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宾客说:“天下人与你廉大将军的交往,本来就都为利害关系而来。你有权势,而且也养得起我们,我们就都来追随你。你一失势,当然就望望然而他去了。这是世态的当然道理,你怎么现在才知道,又为何要抱怨呢!”
“况大人果然好学问,换做是我就记不住了,廉颇这些门客的话儿虽不怎么中听,却也是实在话,这天下你有权有势时,养得活他们,他们自当誓死追随,无权无势后,自身难保,为了生存,他们不得不树倒猢狲散。吕不韦死后,身为门客的李斯也没去巴蜀;战国四公子死后,也没有一个人去殉葬。人情势利古犹今,穷则冷落富则亲。富时多少人亲近,其中有几个能长久,所以诸葛亮才会说,建立在权势和名利之上的交往,是难以持久的。有修养的人之间彼此深交而心息相通时,就好比花木,温暖时也不会多开花,寒冷时也不会改变叶子的颜色,能够经历一年四季而不衰败,经历艰险日益牢固。这些米商能聚在一起,无非是一个沈家能给他们想要的利,可一旦他们发现自己一直期盼的利即将打破,你猜他们还会继续追寻沈家么?”“只怕不会?”况钟淡淡的应了声。
“当然不会,他们的骨子里,追求的是一己之私利,只有对自己有利,就不惜人格、不择手段,奔走攀附,营营苟苟,这种人固然能得一时之利,但不长久,一旦看不到他们所需要的利,树倒猢狲散是必然的,到那时候什么牢不可破的米价也由不得他了?”
况钟望着侃侃而谈的杨峥,眼里慢慢涌出了敬佩之色,这个人明明比自己还要小二十岁,还是一个刚刚走入官场的新手,但对人心的把握,却比自己这个做了三十年官场的老手还要深入许多,这种挫败感,或多好少让他的脸上有些黯淡无光。
若是杨峥得知况钟因为这个自卑,少不了大笑一番,这个没有可比性,谁让我活了两世,无论是吃过的米还是吃过的盐总归不是白吃的,这点把握都不存在,岂不是白瞎了那么多的白米白盐。
放下这头不说,却说各大米商在观望了第一日后,心头就起了波澜,毕竟那阵仗太大,谁也莫不清楚巡抚大人,知府大人到底有多少货,对整顿米价的决心有多大,所以他们姑且听了沈老爷的话,当做是朝廷的一次虚张声势,可今日一早,这种势头非但没有停止,反而大有继续而为的慨势,一旦这种势头有增无减的话,他们将面领着什么,他们心知肚明,为此今日一早他们为了探得朝廷底细,特意装成百姓混入其中,通过观察他们发现朝廷囤积的粮食并不比他们少,卖出与买入的流程都很完善,根本不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的模样,他们有理由相信,朝廷这一次是来真格的,巨大的危机感让他们坐立不安,以最快的速度去了沈家。
对于阊门这两日的局面,沈老爷子并非一无所知,事实上他一早就派人去了,门人得到的消息与米上反馈的消息大同小异,但他却不这么看,在没有任何外援的情况下,朝廷想要平衡物价需要不少的粮食,而这些粮食在买不到的情况下,所能依靠的唯有苏州城的粮食,而整座苏州城的粮食,几乎全都在他手中控制,即便是少数漏网之鱼,也不过是囤积粮食不多的小户,单靠这点粮食根本达不到平衡米价的效果,所以他有理由相信,朝廷这是在虚张声势,支持不了几日过去后也就算了。
可不曾想,朝廷比他想象要耐磨一些,非但第一日卖出十万斗,就是第二日也是十万斗,据说第三日的十万斗粮食已经安排妥当,准备第三日一早就大面积出售,这种持续的结果,赢得了各方面的好感,各方好手在明里暗里的推波助澜下,已经到了无人不知的地步,百姓、富户、大户、王侯公孙日日等着彭家米店售粮,在巨大的反差下,那帮毫无见识,毫无魄力的米商天天来哭丧,询问意见,一个两个到也罢了,从今日起人数成倍的来,弄得沈家上下人满为患,再也难保持平日里的安静了。
在这种局面下,沈老爷子再也无法坐在家里做事后诸葛亮了,他决定亲自去看一看虚实,也好获得第一手看法,为此在第三日一早装作了寻常百姓,带着自家儿孙便去了阊门。
