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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峥对这种缺少个性的书法没什么好感,当然谈不上欣赏,也说不出好坏来,况且就他这会儿的心思着实没心情去一一品味,好在杨溥也没让他品味的意思,听得询问抬头撇了他一眼,便搁下了手中的湖笔,收了纸张笔墨才颔了颔首道:”今日一早,老夫已委托陈大人去查了个究竟?倒也知道一二?”
杨峥嗯了声,陈循为人老练,曾多次为言官御史解围,在士林之中名望不小,尤其是御史那帮言官对他更是感恩戴德,恨不得把他当做父母来看了,有他去打探这事儿,的确是最合适的人选。
“王振都开始动手了,你打算怎么办?”杨峥盯着杨溥问道。
杨溥神情不变,听了这话儿淡淡一笑,道:“老夫一把年纪了,再没争斗之心,王振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怀。”
杨峥有些怒色,心道:“你爷爷的这都火烧屁股了,你还谈什么胸怀,什么胸怀也及不上你的屁股重要吧?”
看着杨峥一脸的焦急,杨溥面上洋溢着淡淡的笑容,道:“老夫与你共事这么久,还是头一次看你露出如此焦急的模样,看来,你是真急了。”
杨峥心道:“不急才怪呢?”嘴上却说:“这都是什么时候了,大人还有心思开玩笑。”
杨溥笑容不减,话头才微微一转,道:”他王振给皇上玩了一回苦肉计,唱了一曲将相和,来个以退为进,以为老夫没法子了,未免太小看老夫了,老夫历经四朝,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若是被这点小事弄得手忙脚乱,岂不是让天下官儿看笑话。”
杨峥一听这话顿时大喜,道:“这么说你老是有了主意?”
杨溥颔了颔首道:“也不算主意,不过是顺着王振的法子来,他王振能负荆请罪,老夫就不能来个逆水行舟么?”
“您是说不进则退?”杨峥瞪大着一双眼道。
杨溥呵呵一笑,道:“可以这么说。”
“这样行么?你老别看咱们的小皇帝年纪小了点,三十六计可是看了不少?未必肯吃您老这一套。”杨峥面露忧愁之色。
杨溥道:“你啊就放心好了,他肯定吃。”
杨峥素来知晓这老头谨慎,看他胸有成竹的模样不似玩笑,不免有些疑惑,有心想细问,这可恨的老头竟以怕隔墙有耳为应由,愣是只字不提。恨得杨峥在心头直骂了几句娘才按下心头的愤怒,去了内阁。
第二日一早,永乐的大钟刚敲了五下,早在门外等候的百官鱼贯而入赶往金銮殿早朝,一路上受王振指点的心腹没少趁机说些风凉话借此引起百官的愤怒之意,或许是因在大内伺候久了,对百官的心思都揣摩透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儿立即引来了百官的愤怒,不少官儿破口大骂,胆大的武将恨不得立刻冲上来将杨溥痛打一顿才好。
杨峥身为次辅走在杨溥的身后,往日百官莫不是人人点头行礼,唯独今日一个个怒目而视,那神情仿佛他与他们有杀父夺妻之仇似的,弄得他点头也不是,不点头也不是,干脆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好不容易熬到了金銮殿,随着当值的太监一声唱喏,大殿里立即变得安静下来,高大的屏风后,一干人等拥簇小皇帝走上了龙椅宝座,群臣纷纷跪地三呼万岁,行九叩之礼。
几年过去,小皇帝身子面容变化不小,十六岁的他已具备了一个皇帝应有的素质,面对百官三拜九叩,再也没了往日的紧张拘束,微微抬了抬头,早有太监帮着高喊:“起!”
