的团团轮转之中,瓦格纳周身亿万道图腾光纹被带动得穿梭流转,仿佛原本凌乱的线团在巧夺天工的织布机带动下渐渐编织出最为优美工整的绸缎。渐渐在瓦格纳身前身后交织形成一头如龙如蛇,但两端各长一个怪异龙头,游走虚空盘绕不绝,相互追逐吞噬的异兽,隐约间似乎揭示了某种热力循环平衡的规则。
不可思议的是,原本浑噩不详的都天煞气,在眼前重重轮转的带动下,竟然渐渐转化为丝丝清玄之气,至为明净,至为醇和,仿佛超拔物外,又仿佛可以孕化万物!
郑吒怔怔地看着这一幕难以想象的奇迹,从围绕着瓦格纳的无尽轮转之中,他可以感受到宛若暗黑世界所见到的世界之石的那种无穷浩渺恢宏的天道气象,然而即使是世界之石与之相比,也似乎有着说不出的瑕疵斑驳,繁而不博,隐约中在气象与格局上,似乎逊色了不止一个层次……也就是说,瓦格纳如今能够获得的好处多半比他观摩接触世界之石更大,至少看起来,他如今重构的图腾就不再仅仅模仿白发古巫,而是真正为自己量身打造,切合自身风格!
“这是……天道之器!造化玉碟!”罗应龙在一旁看得双拳紧握,激动不已,口中只喃喃出声:“实在太和谐!太完美了!这造化玉碟是古巫一族对洪荒天道的领悟与演绎,而且演绎得极尽完美……然而问题是,洪荒天道原本就存在着不可调和的冲突与矛盾,根本不可能这么完美无暇。所以它其实并非忠实地反映洪荒天道,而是对洪荒天道的修正与扭曲,从某种程度上讲,这是大干天妒之物!”
“以自己的意愿强行干涉、扭曲现实吗?这原本也是心灵之光的特性,不过心灵之光几乎只局限于自我领域,如果目标变成整个洪荒天道,那真是无法想象!”郑吒惊叹复而叹息:“可惜这番与天比高的志向,最终还是失败了。若他们的野心不这么大,或者不求毕其功于一役就好了,给自己多留几条退路就好了!”
罗应龙默然不语,心中却暗自摇头,心知这古巫之道若是一开始就往扭曲天道的路子上走,越是发展壮大,承受的天道反噬之力必定只有越大。不说古巫为炼制“盘古真血”在洪荒界造成的滔天杀戮,单看眼下这“造化玉碟”连都天神煞都能扭曲调和成先天玄气、乾坤精华一类宝物,又岂能没有代价?所以古巫的“革天大祭”多半也是到了不得不为之的最后关头,除了这条路之外,已经没有其他选择了。
正在此时,瓦格纳已随着旋转的轮盘一并凭空遁入虚空,显然已被送到另一处所在。
“既得洪钧大主祭垂青,晚辈亦愿受‘造化祝禳’,并请领天吴神幡!”
罗应龙不再犹豫,当机出声请求。虽然他清楚这种依靠扭曲天道来成全个体的方式多半会有隐患,而且洪钧所言未必句句是实,但若是拒绝的话,却只会陷自己于更加不利的位置。不说与仙秦一方乃至轮回者间的残酷竞争,单看洪钧如今显露的一手化腐朽为神奇的手段,就该清楚若拂逆了他的安排,对方想要弄死自己可绝不会是什么难事。
“善!”
洪钧微微颔首,随即又有一个轮盘凭空生成,罩住了罗应龙。下一刻,之间罗应龙全身上下元气如火山时空爆涌,无数符箓符禁与亿万图腾纹来去交织,不时碰撞激荡出道道电花明灭,处处霞光蒸腾,而罗应龙面容连同身形都极为扭曲,蓦地元神在一青一紫双剑守护下遁出头顶,却被错综紊乱的符箓与图腾搅得团团乱转,看上去既狼狈又痛苦。不过在一道道美轮美奂,每一轮都带着无尽的玄奥与和谐圆轮盘绕之下,却始终不见形势恶化,反而慢慢趋于融洽统一。
罗应龙于修真大道造诣本就极高,实力绝不逊色于四阶中,所以与古巫图腾的冲突远比瓦格纳更大上许多,不过若得洪钧之助得以突破难关,成就自然也会更大,甚至有可能奠定一条融合古巫图腾与修真大道的全新道路!
“我也需要接受‘造化祝禳’吗?又是否该完全信任洪钧的说辞?”感觉洪钧将饶有深意的探询目光投向自己,郑吒扪心自问,自解除到古巫图腾之后,他一路来如海绵吸水般融汇模拟一切对自己有用的图腾片段,至今依旧无比顺利,并无任何勉强或者与已有能力明星冲突迹象……或者,这是楚轩附体的虎魄之助,或者这是因为他已经是四阶中境界,既然这样,不如……
郑吒深深吸了口气,开口问道:“我为首登‘问圣梯’的巫王,按例,待遇是否该与巫将有所不同?”
