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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定海衜头已经被高高的围墙围住,西衜头是海军一号码头,为军事禁区,大衜头、中衜头全被整合成民用货运区,海军一号码头边上的小码头辟为上下人员的客运区。
还没靠上码头,胡仁沛远远就看到码头上的横幅,“定海欢迎您!”
咦,这是魏碑,粗壮、古朴,远远的就看到特别清楚,不过这字得从左往右读,还有这“欢”字?!胡仁沛感觉有些不习惯,微微摇头。
“俗体字?!”几个书生哜哜嘈嘈起来。
交通艇靠上码头,码头上一个蓝sè作训服的工作人员手举着大喇叭,“欢迎来到定海,本地人请走绿sè通道,客商请走一号通道,读书人请走二号通道。”
胡仁沛登上码头,看到齐腰高的木栅栏把码头上的空地分成三个通道,上面分别写着“绿sè通道”、“一号通道”、“二号通道”。
明军登陆定海之后,强化保甲制,本地人建起了户籍档案,外地人进入定海须得在码头详细登记姓名、年龄、籍贯、居住地、来此的目的。
空地上已经有许多人排队等着通行过关,身穿大明九品官服的张鸿功正带着一些身穿蓝布对襟衣服的工作人员守在栅栏前,一一进行登记,查验放行。这些工作人员都是经过训练营短训的定海籍的童生。
绍兴师爷张鸿功是秀才出身,既有文采智计,又能机巧应变,明军入城之后他看准形势,积极投靠,经过训练营短期培训,被任命为港务局帮办。
“这‘欢’、‘绿’、‘号’全是不登大雅之堂的俗体字,看来这大明朝的官员才情很是一般啊,从左往右书写也是别有一番情调。”书生中有人高声说道,码头顿时一片喧笑。
“不然!”胡仁沛仰头端详横幅上的字,“抛开‘欢’是否是俗体字,大家看这几个字,宽和而谨束,平实而峻肆,朴茂而疏宕,沉雄而清丽,实乃魏碑书法大家之作。”
横幅上的字调用的是电脑里面的魏碑字体,这电脑里的字库都是名家所写。胡仁沛喜爱魏碑,临摹龙门二十品n年,他一眼就看出这字法深得北魏书法名家郑道昭的《郑文公上碑》的真谛。
胡举人的褒扬一下平息了许多非议,于是身边几个书生顺杆往上爬,拍着手,不住点头,“魏晋风骨,质朴清丽,不喜文饰,这字体确实很好。”
但下面还有人嘀嘀咕咕,“写得再好,也是不登大雅之堂的俗体字。”
“此言谬矣!”张鸿功听到有人在胡乱评判,立即从检查通关处那边闪了过来。
张鸿功上前先对胡仁沛拱手施礼,然后转身大声问这些书生,“昔者仓颉作书而天雨粟,鬼夜哭,何也?”
看到出来了个大明官员,虽说从服饰上看才是一个九品,在场的几个书生也不敢胡乱得罪,刚才那位书生躲在人群也不再吭气。
胡仁沛回道:“张彦远《历代名画记》有云,‘造化不能藏其密,故天雨粟;灵怪不能遁其形,故鬼夜哭。’”
“是的。”张鸿功点点头,“‘天雨粟’寓意我华夏民族因为有了文字,才变得更聪慧,思想变得更深邃,生产创造的能力大大增强;‘鬼夜哭’寓意汉字的产生真正揭开了天地的奥秘,使我华夏智慧增强,鬼神从此难以主宰人类的命运了,因此只能在黑夜里哭泣。”
张鸿功看着眼前的书生,淡淡的说道:“所以说,文字的作用一是为了传承,二是为了交流,并非用来显摆自己的才情。这定海码头不是文渊阁,进进出出都是普通民众。为了显摆自己才高八斗,这这码头上写让人看不懂的文字,那还不如不写。”
这些都是张鸿功在训练营接受培训学来的话,现在他又如数家珍的卖弄给这些书生。
张鸿功说一席话让在场的这些书生顿时嘴塞,胡举人连连点头,“大人高见,不过从左往右书写不知是何道理?”
“本官港务局帮办张鸿功,欢迎大家来定海参加大明科举考试,从左往右书写是格物致知的需要。”
“格物致知?”
“是的,大家以后都会领悟格物致知的道理。”
交谈之中,众人得知张鸿功原是绍兴师爷,也曾做个前清的秀才,顿时觉得更加亲切。
这些书生听说大明船坚炮利,赶来参加科学,也是想早早得到功名,有个从龙之功。但有人觉得大明才取一个州县,就开科取士,貌似太过仓促;也有人对大明兵力有少许疑虑。
张鸿功天天在码头遇到这诸如此类的提问,他轻松自如的一一回答。
经过一番详细登记,一位码头工作人员带着这些书生进入二号通道。沿着二号通道走大约五百米,这里过去是清军眷属生活区,现在改为士子接待站。礼部仪制清吏司主事白燚带着几个工作人员,在这里忙碌了将近十天,经他们手进入定海城的四方学子已不下千人。
胡仁沛、杨在田等人还没走进接待站,就听见接待大厅内好多书生正在进行热烈的讨论,这些书生也是今天搭乘船只来到定海,只是比胡仁沛他们早一步上岸。
一个声音很是尖锐,“把功名与入仕分开,这不是莫名其妙吗,亘古未见有之!”
这声音立即得到很多人的认同,“是啊,是啊。这秀才、举人、进士的学位授予全归大学,朝廷体面还在!”
有人表示不同意见,“不然,按照这条例,大学归礼部国子监管辖,学位授予仍是朝廷所赐!”