百官纷纷道了声谢,从地上爬了起来,年纪轻的官位低的身手矫健的,不得不左顾右盼,生怕起早了太过凸出,抢了前面大人的风头,引起他们的记恨,可这样一来可就苦了他们,朝堂之上来上早朝的少说有个一两百人,这些人当中又以老者居多,偏生这些老者官位还不低,可身子骨却一日不如一日,皇上明明已喊了“起”字,他们却要在地上酝酿许久才爬起来,爬就爬吧,可那动作实在不敢恭维,宛如一头头的笨熊,迟缓不说,还难看,中间的过程之长,足足可以让人喝上一杯热气腾腾的热茶,为了不凸显自己,年轻的官儿只能在刚抬起双脚,就那么半蹲半跪着,将身子的重量全部集中在膝盖上,等那帮老官儿都站起来了,才深吸一口气一跃而起,往往起来的时候,那双膝盖又酸又麻,身子骨少不了晃荡几下,反而不如前面的老者来得稳当,落在了皇上的眼里,反而不如前方的老者稳当,印象自是好不到那里去,若是那个官儿年纪既轻,身子骨又不好的,一时没站稳,噗通一声倒在地上,那无疑是丢了脸面,还丢了官职,所以不少年轻的官儿对前面的老者可谓是爱恨交加了,唯一期盼的就是他们的动作能利索点。
好不容易百官从地上爬了起来,年轻的官儿刚松了一口气,就听得前面走出一个人来,不等皇帝开口率先奏事,其实奏事不外乎走走样子,这些事儿大多数都经过了内阁,经过了司礼监票拟批复都有了定论,除非临时有官儿一直闷着头想要解决的事情,这个时候可以奏请一下。
今日第一个奏事的是国子监祭酒陈敬宗上奏五事,针对国子监近日监生无心上课一事上上言五事:一,重岁贡。圣朝科贡之设,皆欲得人才以资任用,未有轻重之分也。近来由教官九年考满,以举人有无多寡为进退,因而重科举而轻岁贡。乞今后岁贡生员,务选资质端重,通晓文义书算者充贡。其愚劣貌陋老疾者,一律黜为民。教官考满,岁贡皆中科举,虽不及数,亦选科贡俱中者升用,科贡俱不中者降用。如此行之,则科贡俱重,而人才辈出。二,严私假。监生从政,永乐间俱以入监年月为先后,后来祭洒李时勉奏准,以坐监年月论深浅。近来来,南京、北京国子监仍以入监年月为先后。如此办法,有些监生丁忧、省祭者,在家延住多年,仿效成风,不可不阻之。乞今后惟依实坐监年月浅深,以次取拨,其丁忧祭之类俱不作数。如此庶勤怠有所劝惩,虚诈无由仿效。三,均拨历。岁贡中式生员,分拨南北二监,肆业已有定例。缘本监各衙门取拨办事、历事数多,监生不敷,兼用在监诸生。乞今后岁贡生员四十以下告愿读书者,存留本监,以备取拨。四,给医药。本监虽有官医二名,每遇监生患病,予以疗治。但官给药料多有艰难,不能措办。乞敕太医院量给药饵,陆续送监收贮。监生有病,令医者对症修治。五,毁怪刻。近年有民间儒士假托怪异之事,如《剪灯新话》。市井轻浮之徒争相诵习,至于经生儒士,亦舍却正学不讲,日夜记意以资谈论。若不禁止,恐怕异端之说日新月盛,惑乱人心,
实非小事。乞令礼部移文内外衙门及各提督学校官,凡遇此等书籍,即令焚毁。使人知正道,不为邪妄所惑。这种有利国朝的好事,是个人都知道该如何处置,英宗虽说只有十六岁,但也做了七年的皇帝,加上年纪大了,在王振的细心栽培下,对于朝政其实认知颇多,听了陈敬宗的奏请倒也不含糊,颔了颔首道:“爱卿所奏切理可行,可批准施行。”
有了陈敬宗开的好头,下面的官儿也开始鼓噪起来,礼部尚书胡氵荧上前奏道:过去山东左参政沈固曾言,中外官舍军民戴帽穿衣习尚胡制,语言跪拜习学胡俗。系缨、插翎、尖顶、秃袖,以中国之人仿效少数民族之俗,忘贵从贱。宜令都察院出榜,俾巡按监察御史严禁。胡滢是五朝老臣,又是礼部尚书,小皇帝对这个老头还算是信任,当即点头认为言之有理,遂下令严禁。
