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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太后最怕的就是外面的群臣太过强势,最忌讳的也即是群臣将她们母子二人当做孤儿寡母来欺负,所以当初王振来要官,她一口答应了,目的就是想通过司礼监来平衡内外的权势,不至于自己母子二人被群臣给欺负了,如今看来都是奢望,这帮老臣就没打算内外平衡,王振刚坐上司礼监秉笔太监,群臣就不依不饶了,前两日她对杨士奇上了那两道奏折还颇有好感,此时仿佛仿佛就看到了一个满脸堆着恶笑,咄咄逼人的老头让人好不厌恶。
“堂堂内阁首辅,竟是这等惯用手段的小人,着实让本宫放心不下啊。”
曹吉祥平日里最最会察言观色,一看孙太后如此神情,如此语气,便知这位老妇人心里已开始对杨士奇不满了,当下上前将这几日来自己的人在江西泰和所查探的一切,添油加醋的说了,把那杨稷说成了无恶不作的坏蛋,为了树立杨稷恶人形象,他凭空安插了不少罪名,比如什么戏弄良家妇人,喜好把玩十岁以下的孩童等等,总之这些都是捕风捉影的坏事,此举的目的并非是想借此机会搬到杨士奇,而是让孙太后在心里恶心恶心一下杨士奇。”
毫无疑问效果是明显的,身为妇人最听不得的就是那些戏弄妇人的勾当还有把玩孩子,一想到这些孙太后浑身就气得颤抖不已,怒气冲冲的道:“这事儿本宫知晓了,你先回去,该明日本宫自会秉公处理。”
“娘娘……?”曹吉祥有些不放心的喊了声。
孙太后摆了摆手,道:“本宫知道你要说什么,你们说到底都是跟着本宫的旧人,就算有些捕风捉影的事儿,本宫也不能让外面的那些官儿冤枉了你们不是,你且先回去歇着,本宫估摸着这事儿明日怕是要闹上金銮殿了。”
曹吉祥看孙太后神情不想再理会这事儿,也不敢多说什么,弓着身子退了出去,出了东暖阁便不再停留,直奔司礼监了。
司礼监一灯如豆。
王振拿着一支湖笔不时的勾勒,动作缓慢却认真,偶尔会放下手中的湖笔,从一旁的堆积如山的奏章,史书中寻找什么,摇曳的灯光映射着那张脸分外的肃然。
曹吉祥知道,这两日自家祖宗也没闲着,将这些奏章一五一十的抄录了一遍,想从中寻出些许漏洞来,此时听得响动声,立即搁了手中的湖笔,将曹吉祥让进了司礼监,两人合上了门窗落了座位。
曹吉祥不等王振询问,便将自己见了孙太后的情景一五一十的告诉了王振,道:“奴婢看娘娘样子,怕是不肯全信了咱们,明日这场争斗,娘娘未必肯帮咱们。”
王振颔了颔首道:“以娘娘的心思,内阁也好司礼监也好,还不都是帮着她母子二人治理江山的臣子罢了,要说什么旧情,那也只是咱们一厢情愿罢了,那些虚虚实实的话儿可当不得真。”
曹吉祥一听吓了一跳,迟疑了一会儿才看着王振道:“老祖宗这招棋奴婢有些看不明白,咱们既知道娘娘未必肯全心全意的帮咱们,那为何咱们还要如此费心费力的将这奏章送过去呢?万一娘娘有意走露了风声,那咱们岂不是功亏一篑。”
王振淡淡一笑,眼里两道精光一闪,道:“那也未必,我问你想要让人恶心一个人,你会怎么做?”