洪钧点头道:“此言不差,既为巫王,除了可以选择‘造化祝禳’之外,也可向众圣提出一个问题,或者提出一个不算非份的请求!”
郑吒下定决心,一口气说出了请求:“那么,我要求了解当年吾族为何灭亡的详情,越详尽越好,最好能够让我直接观摩过去时空!”
虽然获得白发古巫所传达的古巫历史,但对于古巫覆灭的真正关键并不清楚,确切说她只是扼守古巫要地,又被无穷无尽的暴走荒兽潮逼得不得不舍命一击。真正了解其中关键的,唯有洪钧这种高层。而掌控九空无界的王宗超都可以让风云历史的过去重演,对于洪钧来说自然更加不成问题。
“喔……”对于郑吒的请求,洪钧丝毫不感意外,随即缓缓说道:“这没有问题,不过仅仅是接受过去时空的信息,对于你而言也未必没有风险,自己小心罢!”
话音方落,郑吒身侧同样出现一个嗡嗡转动的圆轮,随着圆轮旋转,眼前景象变幻,时光倒流,飞速回溯!
先是与先前抵达小洪荒界类似的一幕幕古巫、荒兽混战厮杀的情景,又见空间连同无数古朴宏伟的城楼殿庭纷纷崩解剥落。都天神煞四下喷涌肆虐,许多古巫、荒兽即使逃出小洪荒界也是肉身溃烂腐朽,化作枯骨……紧接着情景又飞速聚焦向小洪荒界核心,显出和青铜门后祭坛一般的景象。
只见洪钧却已不是一幅衰老得不能再衰老的模样,而是伟岸无边,周身光晕缭绕,背后分出六臂,每一臂将一个巨大轮环高高祭起,悬于祭坛之上。
又有十二尊强横存在背后各自浮现一柄都天神幡,一齐动手,每两人一齐协力托住一个轮环,皆是筋躯隆起,筋肉如大龙匍匐,显然无不承受着巨大压力。
每一个轮环,又各自串联起一正一反两大空间,看上或洪涛无尽,或火海无边,或天高无极,或地蕴无限,或渊深无底,或苍莽无垠,或星渺无涯……简直就是将十二个大无可量的世界强行攫出一部分再贯串起来。这十二个轮环又彼此交错,环环相扣,重重衍化,在最中央部分交汇出一个仿佛无限大而又无穷小,似乎包罗所有而又完全无可描述,神秘莫测到极点的共同交集。
又有一尊强横霸气身影大步走上祭坛,突然以吞天饮海之势张口将祭坛正中的盘古真血一口吞下,随即身上气息以十倍、百倍、千倍的增幅无止境疯狂爆涨,蓦地将手一挥,将一柄武器握到手中。
郑吒其实也无法彻底弄清这柄古朴无华,既无奇巧雕饰、夸张造型也无绚烂光焰相随的武器全貌,只能大概判断出它既似刀斧,又似旗幡,至于整体的形状尺寸那就彻底无法判断出了。只因其锋刃指处,一切物质、能量、时空乃至一切的法则、概念都随之开裂,让其一部分永远都会破出视野、感知乃至心中还未成型的印象之外。任何感知方式,任何概念与角度去试图衡量这柄武器都会像一个小小布袋试图将一把锋利到极点的宝刃纳入其中,宝刃自然而然就会裂袋而出,超出布袋所能够包裹概括的范围。
郑吒心中闪过一个念头——自己平生所见识过的任何兵器都休想与这个身影手握的这一柄相提并论,这不是质或者量的差距,而是压根就不在同一个次元上。那么,它也必然也就只会是与盘古真血、造化玉碟并列的,古巫三大至宝——盘古开天斧!
还未等郑吒消化初睹盘古开天斧带来的无比震撼,就见那尊强霸身影双手高举盘古开天斧,向着六大轮环重叠的中心全力劈下!
郑吒完全无法形容这一斧如何大气磅礴,霸绝古今,恍惚间只见一斧斩落,空间开裂,时光辟易,大道为分,这一斧仿佛贯穿了苍茫虚空和亘古时光,无匹斧锋所向,摧枯拉朽地直指无穷遥远的过去,甚至于洪荒诞生的那一瞬!又仿佛随时可以从洪荒开辟的那一瞬逆溯而回,化作亿亿万万无可计量的造物之斧,开凿雕琢万事万象,再造乾坤!
“这一斧!这一劈!才是我真正想要的!”
郑吒心潮澎湃,无比震撼之余,竟然是一种忍不住要感慨落泪要高呼大笑的由衷感动与共鸣。这是他一路以来,哪怕是登“问圣梯”时观摩十二都天神幡都从未有过的,直指心灵最深处的烙印与铭刻。不仅仅是这一斧的无双力量,更是其中蕴含的一种改变过去,挽回一切已然逝去的遗憾的无匹决心与意志!