吏部上前延续一年前定武学规制,当时吏部尚书建议朝廷早早定下武学规章制度,碍于当时规章制度没拿出来,才被小皇帝否决了,经过这一年的准备,户部自问准备充足,是时候该定下了,趁着前面开的好头,尚书郭大人上前奏事,按照商议的规矩,郭大人认为,选都督以下材器优秀、家道相称子弟一百四十人,与前选幼官一百人,均分六斋肆业。其所选幼官,若有选除袭替则依旧选补。堂称明伦堂;六斋分别称居仁、由义、崇礼、弘智、惇信、劝忠。读《小学》、《论语》、《孟子》、《大学》、《武经》等。每日授不过二百字,(有志者不拘此限)必须熟读,三日一温习,就所读之书取一节,讲说大义,使之通晓。春夏秋月每日辰时初刻入学,至未时末散;冬月申时散。幼官子弟日写仿纸一张,以百字为度。幼官子弟有事请假,依限赴学。置记过薄,都指挥等官有学规,学官训饬,不从者明书其过,三次不改,具呈总兵官处,随宜惩戒;幼官子弟有犯,量情责罚。提督御史如时稽考毋致废弛。教官、幼官、武职子弹,廪膳,每人月给食米三斗。这些规矩在永乐,洪熙、宣宗时倒也用过,只是没有形成有效的规矩,所以有些混乱而已,此时被郭大人形成了规矩,只要小皇帝一答应,算是板上钉钉的事,更改不得,日后吏部按规矩办便可,算是给吏部减少了一些政务。
英宗思索了一会儿,便点头答应。
连带着三件大事都顺利通过,朝堂之气为之一震,就在百官低头细语之事,忽听得一个声音喊道:“皇上,微臣陈祚有要本要奏?“
小皇帝对早朝百官上奏早已习以为常,闻言也没当回事,点了点头道:”爱卿奏来便是。“
陈祚应了声,从怀里摸出奏本来,当着满朝文武百官的面,就那么一一展开,不等众官儿看明白,就听得他高声诵念起来:“昔日太公之言!曰:“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之天下。同天下之利者,则得天下;擅天下之利者,则失天下。孔子曰:“舜禹之有天下也而不与焉。”又曰:“为君难,为臣不易。”又曰:“先之劳之。”夫子值东周之衰,世变未极,故为此浑容之语。洎乎孟子,世变将极,上下之情愈离,故其言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又曰:“君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其悲天悯人,冀世主之一悟,不啻大声疾呼。卒之,举世聋瞆,竟无用者,终成暴秦之祸。伤已!
汉唐以降,虽代有令辟,而要皆创业之始,挟其假仁小惠,笼络天下,以求遂其大欲。守成之主,并此而去之,百计防,维全其权,固其私,为子孙谋,去古人利天下之心愈远而愈失。此所以治乱相寻,无百年而不变。宋儒误引《春秋》之义,谓:“君虽至不仁,臣民必须受无贰。”呜呼!信如斯也,则是天下之立君专为鱼肉斯民,而天下兆民胥供一人之用,有是理乎?为君者乐其言便于一己之私,亦从而嘉许之,以布告四海。执持愈坚,缚束愈甚。于是,天下之民气愈遏抑而不能伸,天下之民心愈困穷而无所告。郁久猝发,若决江河,不横溃四出,尽溃堤防而不止。嗟呼!孰使然哉?虽然,嬴秦之暴,隋炀帝之强,成吉思汗之悍鸷,其残民求逞,倏忽败亡,亦固其所。历代以来,亦有君非甚为昏暴,臣非尽属奸贪,善政亦复屡颁,而天下莫蒙其泽。自奉未闻极侈,而四海已极其财。如人之身外似无病,而脏腑败坏于无形。求其故而不得,则上下不相爱,不相爱而相欺之害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