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觉得自家是读书人家,对方没有不应的道理,次日一早起来,尚未用饭,便被安贤催促着快去。
杨氏只得提着一块腊肉,两根腊肠往张媒婆家去。
张媒婆才梳洗完,正独自一人在家吃饭,见到杨氏登门,心下暗暗纳罕,她素知杨氏瞧不起村里的姑娘,曾想过求娶周大财主家的小姐,偏人家早定了邻村的王举人,当时弄得自己极没面子,不知今日所为何来。
她心里想着,面上却不动声色,笑吟吟地道:“嫂子来得这样早,用过饭了没有?要不要用一点子?可是瞧中了哪家的姑娘叫我去给安秀才说合?”
杨氏忙笑着推辞让饭,迅速地说明来意。
张媒婆做惯了媒婆,消息素来灵通,且赵云家的正是她的侄女,对琳琅脱籍知之甚详,对于蒋玉菡却不大了然,这也是赵云家的不多嘴的缘故。乡村人家并不看低大家丫头,故张媒婆听了杨氏的话,便觉得不配,并非身份不配,而是安家这份心思,别家娶媳妇还得问问身份来历呢,他们却只看着蒋家富贵琳琅美貌,便含笑道:“嫂子可知蒋家小姐是什么身份?”
杨氏笑道:“我瞧着倒是好人家的姑娘,有房有地,绫罗衣裳,金银首饰的。”
张媒婆冷笑道:“我也知道嫂子怕是取中了蒋家富贵,蒋姑娘标致,只有一件,我做媒素来都是有良心的,门当户对,合两姓之好,嫂子得打探清楚了才好上门,免得日后反悔!”
杨氏闻言一惊,道:“难道他们有什么不清白不成?”
张媒婆啐了一口,说道:“嫂子这是什么话?清清白白的人家,干干净净的姑娘,哪里就有什么不好了?咱们满村子也找不到比她更好的,这话传出去,岂不是坏了人家的声名体面?我怕嫂子不知他们来历,日后知道了说我糊弄你们!”
杨氏低头想了一会,半日方抬头道:“难不成你知道他们家的来历?”
张媒婆怕杨氏多嘴闲说,便道:“我也不知,只听我侄女儿说是极清白的好人家。”
杨氏双手一拍,道:“这不就行了?那样有钱齐整,除了贤哥儿,还有谁配得上这样人家?好人,你千万亲自走一趟,说得好些,好歹说成了这门亲事,我们必有重谢。”
张媒婆无奈,若不答应,恐安家记恨,到底是村里少有的秀才;若是答应,又觉安家势利,做媳妇艰难。左思右想,张媒婆只得答应下来,亲自去走一趟,到时候给侄女儿透点子口风,蒋家有见识自然不会应承,若是应承了也怪不到自己身上来了。
杨氏见她答应了,又再三拜托一番,方一步三回头地告辞了。
张媒婆摇头叹息两声,草草用过早饭,刷了碗,收拾完屋子,重新打扮了一番,提着杨氏送来的腊肉和腊肠便往蒋家走去,可巧遇到才出门的杨奶奶,忙停下脚步问好,又问道:“婶子这是往哪去?”
杨奶奶道:“我去找你侄女儿赵云家的问些事儿。”
张媒婆笑道:“敢情好,我正要去蒋家,也找我那侄女儿呢!婶子想问什么?”
杨奶奶左右顾盼,见旁边无人,便慢慢地低声道出去意。
张媒婆登时听住了,再没想到杨奶奶竟也想求亲。
杨奶奶说完,叹道:“我都六十岁了,也不知能活几个年头,最记挂着的便是大海的亲事。昨儿晚上他和村里爷们巡逻,一早还没歇息就走了,我看着,越发难过。只想着难得蒋家小相公不嫌弃大海是当兵的,所以想问问,若能成,那就是我们杨家祖坟冒青烟了。”
张媒婆倒有些感叹,低低道出杨奶奶想知道的关于琳琅的身份来历。
杨奶奶听了,道:“原来是这样!国公府?那不是京城第一等人家了?我就说,礼出大家,没在大家子里住过,哪里有那么一份气度!”
张媒婆笑道:“海哥儿已经是七品的武官了,难道不嫌弃她是个丫头出身?”