对于任何生灵而言,这一斧同样也是恐怖的,不要说直接面对,就算稍微在意识与记忆中留下痕迹,都会有一种这一斧会从时光的尽头向自己逆溯斩落的无穷恐惧油然而生。然而郑吒却无视了这种恐惧,无比用心地去看,用心去记!
只是看,只是记,但他的心灵之光、心之壁却像投入火炬的蜡烛一般全方位地燃烧升华……当一种空前的虚弱感席卷全身时,他才发觉自己的心灵之光、心之壁已经消耗到飘摇欲溃,十不存一的地步……而也正因为如此,这一斧他只勉强记了前半部分,而后一半以及由此引发的一系列变故都已自然而然的忽略遗忘。
此时只见祭坛之上浩浩滚滚的都天神煞如天河决堤一般狂涌爆泄。首当其冲的强霸身影持着盘古开天斧,将袭上身的都天神煞稳稳从中分开,然而包括洪钧在内的其他十三尊强大存在却无不在神煞洪流之中身形摇晃、飘摇。
蓦地,其中一人支持不住,被陷入一缕灰雾一般的神煞之中,整个人当即彻底消失不见。再仔细看去,却见那一缕灰雾俨然是由亿万死寂星球组成的茫茫宇宙……
紧接着,又有一人被一道斑斓神煞刷中,整个人便分别落到亿万个不同未来之中,又逐一如梦幻泡影般淡去。随后,又有一人被神煞之中的蒙蒙雷光彻底湮灭……
“这三尊古巫虽然也是气息无比强横,但身上并无那种‘不可尽窥全貌’的特质,所以并非巫圣,只是大巫而已,难怪他们率先支撑不住……等一等,手持盘古开天斧的那位虽然吞下盘古真血之后气息之强凌驾于所有人之上,但也同样没有‘不可尽窥全貌’的特质,莫非也不是巫圣?”
三人陨落之后,剩下的古巫至尊明显爆发了争吵,虽然在这种处境下没法腾出手去内讧互殴,但单凭他们彼此间的敌意气机交锋,就令四下虚空频频开裂崩解。
其中一名巫圣疯狂挣扎脱身,向祭坛之外扑去,但人很快也就在滚滚爆发的都天煞气中四分五裂,尤有活力的各部分躯体散布虚空,被诸多奇形怪状的虚空异兽争相蚕食。
紧随其后的,另一名巫圣以某种猛地燃烧升华自身,在一瞬间化身比亿万个恒星更为辉煌璀璨,照彻宇宙洪荒诸天万界的刹那光辉,就此彻底消失不见。
随即又有巫圣试图脱身,另一位巫圣身上爆发无数根须枝蔓意图阻拦,场面一片混乱。
如此一来,三名大巫在都天神煞下身陨,两名巫圣各以莫名的方式自顾逃生出局,余下众人人心散乱,古巫败局已定,已是用膝盖想都能意识到的!
危亡之际,只见洪钧周身光芒飞逸,震荡不休,向手持盘古开天斧的强霸身影传达信息。
郑吒凭着血脉共鸣感应,勉力感应着洪钧所传达的关键内容:
“……事已至此,‘革天大祭’已彻底失败,我们已无力再触及洪荒原初混沌。你还有挥出一斧之力,还请不要徒劳斩向过去,而必须是顺势斩向未来!
斩向未来,斩向尽量遥远,数百、数千亿年之后的某个未来!
只有在遥远的未来,天道遁去,都天神煞沉寂,我们逃向未来的族裔,才有一线生机!
但我们不只是追求逃亡,不只是追求苟延残喘,我们还会回来!
理论上,未来回到过去,要满足无比苛刻的条件制约,越是距离相近,因果关系明晰的过去与未来,越是如此。仅仅数千、数万年的时间间隔,甚至很难将完整的信息传达到过去,更勿论实体穿越。
然而数百、上千亿年岁月的缓冲足以缓和一切,你所开辟出来的,贯通过去与未来的通道,仍然足以维持数千近万年的岁月,此后才会被时空法则所修正!
这一次,我们犯错了,失败了。但在亿万年后,会有人带着问题的正确答案,追寻着你所开辟出来的时空痕迹,回到这里,继续我们未成的革天事业!”
随着洪钧传讯完毕,那尊身影发出一声撕天裂地的怒吼,挥斧再斩。
斧光席卷,瞬息之间辉映出亿万沧海桑田变幻无常,无数辉煌文明如浮萍生生灭灭,苍莽无尽的洪荒十二界在遥远的未来渐渐崩碎瓦解,散化为无边浩渺星空,而这一斧的微末残余威力在亿万光年的宇宙星空中奋力向前,最终直向一个蔚蓝色的星球落下!
“是地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