如各大米商所描叙的没多大的分别,无非是听到了消息的百姓蜂拥而至,吵嚷着今日要买多少粮食,巡抚大人给出的将会是多少的价格,会不会比昨日的还要低,还是比昨日的要高一些,高一些又怎么卖,还是不是限购等等,声音不一而足,各种疑惑,惊喜夹杂其中,沈老爷子多年没有见过这种场面,一时竟有些不适应,好在儿孙在一旁照料。
这样的喧闹的气氛,约莫过了半柱香的功夫,彭家米店的大门才缓缓打开,走出来一个青衣蓝帽的小厮,怀中抱着一块板子,不顾众人的喧闹,直接走到了门前的一处巨石上,将怀中的板子面对众人轻轻一放。
众人伸长脖子纷纷看去,人群里也不知谁的眼尖,率先叫嚷了起来:“今日放粮十万斗,米价二两三钱?没人限购一百斗?“
声音刚落,人群里立即爆发了雷鸣般的呼喊声,声音持续了差不多一盏茶的功夫,才停了下来,然后是门内走出不少伙计,各司其位开始售粮,而巡抚、知府大人端坐在门前最高位,俯视着场上一切,显然是壮大声势。
沈老爷子看着这一切,心里忍不住嘀咕了两声,要说先前他认为对方是虚张声势,勉强算是唱了一个空城计,可如今看着架势,卖出的粮食数目,显然不是这个意思,可这让更不明白,既不是空城计,那便真刀真枪的实干了,作为生意人碰上了这样的好年月,恰好手中又有粮食,不想捞一笔都说不过去,要说彭家米店开高价,然后大量卖出粮食,他一点都不奇怪,天下的生意人谁不是追一个利字,高价卖米再正常不过了,可对方竟给出的是最低价,按照先前了解的消息,他们是三两吃入,二两三卖出,这笔买卖非但不能赚钱,还要配上本钱,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为何他们要去做,这一点他想不通,也看不明白。
沉吟了一会儿,沈老爷子又嘀咕了声:‘难道他们想要以低价来平衡物价,这样做也不是不可以,但前提是必须投入大量的粮食,以低价来造成米商的心里影响,从而迫使米商开按照他们的意图卖出粮食,可这个思路与府衙基本上是一条死路,因为他们没有足够多的粮食投入,另外他相信他团结的米商,不会那么没有眼光,选择在这个时候卖粮食,不说他的影响力还在,就是不在,囤积了大半年的粮食,所求的无非是粮食价格的涨幅,从中捞一把,所以这么低的米价,他们根本不会去卖出手中的粮食,没有粮食的注入,府衙卖出的粮食价格再低也对米价影响不到分毫,反而大大消耗了府衙的粮食,一旦断粮造成的就是苏州彻底的恐慌了,而这种局面无疑是对自己最有利了?这么一想,他甚至觉得府衙是跟他们一伙的,可看看对方的架势,分明不是这个意思,可到底是什么意思,他着实有些看不明白?“
就这么会儿功夫,跟随一路来的众人早已叫嚷开了,这个说这新来的东家是巡抚大人,做官是一把好手,可做买卖就是白痴了,没准儿了不懂算这个经济账,犯糊涂了才这么干的?“
对这个嘲笑,沈老爷子心里暗暗鄙视了一把,虽说他从心里上希望对方犯糊涂,才做出了这么一出近乎白痴的举措,可老辣如他还是觉得这不可能,固然巡抚大人的年纪很轻,没有生意上的经验,犯个小糊涂,可别忘了这家店铺是高掌柜在经营,是彭家人在搭理,东家可以糊涂,高掌柜是绝不会犯糊涂,否则彭家也就不值得让人如此看重了,所以东家犯糊涂从根本上就不可能,况且人家年纪轻轻就能做到了巡抚,能坐在这样位置的人,有几个是简单的人物,天下人盯着这个位置的人没有一万也有八千,没些过人的本事能把这个位置坐得稳当,所以给予东家犯糊涂这一结论,他从根本上否决了。
这时又有一人压低声音道:“你看这巡抚大人不过三十的年纪,这般年纪就坐了堂堂二品巡抚,大明开国六十年还没出现过,听说人家还不是科举正途出身,只因为皇帝信任,内阁有人赏识,也凭着手段着实立下了几件功勋的事情,这样人的想要保持官职当然得有些手段,他又不是科举正途出身,没座主同年,先天性不足,不刷出点名望来,如何立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