什么条例?!胡仁沛听到莫名其妙,他走到门口,抬眼扫视了一下屋内,貌似这些书生都有些寒酸相,至多是些酸秀才,没一个举人模样的。胡仁沛是道光二十六年(丙午科)的举人,他心中很是不爽,稍稍举一举手,口中念叨,“可有丙午科的同年?”
屋内众人心知来了个举人,全都起身行礼拜见老先生,口称某某地方的晚生,忙不迭的给胡仁沛他们腾位子。明清时期,秀才、童生在举人面前都得谦称“晚生”,尊他们为老先生。
胡仁沛听到那声音尖锐的书生是吴江秀才钟志成,心说这江苏吴江的儒生也赶过来了,大明气势很旺啊。他迈着方步昂然而入,几个书生趋步跟随。
胡仁沛也不谦让,看着自己的随从整理好座位,一屁股坐了下来,“呃,原来都是浙东的朋友和小友!相见就是缘分,你们继续。”明清读书人称秀才叫做“朋友”,称童生是“小友”。
杨在田等人不敢靠的太近,围绕胡仁沛松散的坐了下来。刚才那些书生没胆继续大声喧嚣,几个人一堆,几个人一堆,闷着头小声的嘀嘀咕咕。
很快,有人过来倒茶,送上点心,给胡仁沛、杨在田他们每人也发了一本小册子。
小册子的内容主要就是《学位条例》、《士阶条例》,《学位条例》是关于举人、进士学位的授予方法及管理方面的内容,《士阶条例》就是入仕考试的有关规定。
胡仁沛拿到手上随便翻了一下,小册子印制得很jing致。纸面jing洁,字体端正,每个字大小尺寸居然完全一样,笔画也是一般粗细,看着极其清爽。但就是满篇俗体字,文辞粗鄙,唯一可取就是有句读,省却了断句的功夫。
“《学位条例》。”有人小声念了一个标题,停了下来,“敢问老先生,这学位是什么意思?”
大家的眼光全聚焦到胡仁沛身上。
胡仁沛很是干脆,“往下看,看下面怎么解释。”
“第一条,为了促进我国格物致知人才的成长,促进各门学科学术水平的提高和教育、格物致知事业的发展,以适应国家建设的需要,特制定本条例。
第二条,凡是拥护大明朝廷,遵纪守法,具有一定学术水平的公民,都可以按照本条例的规定申请相应的学位。”
这人念完第二条,又有了新的疑问,“公民?这什么是公民?”
他看了胡仁沛一眼,继续念第三条,“第三条,学位分举人、进士两级。”
众人顿时哗然,“这好好的功名改成什么学位~~~”
胡仁沛他们现在已经忘却了小册子的文辞,专心致志的讨论两个条例的具体内容,“举人、进士由大学学位管理委员会授予,这大学又是怎么回事?难道这大明已经取消科举考试?”
“取消科举考试,那我们来干嘛?”
大家的注意力全在小册子上,讨论得很是激烈,唯独杨在田一手抓着小册子,一手捧着茶杯,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桌子上的点心。不管是小册子上的字,还是同伴的热烈讨论,杨在田全没在意,他心中装的全是碟子里面的暗sè长条点心。
碟中的点心,让杨在田看得眼馋,只是大家都不动手,他也不好意思先取,于是不断的喝茶,想要压住口舌之yu,不想半杯茶水下肚,肚子更是咕咕的叫。终于,他忍不住拿起了一块点心,用力咬了一口,再在嘴中嚼了两下,香甜的口感立刻在口中散开,杨在田全身感到一阵松泰,他有些热泪盈眶,自小到大,貌似还没尝到如此的美味。杨在田又嘴嚼了几下,感觉有些嘴干,张口想喝水,一不留神,嘴中的粉末喷了出来。
“哈哈,这是天女散花啊!”
几个书生本来就对这身披麻布的穷秀才颇为鄙夷,只是面上丝毫不露而已,现在杨在田出现如此粗俗的状况,左右两边全都躲闪开来,杨在田满脸涨得通红。
这时门口有人喝道:“大明礼部仪制清吏司主事白大人到!”
白燚今年才二十八岁,是zi you职业者,长的是膘肥体壮、膀大腰圆。他上大学时最喜欢干的事情之一就是泡图书馆,一来二去,无论是阅览室还是外借的书,只要是自己喜欢看的,几乎全部翻了个遍。不过说到兴趣,挺古怪的,他学的是化学,但喜欢国学,好古风,还给自己取了个字离乌,书籍翻得最多的就是古汉语音韵这一类了。
仪制清吏司主事白燚走到前面,他环视了一下大厅,郑重的一拱手,代表大明朝廷欢迎胡举人等儒门学子的到来,“高儒先生,诸位儒门学子,你们心慕反清复明之志,不顾舟楫之辛、鞍马之劳,来到定海,本官代表大明热烈欢迎。”
胡仁沛,表字高儒,他和诸位书生赶紧起身回礼。
胡仁沛暗暗惊叹,这大明讯息很是通畅,刚刚只在码头登记了一下,这礼部主事就完全知晓。
说着白燚关怀大家一路上很是辛苦,他请大家先品尝桌上的点心,“这是长涂硬糕,比较干,定海的特产,与其他地方的点心绝对不一样。”
大明礼部官员殷勤相劝,书生们盛情难却,也纷纷拿起硬糕小口,按照白燚所说的,一口茶水,一口硬糕慢慢品尝。
味道确实不错,有人xing子急,顾不上喝水,连嚼数口,不留神粉末也从嘴角边冒了出来,厅内不时有人发出嗤笑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