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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东太守府后院,一棵枝繁叶茂的刺槐树下,摆着数张短案与两排蒲叶软席,一个身材胖大,长冠轻袍的中年人正在一众侍婢的侍候下梳理。
此人额头宽广,眉毛浓亮,双眼细长,鼻直口阔,颌下一把美髯,在侍婢纤手玉篦的梳理下,整齐黑亮,更显得仪表堂堂。一个侍婢手捧铜镜,让中年人揽照,中年人满意点点头,挥挥手,众侍婢俱弯腰俯,恭恭敬敬后退散去。
这时一直小心翼翼立于不远处石阶下的仆僮趋步而前,躬身禀报:“禀使君,阳别驾来了。”
中年人颔:“传。”
使君,在辽东有资格称为使君的人有好几个,但在辽东太守府,只有一人——辽东太守公孙度。
如果光看外表,很难让人相信,这个仪容甚伟,一脸正气的人,竟然能有如此果决狠辣的手段,在辽东掀起一片腥风血雨。但细翻公孙度的履历,不难从中找出端倪。
公孙度最初不过一玄菟小吏,因与玄菟太守公孙琙早夭之子公孙豹年貌近似,而且恰好公孙度的小名也叫“豹”。这一连串的巧合,简直就是为领导的赏识而量身订制。接下来,事情就象一切受领导赏识器重的下属一样,公孙度的人生之路走向康庄大道。
公孙琙先送他去学习,并为他娶了妻,然后又举荐他担任尚书郎。此后官运亨通,平步青云。不到四十岁,就成为冀州刺史,省部级大员。这对于一个出身寒微,没有家族背景靠山的人而言,简直可以当励志教材了。
不过,随着公孙琙辞世,缺乏人脉根基的公孙度很快就从冀州刺史之位上被踢下去,坐了好几年冷板凳,一直到中平末年,他生命中第二个贵人出现。这个人就是董卓部下。时任中郎将的徐荣。
徐荣同出身玄菟郡,与公孙度互为乡党,于中平六年(189年),举荐公孙度为辽东太守。
公孙度隐忍这几年,并非一无所得。他从自己的官场起落中,总结出只有强硬才会有强权。没有后台,自己就是最大的后台;没有背景,自己就是最强力的背景。
公孙度的强硬,从他上任伊始就展示出来。此前襄平令公孙昭。曾强征其子公孙康守戍,且只担任伍长。这对于公孙家族的背景来说,并无不当,但对于一个刺史级别的子弟而言。则近乎羞辱。
公孙度一上任,就寻机将公孙昭入罪,在闹市中鞭打致死。手段之暴戾,令人惊悚。
此后。因公孙度小吏出身,加之手段暴戾,辽东郡中望族即鄙视又畏惧。对立局面愈演愈烈,最后到了必须撕破脸的程度。
初平三年,已经站稳脚跟,并与郡中阳、柳、杨、贾各大世家达成利益联盟的公孙度先下手为强,动血腥清洗。短短一年,就把辽东打造成以他公孙度的意志为主要意志的强权政府,成为彼时天下群雄中,受地方豪强制肘最弱的诸侯。
扫平世家战役大获全胜,固然可喜,但公孙度并未沉溺于喜悦中太久,这只是他计划中的第一步,接下来才是关键。别驾从事阳仪的到来,正为此事。
“阳仪参见主公。”
眼前这个年约三旬,长脸瘦高,仪容端正,冠冕堂皇之人,就是辽东太守府别驾从事阳仪。在辽东,阳家绝对是称得上屈一指的世家,阳氏上一任家主阳终,便是前任辽东太守。治郡近十载,凭着自身的声望与家族支持,颇有政绩。但此人运气不好,在中平四年(187年),为叛乱之张纯与丘力居所杀,这才便宜了公孙度。
阳仪是嫡长子,接任阳氏家主后,公孙度极力拉拢,辟除为别驾从事,倚重非常,俨然为辽东二号人物。
见到这个小自己十余岁的臂膀跪于软席上行礼,公孙度也不敢怠慢,双膝并跪,挺直身体,举袖抬臀,合袖还礼。
公孙度敢下手剪除辽东世家,很大程度上也是得到了阳氏的支持,没有阳氏的钱谷支持,公孙度甚至撑不到甄氏那二十万斛谷粟运来就垮了。当然,阳氏这么做也不是什么爱的奉献,事后那些被籍没的世家田产,他们最少可得二成。
公孙度笑咪咪对阳仪道:“子修啊,你我虽为上下级,但同时也是姻亲,这里是后院私宅,大可不必那么正式。”
阳仪的堂妹嫁与公孙度之子公孙康,两家的关系还是相当亲密的。太守与本地名门望族联姻,是三国时期,各势力惯用的笼络手段,司空见惯。
