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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铭回到店里,找到钱掌柜告了个假,说要出去逛逛。
既然临高夜间不宵禁,不如晚上出去转转,摸下道路走向,再打探下消息。
“你要出去不用告假。咱们这里铺子打样之后可以随意出门,只要记得大钟敲十下之前得回来。不然还得让门房给你留门……”钱掌柜关照着,从抽屉里取出一封手折,“你初到临高,道路不熟,这是咱们铺子里印得东门市的地图,虽然不甚详细,大致路径也都明了。你带着。”
“谢掌柜。”林铭大喜,原本他就打算这几天自己先去“踩盘子”探探路,没想到居然有现成的地图!当下接过来拉开一看暗暗称好,这地图绘制很是精致,道路商铺都用极细得字体标记得清清楚楚,看上去一目了然。
这折子地图虽然是海兴号出资印得,天地头都有海兴号的字样,店铺位置还用黑圈特意标出。实际地图用得却是《东门市交通旅游图》的公版,真正出自远程勘探办公室之手。只不过因为是民用地图的关系,将一些重要的部门、设施和道路都抹去了。
即使这样,这地图的详尽程度也是当世少有了。林铭将地图藏在怀中,径自出了店铺。
林铭出门前仔细考量了一番,按照一般打听消息的做法,先找个热闹的地方“听舌漏”――茶馆、酒楼,都是四方人士云集嚼舌头摆龙门阵的好去处,在那里说不定能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不过他对这个法子并不是太有把握,因为李永薰被抓去临高已经快二年多了,对这里的人来说早就没了新鲜感,未必有人会提及此事。但是他现在别无他法,只能碰碰运气再说。
而且他听说过有些真髡也喜欢出入市井消遣,如果能伺机接近,设法结交的话,可能会得到有用的消息,甚至提供行动的便利。万一真得无法营救,设法绑架一名真髡迫使对方交换也是个可行的法子。
他原本还想找人打听下哪条街道最为热闹,东门市又有哪些出名的酒楼茶社。现在有地图在手――草草一看,上面对各种场所都有详细标注,连这番打听的功夫都省却了,不觉心中暗喜。
林铭出得门来,按着王家兄妹的所指的路线一路走了过去,他准备看看王锦春所谓的繁荣夜景到底是何摸样。才转了一个弯,就发现在远处的灯火是更加明亮,虽然还隔着几个巷子但耳中已经传来了一阵阵的喧闹声,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往前走。
这里的道路很是好认――东门市的街道房屋都是白地上起造的,没有迷宫一般的老城区,因而大街小巷都如棋盘一般横平竖直,四四方方,除了少数干道有专门的街名之外,支路小巷都用“经几纬几”这样的编号,一望可知。路口巷尾另有指路牌,十分方便。
林铭一路行来,却见街道上的人愈来愈多: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有髡贼装束的,也有留着大明衣冠的。有人行色匆匆,亦有闲庭信步的。林铭看得出这些人虽然穿着打扮各有贵贱,并没有鹑衣百结极穷苦之人,面容气色亦好,显然这里普通百姓的日子很是过得。
走过半条街却见前面矗立着一座三间四柱石头牌坊――林铭暗暗诧异,这东门市是髡贼来了才建起来的,原本只是文澜江畔的荒地而已,没有村落市镇,哪来得牌坊?更不会有贞节牌坊或者科名牌坊之类。走进一看才知原来是新建得,最上面的门额镶嵌着三个宋体大字“东门市”。
走过牌坊,街边的摊位小贩骤然多了起来。一个脖子上用布条子挂着个大方盒子的半大小子大声叫卖着:“香烟澳火桂花糖咯!”,又有几个小娃娃抱着一摞纸叫卖:“最新的《船头纸》!广州上海马尼拉,今日最新到岸价啦!”一会又听一个站在装着个方盒子手推车旁的汉子在叫:“拉澳片拉澳片啦,最近东京热啦!全是你没看过的新番啊!”、“新鲜出炉的章鱼烧啊,不吃你就不算来过临高!”、“临高粉!正宗的临高粉!”、“大肉包,大肉包,皮白肉多,一咬一兜油!”