杨奶奶瞅了她一眼,道:“大海连媳妇都娶不上,还有什么可嫌弃的?再说,宁娶大家婢,不娶小家女。大户人家的丫头多是受过教导,知道规矩,懂得礼仪,进退有度不说,多半还识文断字,娶回来管家理财教养儿女都是好样儿的!我见蒋家姑娘就是极好,一般富户家的小姐都比不上,只怕见惯了富家公子,看不上我家大海。”说着,语气不禁十分低落。
张媒婆忙劝道:“我的婶子,听你说蒋家小相公极敬重海哥儿,可见他们见识不凡,说不定还能成就一番金玉良缘呢!我顺便帮婶子问问,若成了,谢媒酒可得厚些!”
杨奶奶转悲为喜,笑道:“如此多谢你了,真成了,等大海回来,我叫他亲自谢你!”
及至到了蒋家,琳琅忙亲自迎进厅里,端茶待客。
杨奶奶越看琳琅心里越爱,只是想到自己的来意,又有三分局促,只拿眼瞅张媒婆。
张媒婆暗暗好笑,笑道:“不知蒋相公在家不在?”
琳琅微感诧异,道:“张婶子找我弟弟?他在家,我拘着他练字呢,我叫他来。”
杨奶奶听了,眼里精光四射,又惊又喜,这说明琳琅自己识文断字,原本有十分求亲的心思,现在已经升到十三分去了!
张媒婆忙阻止道:“不必姑娘劳动蒋相公,我自己去罢,姑娘只管陪着杨婶子说话。”
杨奶奶笑道:“她是赵云家的姨妈,姑娘叫赵云家的陪她去便好。”
琳琅怔了怔,笑道:“原来还有这样的亲戚情分。”忙叫赵云家的送她去蒋玉菡处。
赵云家的一面引路,一面笑道:“姑娘不知姨妈是做媒的,只道你是来串门儿,我可知道,姨妈此来莫不是给姑娘说亲的?”
张媒婆道:“正是!我瞧蒋姑娘也有十五六岁了罢?”
赵云家的答道:“姑娘今年十六岁,听我公公说,国公府里的太太亲赏了好些上等木头给姑娘打家具呢,大爷也开始给姑娘预备嫁妆了,可不是到了说亲的年纪!”
张媒婆闻言一喜,悄声道:“我这回来,要跟蒋相公说说蒋姑娘的亲事呢!”
赵云家的惊道:“哪一家?”
张媒婆悄悄说了杨、安两家的话。
赵云家的低头想了一会,道:“我们这位大爷别看年纪小,心思可精明呢,要我说,姨妈竟老老实实把安家婶子和杨奶奶的话细细告诉了,大爷自有分辨。”
蒋玉菡听了张媒婆关于两家的话,半日方问道:“这安秀才是哪个?”
他虽是一介戏子,但经秦隽、琳琅、徒垣陶冶教育,自有一股端严之致,张媒婆不敢撒谎,忙笑道:“安秀才十八岁就中了秀才,是村里最年轻的秀才,和村里庄稼人打扮不同,爱穿读书人的袍子,模样儿也周正,皮肤很有些白。”
蒋玉菡淡淡一笑,他是何等精明的人,就昨儿一晚上的时间,早从赵云那里将村里的人物是非打听得一清二楚了,自然也知道这位安秀才,遂问道:“他能上山打猎不能?”
张媒婆一愣,不解他的意思,只好笑道:“自然不能。”
只听蒋玉菡又问道:“那他可会耕田种地?”
张媒婆心底愈加疑惑起来,笑道:“自然不会。安秀才是读书人,读书是要紧事,见天儿地和同窗做功课,哪能耕田种地做这些粗俗活计,玷辱了秀才的尊贵!”
蒋玉菡轻笑道:“百无一用是书生,既没有养家糊口的本事,如何供养我姐姐?”
