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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节 焚楼(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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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到这云霆慢慢伸出右手比出食指,道:“一,不可与其硬碰,只可旁敲侧击,避其锋芒, 只要拖,不要打,以拖待变,渐蚀其势,若能拖到朝廷兵马来到,便事有可为。”

    说完云霆又伸出中指,道:“二,阻其政令,使伪朝政令难行乡野, 袭杀落单伪吏、投髡刁民,择一二死硬之新投假髡,杀其满门以儆效尤,使乡里惊惧,小民遂不敢为髡吏、不敢言髡事。只一味搅闹,让其威权难树、粮米难征、法令难行。”

    接着又比出无名指,道:“三,使各山好汉袭扰交通,截杀行人客商, 阻隔道路,坏其治安,髡贼为保安守序只能多设哨卡、广布兵马,日久必首尾难顾。髡人最重陶朱、匠作, 若寻机纵火, 焚烧行劫广里新立之髡贼作坊、货场、商栈、店铺, 扰其商营、造物,当可增其烦难,乱其脚步。”

    说到此又比出小指,道:“四、我观髡人每至一地便多募乡勇,但此等乡兵即无髡枪又无甲胄,仅只刀矛,且髡贼幕中少有士子,所委伪官伪吏者甚少,不得已用乡贤族老代为治民,此等乡兵中亦是良莠不齐,不乏心向朝廷的忠义之士,说降尔等,乘其不备,英雄群聚,里应外合,打下一两处村乡公所,夺枪抢粮,定能震动髡贼,大涨士气,只此事殊为不易, 轻易不得行。”

    缓口气云霆接着道:“平日多倚赖地方豪强、依托图里亲眷藏身遮蔽, 与髡贼周旋游走,若事机不密,遇髡贼痛加剿洗,无法存身之时,则扯起人马退守八桂,盘踞边地,掩映群山之中,寻机祸乱骚扰,待大兵到时,以为前驱,方能卷土重来。”

    木石道人听后,道:“皆是消减皮毛之策,不能动其根本啊。”

    云霆冷哼一声道:“运筹之事但能所行一二便已不易,人切不可贪心不足,髡贼掩有两府之地,兵精粮足,岂是你我旦夕间所能撼动。至于你说的熊督,他如今人头尚在,足见朝廷目前并无对付髡贼之意。”

    木石道人沉思片刻,道:“嗯,倒也有理,此事暂且不论,那盟会之事”

    云霆道:“大抵可定,我已联络薛图,明日便来与我等相会,前两次你也见过此人,其人目光短浅,粗陋贪鄙,只可利用胁从,不可由其主事,届时你要把的定心思,诱其入彀中,不可为他左右。但此人甚有义气,冲打不怕,在江湖上颇有声名,其人背后有几家大门支撑,方得了这天门元帅,最盛时便五七千人也拉扯的起,如今髡人势大,裁抑大户、道门,但刨去首尾,两三千众也是有的,现下此人备受挤压,极是难过,为求自保也会挣上一挣,许以重利不难招揽。”

    木石道人略一点头,道:“贫道明白,上次已许了那薛图一个实授游击,看他喜的无处抓挠,言语试探间,当是个没心肝的。”

    云霆一皱眉,道:“你可能让他如愿?”

    木石道人冷笑道:“嘿嘿,撑篙离岸,到那时便由不得他了。是真是假有何分别?”

    停一停,又道:“云兄,你我再细细谋划,好好思量思量,莫要出什么纰漏。”

    远山、密林、山岗、怪石,丝丝月光自乌云间透出,映照得山野朦胧虚幻,树木枝条在山风中轻轻摇曳,树叶发出沙沙的轻响,树影映在山壁之上,好似曈曈鬼影,深山古寺中一豆鬼火,映着窗纸上两个黑影秘密私语,有如地狱的呢喃。

    一条小船在河道里摇摆着迤逦而行,船篷内共坐着三人,徐桐与李百倾均被黑布蒙着双眼靠坐着,一条大汉则直坐身子目不转睛的紧盯着两人。徐桐斜歪着身子倚在船篷壁上。身体随着船只的起伏不时地轻轻地晃动,似是在迷瞪着打盹,暗中感受分辨着小艇的移动速度、倾转和点播,捕捉着沿途环境每一处细碎、特殊的声音特征。徐桐心中默数着数字记录着时间,他将双手貌似随意的交叉抱在胸前,左手衣袍挡住右手,右手斜插入怀中,手心中攥着一个短短的笔头,每遇车厢倾斜,左转便在里衣交领内侧按由上至下的顺序画上一道,右转便在交领外侧画上一道,每次转弯都在里衣依序用速记符号记下默数的数字,在不能直接记录情况下,徐桐用此作为记忆的补充参考,依此约略估算每次转弯的里程和时间,希望事后比照地图能大致推测出目的地所处方位。

