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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銮殿上官儿陆陆续续的都来了,杨峥与徐唏的那一番精彩表演,自是少不了被渲染一番了,不少官儿听到徐唏明明被杨峥呵斥了一番,偏偏还得虚心受教,心里那个解气啊,觉得比吃上一块京城的臭豆腐还要来劲儿,一时之间哈哈大笑的也有,幸灾乐祸的,有大呼过瘾的好不热闹,人群里细看徐大人的那张脸,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偏偏是敢怒不敢言,要知道杨峥现在的官衔是正儿八经的二品,可人望地位上都是内阁最佳人选,无论从哪方面讲,入阁都是顺理成章的,哪怕今年的人数多一些,那也是十拿九稳的事情,看群臣对他的态度,就知这事儿没多大的疑问了,可他就不一样了,虽然做官比杨峥早,早前的名声也比他大,就是胸中的才情他自问也比对方好不少,可经不住人家官途平顺,牛气冲天的运气,做了将近二十年的官儿,靠巴结了一个太监,出卖了一个老首辅才做上了最不吃香的工部尚书,二品是二品,可谁有看得起呢,外面的那些官儿,那个正眼瞧过他,若非碍于王振的权势,他这工部尚书郎怕也是只是一道摆设罢了,若说名望不够倒也没什么,大明的官场从来不是靠名望为准的,功劳永远是摆在第一位的,可做官二十年,他掰着指头算了一下,竟没有任何拿得出手的功勋,不免有些沮丧,如今能依靠的无非是王振的权势,可王振的权势再大,也不能将手伸到内阁来,所以今日入阁的希望几乎是渺茫的,他真不知为何王振还要让他来参与,难道是借用百官的手羞辱他一番,这个可能几乎微乎其微,王振今日能站在朝堂之上,他居功至伟,总不能做出这等过河拆桥的勾当,再说了王振今日的权势虽大,但真正可用的人并没有几个,他自问还算得上一个,这一点从王振对他的信任态度上可以看出一二,既不是羞辱自己,那么王振的目的就是让自己入阁了,如何入阁他实在看不出自己有任何的优势,如今能做的就是看王振如何准备这场大比拼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了,就在徐大人无比想念王公公的时候,王振在两个太监的拥簇下走入了金銮殿,按照规矩一个太监是入不得金銮殿的,况且这可是正统朝头一次廷推,怎么看都没有一个太监落脚的地方,但规矩从来是死的,人是活的,就好比太祖爷定下的规矩,太监不可干政,如今的太监非但干预了政事,还干预了不少,就往日决不能碰的批红,如今也有太监干预了,更别说其他了,身为英宗最宠幸的太监,王振大可寻出许多冠冕堂皇的理由,比如皇上还小还不懂国事,廷推这等关乎帝国运转的大事,自是要寻个最信任的人来给自己说道说道才好,思来想去,唯有王先生是自己最信任的,是最合适的人选,作为太监他不能入金銮殿,可作为皇上的老师未必就没这个资格了,况且今日一早,孙太后就派人送来了话儿,让王先生伴随皇上左右,祖宗规矩再大,群臣也不好说什么,没了顾佐的都察院,早已不负当年之勇,没了李时勉老前辈,言官也不再是言官,明知王振此举不符合规矩,却无人说话。