世人看重读书人,张媒婆心里也是十分敬畏,只得笑道:“读书上进,等中了举人、进士,自然就好起来了。养家糊口,自然有他父母。”
蒋玉菡冷笑道:“天下学子何其多,考到老都没考上的老翁好多着呢,他怎么就肯定自己在下次秋闱春闱一定及第?自己尚靠父母养活,如何就看不起庄稼人了?若没人种地,他吃什么喝什么?还是等我姐姐嫁过去用我姐姐的嫁妆养家糊口再叫我姐姐孝敬翁姑做牛做马?呸!我最看不惯这样的假斯文,统共不过读了几本书,倒觉得比别人高贵起来,竟如此唐突我姐姐!将来一旦功成名就,红颜未老恩先断,还能不嫌弃我姐姐是丫头出身?”
第36章 036章:
倒不是蒋玉菡看不起斯文,事实上他极羡慕敬重那些读书明理辅国治民的人,只是他在京城里见惯了许多家境贫寒的读书人白发苍苍了仍旧考不上举人进士在金榜之下痛哭流涕的情景,最终只得回转家乡教书、写信度日。
开科取士何等艰难,三年一次,无数学子争夺三甲数百名额,所以说一举成名天下知。
其中虽有一些读书人功成名就,但转眼间便充起名士雅婢的排场,竟不是为了报效国家社稷,而是为了谋取利益,真真是国贼禄鬼之流!这等人,虽不致抛弃糟糠之妻,但美妾俏婢,红袖添香,端的风流,共患难的原配竟成了摆设,只需要在家管家理事,奉养公婆,抚育儿女,若是外放做官,留在家的必是原配,带走的必是宠妾,还会弄出一堆庶子女。
他不愿自己的姐姐成为那件辛苦操劳却得不到丝毫回报的摆设,外头光鲜心里苦。
再说俗语道靠山山倒,靠人人跑,那安秀才肩不能挑,手不能提,除了读书识字,酷好风月外,竟没有半点谋生手段,倘若世事无常,又或者父母皆没,到时候他能做什么?别说养家糊口,怕怎么养活自己都不知道。
因此,蒋玉菡为长姐选婿,一是人品,二是能为,三是人口简单,四方是家道殷实。
安贤一家每常看不起张媒婆,但张媒婆虽听得大为畅快,却不敢附和,按理,她从事媒婆,也不过是下九流,哪敢说读书人的不是?或传一点子风声出去,自己老脸都没了,忙满脸堆笑道:“这么说,相公是看不中安家的秀才相公了?”
蒋玉菡轻笑道:“自然,回去时把礼物退还安家罢!”
张媒婆并不在意,她原本就不看好安家,笑道:“既瞧不中安秀才,相公看杨家海哥儿如何?虽说海哥儿是当兵的,但品行刚直,上山打猎下地耕种是一把好手,家里有房有地,年年有俸禄,且杨家婶子是村里有名的和善人,从不跟人生嫌隙,心里也很喜欢蒋姑娘。”
蒋玉菡固也遂意,只是不知琳琅心意,兼之尚未打探清楚明白,自己身份又卑贱,是以不敢当堂应承,思索半晌,笑道:“你这个媒婆,难道一日来为两家说?再没见过这样的。”
张媒婆一怔,随即大喜,知道蒋玉菡虽未答应,却不像拒绝安家那样婉拒杨家,忙笑道:“今儿个我是替安家来提亲,等杨家请了我,我才能提着杨家的礼来为海哥儿求亲呢!”
蒋玉菡道:“我只有这么一个亲姐姐,打小儿只有她照应我的,如今姐姐到了说亲的年纪,作为兄弟,我自然要打探清楚了,且要问问姐姐的意思。这么着罢,三四个月后我还要回来避暑,倘若杨家仍旧有意,就正经请大媒来提亲,成与不成,自会给个结果,如何?”况琳琅虽是民户,自己却是戏子,素来为人所鄙弃,这件事总得寻机与杨家说个明白方好。
张媒婆忙道:“行,我这就告诉杨婶子去!”
蒋玉菡微笑端茶。
赵云家的看到张媒婆笑容满面,便知道有了结果。
陪着张媒婆到了前厅,却见杨奶奶与琳琅一老一少相谈甚欢,杨奶奶说起上山打猎的情景来,什么猛虎熊瞎子野鹿狍子等等,琳琅听得悠然神往。
见张媒婆出来,琳琅款款起身笑道:“张婶子和我兄弟说完事情了?”
她并不知道张媒婆是来提亲的,故神色如常,张媒婆也不好透露出来,只笑道:“事情已经说完了,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