阳仪致礼道:“仪此来但为公事,礼不可废。”
一说是公事,公孙度面容一整,端坐肃手:“子修请说。”
“已有驿卒传来迎亲使郑从事与接应军马使张校尉的传书,甄氏新妇已至无虑,正兼程向襄平赶来。”
“嗯,甚好。”公孙度捋须一笑,“这千里送亲,可真是不易啊,尚幸一路平安……莫非有何变故?”话未说完,却见阳仪面色有异,当下改口询问。
阳仪便将郑高汇报的答头抢亲一事,据实以告。
果然,正如苏仆延父子与郑高所料,公孙度虽然很是气恼,但却并未表现出有多愤慨。听到后面,反而频频点头,显然对这个结果比较满意。他要的只是人与粮,虽然妆奁少了一半,但还算能接受,至于新妇会不会遭到什么伤害,这不是一位太守要考虑的事。
同样,在事情得到妥善解决之后,阳仪也没再将此事放在心上,谈话的重心,却是转到此次抢亲事件另一个重要人物——马悍身上。
阳仪接下来所说的话,若让马悍听到,必定大吃一惊。阳仪说的是:“我们先后交给白狼城的二千兵卒,有八百余人选为先登战兵,千余人为辅兵。任职队率以上的有七人,最高军职为军侯,有一人获此职。可惜,无人能任军司马,甚至连假司马都没有。”
公孙度点点头:“这些军侯、牙将、屯长、队率中,有多少可用之人?”
阳仪胸有成竹:“主公放心,当初募兵之时,仪便将那些军卒的家人尽数迁于一地,使人监守。有军兵亲眷在手,莫说军将,就算是那些士卒,只要一声令下,多半也会听从。只是不宜拖得太久,若是过得三年两载,白狼营成军,就难说了。”
不得不说,阳仪这一手相当阴险,如果马悍没有使出那招洗脑**,结果还真不好说。
公孙度淡淡道:“不会等那么久,待此间事了,下一步,就是整肃军事。”
打击豪强,竖立权威,只是第一步,下一步,公孙度便要整顿军队,这个组合拳必须得打。辽东大小家族,在军队里都有一定的人脉,族中子弟,皆有在军中任职。尽管多数职务不高,而且分散各处,但这隐患绝不容小觑,整肃军队,绝对是重中之重。在实施这个方案时,公孙度想到了辽西。
说实话,当初公孙度划一城给马悍的汉戈部栖身时,没有想过这年轻人那么会来事,不过短短一年,就折腾出数万人口,五千兵马。这令公孙度喜中带忧,喜的是有这支强悍的兵马,辽西掌握,柳城的蹋顿也老实许多,再不敢随意越过医无虑山,钞掠辽东边城;而忧的是,这毕竟只是一支别部,完全不在他的掌控中。这对于一个刚刚取得打土豪战役大获全胜,雄心渐张,欲成就“辽东王”大业的雄主而言,几乎是不能容忍的。
所谓此一时,彼一时,当初的猎犬已变成尖牙利爪的凶狼,锁链眼看已套不牢时,如何夺取这群野狼的领导权,就成了摆在眼前的大问题。
“欲收群狼,先斩头狼!”阳仪做了一个斩杀的动作,“趁其此次入郡述职,擒之正其时也。”
公孙度沉吟良久,摇头道:“眼下正值多事之秋,郡县、军队都动荡不安,暂不宜节外生枝。待我接见此人,好生安抚,最好能令其心悦诚服归于我辽东军麾下。”
“若是其不从呢?”
“子修勿忧,吾已有定计,必可夺其之军。”公孙度胸有成竹笑道,“倒是子修要加紧对白狼城将官的笼络。那个田国让是个人才,只是似乎有些不识抬举,只不知那赵子龙与太史子义如何。”
阳仪想了想道:“此二人一为黄县小吏,一为军伍牙将,俱出寒门,想必笼络不难。”
“好,此事便交与你,事成之后,我必以白狼城酬功。”
阳仪闻言大喜,长鞠以谢。他一直与主簿柳毅暗争。此前白狼城之事一直是柳毅主导,去年那会还看不出什么,无非是一伙迁徙部民而已。不想一年之后,白狼城竟成一颗鲜美的果实,阳仪岂能不眼热。此刻得到太守许诺,阳仪的得意自不必说,不仅是得到一座城,而重要的是,他又胜了柳毅一个回合。
公孙度最后一再叮嘱,要求阳仪借每季输粮之机,多往白狼城安插细作,阳仪唯唯而应。
公孙度与他的左膀右臂做梦都想不到,当他们还在为如何安插基层细作讲得口水干之时,马悍却已将一个级大间谍送入公孙府内宅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