王振似满意科道言官的态度,他知道这帮人也并非天不怕地不怕的,自己手中的东厂对他们而言,那将是噩梦的存在,弹劾自己那等同于寻自己的不痛快,这世道说到底并没有太多的清官,品行端正,志向高远;严于律己,宽以待人的官儿不是没有,但能有几个呢,顾佐、李时勉到时算得上,可如今的朝堂早已不属于了他们,又能把自己怎么想呢,这么一想,王振不由得得意起来,往日不可一世,气势汹汹的言官,竟被自己一个太监收拾得服服帖帖,不管他们心里怎么想,至少面子上做到了眼不见心不烦了,而这与王振而言无疑是一种莫大的骄傲,何止是他,就是他身旁的太监,那个不是面露喜色。
一干人在御座前停了下来,任由小皇帝独自一人坐上了龙椅,站在下面的百官则以杨溥为首位,分列左右,拥有今日廷推资格的一共五十几人,待小皇帝坐稳了后,便向着龙椅跪了下来,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三叩九拜之后,站在第二排的王振才先前走了一步,扯着嗓音喊道:”诸位大人平身。”
官员们回了礼,便起身归位,低头议论起来,气氛倒也不是十分严肃。
按照威望,官职,兵部尚书是排在了第五的位置,前面依次是杨溥、吏部尚书郭琎、新任的户部尚书刘中敷、礼部尚书胡滢,身后是刑部尚书魏源、工部尚书徐唏,也不知是人高的应由,还是杨峥的位置正好对上了王振站着的位置,两人虽隔着数丈,但杨峥一抬头便看上了王振,而王振似心有所感,侧目看了过来,两双眼睛就那么看着彼此,许久,才听得一声叹息,那声叹息细如蚊虫,充耳不闻,但杨峥还是听得分明,只是淡淡一笑却也没有收回目光。王振看他如此,神色依旧不变,只是眼里的光芒似多了几分内容,似是在说,“你别在来了”。
此番景象让杨峥想起了前世看的俄国作家陀思妥耶夫斯基创作的一篇名为《卡拉马佐夫兄弟》的小说,其中有一章说是有一日,人人渴望的上帝忽然降临世间,他化作了人的模样,这是他第二次在人间走动。他降临那个南方城市的‘火烫的大道’上,在那里,刚刚在头一天,有国王,宫廷骑士,红衣主教们和美丽的宫廷贵妇们在场,在全塞维尔城众多人民面前,任宗教大法官的红衣主教在‘艳丽夺目的火堆上’为了上帝伟大的荣誉,一下子烧死了上百个不听话的人。他是悄悄地,不知不觉地出现的,可是真奇怪,大家全认出了他,一听是上帝来了,人们以不可抗拒的力量拥到他的面前,围住他,聚集在他身边,跟随着他走。他默默地在他们中间走着,带着流露出无限同情的宁静的微笑。他的心上燃烧着爱的太阳,他的眼中闪耀出光明,智慧和力量的光芒,射到人们的身上,使他们的心里涌出感激回报的爱。他的两手伸向他们,为他们祝福。只要和他一接触,甚至只要碰到他的衣服,就发生治疗的力量。人群里一个从小就瞎了眼睛的老人呼吁道:‘主,治愈我吧,让我也能看到你。’立刻,好象一片鱼鳞从他的眼睛上落下,盲者看到了他。人们哭着,吻着他走过的土地。孩子们把花朵扔到他面前,唱着歌,对他喊着:‘和散那!’(上帝是可赞颂的)‘这是他,这是他自己!’大家反复地说,‘这一定就是他,除了他,不会是别人。’他在塞维尔教堂的台阶上面站住了,那时正有人哭着把一个敞着盖的、装小孩的白色棺材抬进教堂,棺材里躺着一个七岁的女孩,一位名人的独生女。死孩全身躺在鲜花里,人群里有人对哭着的母亲喊道:‘他会使你的孩子复活的。’出来迎接棺材的教堂里的神父困惑不解地看着,皱起了眉头。但这时响起了死孩的母亲的痛哭声。她跪在他的脚前,向他伸出双手,呼喊说:‘如果真是你,就请你使我的孩子复活吧!’送殡的行列停住了,小棺材放在台阶上,他的脚下。他慈悲地看着,他的嘴唇轻声说出:‘塔利法,库米。’——意思就是:‘起来吧,女孩。’小孩在棺材里仰起身子,坐了起来,睁大着惊讶的小眼睛微笑地张望着四周。她两手还握着她躺在棺材里时人们放在她手里的那把白玫瑰。人们骚动了,发出了喊声和哭声,就在这时候,忽然红衣主教、宗教大法官本人恰好正走过教堂旁的广场。