曹吉祥想了一会儿道:“还能怎么做,自然是天天说恶心之人的坏话,让听的人一日厌恶一日,最终厌恶了。”
王振道:“意思是这个意思,可手段就慢了些,依我看想要让另外一个人恶心一个人,最好的法子不是进谗言,而是人的心里埋下一颗种子,只要这颗种子在,被恶心的那人如何都洗白不了了。”
曹吉祥似有些明白,又似有些不明白,迟疑了片刻,道:“奴婢明白老祖宗是想借用这奏章来恶心老狐狸,可如何恶心奴婢可就不知了。”
王振道:“道理很简单,杨士奇儿子的事情,这些事儿虽然有捕风捉影,但绝大部分都有根有据。无论咱们如何添油加醋这事儿都跑不了,所以在孙太后的心里咱们的首辅大人不再是品德高尚,兢兢业业的忠臣了,而是有了瑕疵的逆臣子,这样的人再如何取信与孙太后都是投劳的,所以明日的奏章任凭老狐狸如何弹劾,孙太后她老人家因对首辅大人有了恶感,与咱们而言只有大大的好处。”
曹吉祥哦了声,眼里慢慢涌出敬佩之色。
王振继续道:“当然了靠这一点还不足以取胜,杨士奇功勋卓绝,历经四朝,为官四十载,对朝廷而言是有极大的功勋的,况且如今年事已高,看在这一点上,孙太后纵然心里再厌恶他也不
会因他儿子这点事儿做出过激的处罚,所以咱们必须给出致命的一击才行。”
“致命的一击?”曹吉祥呢喃了声,一脸疑惑的看着王振,依他看来,这次杨士奇来势汹汹,奏折上的诸多罪状倒也不是完全的捕风捉影,许多都是有根有据的,如进贡丹药纵使先帝龙体欠安,还有霸占府邸良田、陷害大太监海涛等等这些事儿他可都是参与过的,一旦那些外臣拿出真凭实据来,他就算浑身是嘴也是说不清楚的,到时候百官要求,就算是当今皇帝的老师,也得绳之于法,可以说此番能否脱险全在于孙太后的恩宠了,那还有什么致命的一击。
王振倒也没有卖弄的意思,稍作停顿便继续说了下去:“不错,致命的一击,当今皇上不过是九岁的孩子,孙太后权势虽大,可终究是个女流之辈,平日里最担心的无非是北周柴家母子的悲剧上演,对外臣或多或少有几分防范心里,最见不得就是外臣把她们当做孤儿寡母的欺负,所以咱们我才让你给太后老人家看看杨士奇的权势,此人年纪虽一大把,可权势却丝毫不见减弱,一旦疯狂起来,欺负的便是孤儿寡母。”
曹吉祥听完眼前一亮,道:“高,高,实在是高啊,老祖宗这是此地无声胜有声了,杨士奇聪明了一辈子,却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先是被好儿子坑了一把,接着因气势太过凶横,引得孙太后的厌恶,明日的争斗咱们只需好好利用这两点,便可反败为胜。彻底解决了老匹夫的前程。”
“话虽如此,可咱们也不能小瞧了他,先不说杨士奇历经四朝,政治斗争经验无比的丰富,单说他身后的言官就不好对付,咱们大明自太祖开国,有多少权倾朝野的天才都摆在了言官的手中,一个杨士奇未必可怕,可一百个言官就让人头疼了。凡事还是小心的为好。”
“奴婢知道了。”曹吉祥用力的颔了颔首。
两人彼此看了一眼重新落了座,低着头将这件事从头到尾的捋了一遍,哪里该如何如何反复斟酌了一番,直到再无漏洞,两人方才拖着疲倦的身子骨走出了司礼监。此时紫禁城外漆黑一片,城门外的夜市也没了动静,那些做买卖的小商小贩也收拾了铺子关了店铺钻入了被窝进入了梦乡,整个天子脚下唯独紫禁城还有些灯火,把四周照得通明,站在司礼监的门前,王振侧过身子看了看金銮殿的方向,哪里是权势的顶峰,明日若是胜了,他便有机会站在哪里激扬文字,指点江山,施展生平所学,建万世功业,可一旦失败了,今晚便是他在紫禁城最后的夜晚,想到这里他浑身忍不住一颤,入宫数十年好不容易走到权势的顶峰,难道就这么离去了么,不,不,我绝不会离开,哪怕是死我王振也不会就此离开的。