    这种训练方法,在过去他实践过多次,至少有六七成的准确。但是以往都是陆陆路,不是乘车便是坐轿。乘船还是头一回。较之于车轿,船上对方位的把控更为困难。只能算是聊备一格。

    接头处离城甚远,二人前一日在附近赁了房子,住了半宿,天不亮便来等候,上船后又行了良久,小船才缓缓停下,船夫将二人眼上黑布取下。睁眼望去却是在一片极大的红树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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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弃舟登岸,树林中却又有一条小道,由向导引路一路往前。二人也不辨东西南北,只跟着向导一路前行。

    沿路而行,路上不时有其他人汇入,都是步行而来。显然此地不通车马,来者都要依靠舟楫。徐桐心中暗暗忧虑,自古水道最为复杂易变,尤其是这般大片沼泽沙洲之中的水道。宋人的梁山三十六员好汉聚义梁山泊数十年,官兵束手无策。实际梁山并无险要之处,全靠八百里水泊遮蔽官府。

    这些人大约便是今日各会的头面。徐桐用探寻的目光看向李百倾,李百倾只略微点了下点头。又走了移时,道路越加复杂,时而需拨开树丛,时而从溪流上临时架板通过。周边不是树林边是芦苇荡,连天光也看不到。路上明暗哨卡忽隐忽现,戒备森严,直走到近午时分,方来到空地上一座寺宇。

    徐桐暗暗心惊,小船划划桨摇橹速度甚慢,别看时间长,实则此地距离广州城大约只有十五到二十公里。也就是说,从西门出来,最多四十里路边是匪巢了。而这匪巢深居沙洲红树之间,若无向导,便是动用大军拉网也休想轻易搜寻出来!难怪这帮人有持无恐,在这里公然聚集。

    这座寺院庭院占地极是宽广,但格局却不甚大。建寺之时据言因为缺少大木为梁,便在拼接的主梁上外包铁皮,故得名铁梁寺,寺内殿宇房屋俱是石基打底,外垒土墙,内修木殿,布局两进,前为山门堂院,中为佛殿,后为方丈室、厨房、居士房。如今大多已经坍塌。山门早已破败,门前匾额也不知所踪,殿内倒着一个缺足少把的香鼎,正殿里供奉着木雕佛祖宝象,只是早已彩绘失色、金装剥落,佛祖身旁侍立两尊比丘立像,两侧偏殿列着二十余尊大小菩萨,高矮胖瘦形态各异,年久失修,均已朽烂不堪,辨识不出面目。

    山门前几名喽啰迎客,验看了公帖,便即有人引入,院中分两列摆着几十余张条案交椅,不少人已然落座,自有喽啰上前奉茶敬烟。正中摆放一把圈椅,椅后设一张香案,上置一神龛,供道教天帝,上书“昊天金阙玉皇玄穹高上帝”,案前设三炉四碟,三炉香各敬天地人三才,每炉内插高香三注,四供碟摆着猪、牛、羊、鸡全荤供,喻天帝统御各界弟子不忌荤腥。

    院中桌椅排列各有座次,一名喽啰将李百倾与徐桐二人领至最末尾一桌,喽啰高声唱道:“老李庄授业弟子李百倾携侄李健到,排位入座。”安顿李百倾二人坐了,又摆上烟茶果品方才退去。不多时,两列座位渐次坐满,除四五十会首外,加门人弟子足有百多号人,各人奇形怪状,或高声阔论、或窃窃私语,众人心思各异,目光闪烁,眉眼不住四下撒摸,院中闹闹哄哄,一片嘈杂。

    众人最关注的,便是堆积在左右廊下,由十多個小喽啰看守的硬木箱子,箱体箱盖上都加了铁箍,还上了大锁。莫非里面是。

    关于薛总帅弄到了一大笔银子这件事,早就在会首们中间传开了。据说某道人“点石成金”而来,也有人说是他掘到了熊都督当年埋藏下来的军饷。但是薛图对此不置可否,愈发显得神秘莫测。

    由不得他们多猜测,突然一声静鞭,院内立时静了下来,接着一通鼓响,一名喽啰怀抱一根木制大令闪身而出,唱道:“天门点将,众人听令。”与会众人听到齐齐站起,带得桌椅一片叮咣之声,喽啰待各人站定,方才唱到:

    “驾车须走阳关道,

    行舟当要泛海平。

    黄道吉日早选定,

    天门大开点将名。

    良时已到,开天门,旗牌官掌旗。”一首点将令唱罢,一阵镲钹齐鸣,又一通闷鼓敲过,一条大汉将一杆青竹大幡挑了出来,上书五个大字:天门道神会。

    稍停片刻,喽啰又高唱一声:“元帅升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