至于那些街边固定摊位的摊贩和店铺门面就更是目不暇接了,这里的商铺却不打烊,家家灯火通明,照得街道犹如白昼一般。各种商品货物琳琅满目,有的干脆还在店门口支起摊子摆上货物叫卖。
林铭只觉得双眼不够看,原本他觉得广州已经够是天下少有的天下奇珍异货汇集之所,没想到和这里相比简直连个零头都比不上。光路边摊位上卖得各式食物小吃就有许多他没见过的,只觉得香气扑鼻,惹得他不时咽口水――因为囊中羞涩,又不知道下面还会有什么花销,一分钱也不敢乱用。
却见街上有许多穿着髡贼款式衣服的年轻女子,三五成群,拿着各种零食小吃,一边吃着,一边打闹嬉笑,旁若无人。不由心中暗暗诧异:女子夜里出游已是惊世骇俗,身边竟然连个男人都没有,这成何体统?万一遭人调戏拐骗又当如何?
再看街上,没有男人相陪的女人却着实不少,有的甚至是孤身一人在街上行走。林铭暗暗咋舌:不用说,这里的治安肯定是极好的了,但是女子这般狂放又算是何等的风俗?即使大宋也不见得如此吧。
“果然是海外蛮夷。”林铭暗暗慨叹。
“让一下,借过,借过。”身后有人一叠身的喊着,一个矮小结实的汉子拖着一辆车从他身边擦身而过,车铃叮当一阵乱响,已经跑出十多丈外。
这个时间,街道上装货的马车、骡车已经很少,取而代之的是许多“澳洲车”。林铭看来这就是一把圈椅蒙了布面两侧装上轮子,前面还有两根长长的把手让车夫拉着,靠背上还有几根叠起来的竹骨布面,似乎能撑起个车蓬来。车夫们穿着蓝布对襟小褂,背后涂着串“大食数”,在人流中把车拉得飞跑,车上的铃铛叮呤当啷的响个不停。
东门市上几乎没有一顶轿子或者滑竿,满街跑得都是这种“澳洲车”――本地唤作“黄包车”。其中有几辆装饰精美,不但车座背后有一个硕大的金色五星,车座两侧还各装一盏不知道什么灯,亮得耀眼。
在这澳洲车的车流里,亦有几辆双轮的东风马车驾着蒙古马傲然在街上小跑而过,身披大氅的车夫却是站在车后驾车,令林铭啧啧称奇。
漫步街头,只见整个东门市夜色已深,林铭估摸着,现在大约已经过了戌正,街上的热闹繁华依旧不减。他知道若是在大明,便是夜晚最热闹的花街柳巷,街上的行人此刻也已经很少了:来寻芳的客人若不是在行院的深宅小院内听曲宴饮,准备留宿,便已经回宅邸去了。
正想着,忽然见前面的十字路口的街边空地上,停着一辆四轮马车,两匹戴着眼罩的蒙古马矗立在路灯下,吃着胸袋里的料豆。这马车的车厢甚大,装饰也很奇特:两头涂成黑色,中间却是白色。车体上还涂着两个黑色的宋体大字:“警察”。车头亦有两盏灯,灯罩是一盏红,一盏蓝。一个头戴斗笠身穿黑布对襟小褂,束着腰带的澳洲“做公的”站在踏脚板上四处观望,车厢的顶部却露出另外一个“澳洲差人”上半个身子,只见他手持一个望远镜,不时拿起来朝着远处望一望。
林铭顺着车顶上望远镜的指向望去,却见不远处有一座高高的塔楼,足足有四五层楼那么高。脚下街道灯火通明,这塔楼上却没有半点灯火,显得黑黝黝的,十分神秘。林铭再定睛看去,却见其顶部有灯光在明灭,长长短短。
他看了片刻,大致已经明白,灯光的长短明灭是在传递信号。这塔楼之上必然有澳洲人的五城兵马司的官儿,在那里指挥差人维持秩序,控制街道。
“髡贼倒真有办法!”林铭正在张望,忽然耳畔飘来断断续续一句话:“……有人……拒捕……立刻增援……”
林铭身子一颤,这是女人的声音!而且,这声音正是他魂牵梦萦数年的小姨子李永薰的!
他赶紧转过身子望过去,只见马车已经启动,有人在车上摇动铃铛,随着急促的铃铛声,街上的行人车辆纷纷避让。
林铭紧走几步,正要追过去看个究竟,只见街上又跑来七八个戴斗笠穿黑衣的“警察”,有的手持短棍,有的拿着鸟铳纷纷朝着马车行驶的方向跑去。
看这架势,此地必然是出了大案。林铭顿时改变了主意,这时候很可能会“全城大索”,自己贸然跟过去,搞不好会被扣留盘问,自己虽然全套证件齐全,但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最好不要和髡贼的官府直接打上交道,免得露出破绽。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