第二日天色尚未大亮,京城的上空就飘起了牛毛细雨,虽说才刚入秋,但一场秋雨一场寒,早起的小商小贩还是感到丝丝的凉意,不少人恨不得再暖和的被窝里再躺一会儿才好,哪怕是一盏茶的功夫也是好的,但偌大的前门街,棋盘街没有一家商铺偷懒,该开门的都开了门,就算是那些患了变天腿疼腰疼的老商贾也艰难的从床榻上爬了起来,摆好了自家的铺子,之所以如此隆重,只因今日是朝会的日子。
本朝的朝会从太祖定下了规矩,大明开国将近百年,这个规矩只改变过两次,一次是洪武十三年洪武爷废相,原有政体解纽,早朝的性质及功用也因之而变;二,宣德十年年初,宣宗驾崩,不满九岁的英宗皇帝继承了皇位,因是冲年即位,规定早朝奏事必须预进事目,并限制每朝奏事件数,早朝的次数也越来越少,最后内阁拟定,日日的早朝改为每月逢三、六、九日上朝,次数是变少了,但重视程度也大大提高了。
每逢三六九朝会,皇帝会在皇极门金台御幄中升座,这一天京城四品以上的官儿都要入宫面圣,见君之时,禁例极严,百官须各照品级,第加敬逊,不许搀先越次,且有“私揖之禁”。遇有圣谕教诫,须专心拱听,不许放肆,驰心外想。午门之内,不许吐唾。近侍御前有病咳嗽者,即许退班。奏对时务必从实,不许妄对。小大官员如上丹墀,身常朝北,不得向南或左右环转,勿得径行中道并王道,如有旨令行,许侧边随行,因此这一日的官儿都十分重视,京城较为往常要热闹不少,官儿一多吃喝拉撒也就多了,靠着官儿养活自己的一家老小的商贾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好日子。
所以天色尚未大亮,京城已是热闹一片,匆匆忙忙送京城各地赶来的官儿,最终汇集在皇门外,四品以上的官儿待鸣鞭后,依次按照文武一左一右鱼贯入门,入了大殿分班侍立,静候皇上的到来。与往常欢快的气氛相比,今日的气氛似有些不相同,往来的官儿不是面带怒色,便是三五个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从六科廊到皇极门,不过数百尺之遥,因这个便利,所以来的多数是科道的言官,还有一些早就等着看这场戏的官儿也早早就来了,整个大殿人数倒是不少,最初的紧张感过后,一些胆子大的官儿就凑到一起开始说话了,如早早赶过来的徐唏就凑到了左都御史杨善的跟前,两人都是地道的北京人,往年也有些同僚的情谊,要说关系满朝文武还就两人好点,便凑了过来,想起近日京城中被人叫好的一首《煮粥诗》便开口说道:“杨大人最近的风头可紧啊,让我等好生羡慕啊?”
杨善面上堆着笑容,那张上了年纪的脸就显得夸张起来,要说他最近的风头的确是不错,自杨峥稳定瓦刺后,双方每年互市的协议就需要彼此往来定下了,当时群臣畏惧瓦刺如虎,满朝文武百官竟寻不到一个出使按瓦刺的使者,最后身为左都御史杨善自愿请求为使臣前往瓦剌。脱脱不花得知杨善将来,派一名聪明机灵的胡人迎接杨善,并想借此机会看看大明是否如杨峥所说那般期盼两国交好。
二人见面后,胡人说:“我本也是中国人,自从被瓦剌人俘虏后一直留在此地。”接着问杨善当年丘福与鞑靼一战,明朝军队怎会在双方未交战的情况下溃散。杨善说:“太平的日子过久了,将帅士兵都已习惯安逸。再说当年不是明朝正规军,只是永乐的护卫随从,在没有接获迎敌的军令就遭鞑靼突击,怎不溃散?不过,那次鞑靼虽然获胜,也未
必是鞑靼人的福气。本朝永乐皇帝,聪明睿智,广纳各方忠言。有人献计说:‘鞑靼人侵犯中国,一定是骑马翻山越岭,经由关口侵犯边境。若下令边境守卫,在这一带钉上铁橛子,上留小孔插尖锥,等瓦剌人马闯关时,就会误中铁橛子的埋伏,一定伤亡惨重。’皇上已经采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