法官是个将近九十岁的老人,他同样认出了上帝,与旁人不同的是,他并没有敬畏上帝,而是吩咐卫队把上帝抓住。卫队把犯人带进了宗教法庭的古老大厦中一间带圆顶的狭窄而阴沉的监狱里,把他关在里面。白天过后,黑暗而闷热得‘透不过气来’的塞维尔的夜晚来临了。空气里充满着‘桂叶和柠檬的香味’。在一片漆黑中,大法官才露了面与上帝谈判。
杨峥虽两世为人,但前世的记忆并没有丧失,关于这场谈判当时就觉得十分有趣,以至于念念不忘,多年后还能时时记起来,便是此时此刻,他也能清清楚楚的将那个画面描述下来。
大法官首先是责问上帝为何出现,然后告诉上帝,你也没有权利在你以前说过的话之外再加添什么,你为什么到这里来妨碍我们?你确实是来妨碍我们的,你自己也知道,但你知道不知道明天将会发生什么?我不知道你是谁,也不愿知道真的是你还是仅仅象他,但是到了明天,我将裁判你,把你当作一个最凶恶的恶人放在火堆上烧死,而今天吻你的脚的那些人,明天就会在我一挥手之下,争先恐后跑到你的火堆前面添柴,这你知道吗?是的,你也许知道这个。’他在深刻的沉思中加了这句话,目不转睛地紧盯着他的囚犯。”最后大教官还告诉上帝,你既然已经把一切都教给了教皇,那就一切都已在教皇的手里,你现在根本不必来,至少目前你不该来碍事。’他们不但嘴里说这一类的话,还写了下来,至少耶稣会教士是这样。这是我亲自从他们的神学著作里读到的。‘你有权哪怕是向我们显示你所由来的那个世界里的一个秘密么?’我诗里的这个老头子问他,随后又自己代替他回答说:‘不,你没有权利,因为你不应在你以前说过的话上再加添什么,你也不应夺去人们的自由,这自由当初你在地上的时候曾经那么坚决地维护过。不管你新宣示些什么,因为他们将作为奇迹出现,因此必然会侵犯人们信仰的自由,而他们的信仰自由,还在一千五百年以前,你就曾看得比一切都更为珍贵。你不是在那时候常说“我要使你们成为自由的”么?但是你现在看到这些“自由”的人们了。’老人忽然沉思地莞尔一笑,补充说。‘是的,我们曾为此花了极高的代价,’他继续说,严厉地看着对方,‘但是我们终于以你的名义完成了这件事。十五个世纪以来我们为了这自由而艰苦奋斗,现在已经完成了,完成得很彻底。你不相信完成得很彻底么?你温和地望着我,甚至对我丝毫不加恼怒?但是你知道,现在,正是现在,这些人比任何时候都更相信,他们完全自由,而实际上他们自己把他们的自由交给我们,驯顺地把它放在我们的脚前。但这是我们完成的工作,不知道你所希望的是这个,是这样的自由么?’面对大法官,万能的上帝竟哑口无言。
文章的最后,大法官实在不想对上帝说什么,直接走到门边,打开牢门,对上帝说:“你走吧,再也别来了……千万别来了……永远,永远!”
于是上帝离开了,他满足了他的仆人——宗教大法官的要求,再没有出现在人间。杨峥在这节骨眼上之所以想起了这句话儿,并非是自己吃饱撑着没事找事儿,事实上他在读王振眼神里所展现的用意,眼前的两人昔日还算是朋友如今一内一外,早已把彼此看了对手,昔日的那点情分在权利面前,早已变得无足轻重,更何况王振还是一个野心不小的人,为了权势,他隐忍几十年,又岂能为情谊所动,此时此刻的王振眼里有的只是利益而已,既如此,在这档口王振的眼神就值得玩味了,若不能明白这一点,他也就不配参与这场争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