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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群藏匿在林间的刺客来得迅疾,目标也十分明确。禁卫军反应还算及时,除开当先一箭刚好射中站在高台的皇帝以外,其余人等因不是目标,站的位置较低,最多只是伤了四肢并不打紧。
这些刺客身形敏捷,见逃不出立刻自尽。一番清扫下来竟没留下一个活口,且从搜寻上来的衣着打扮到武器装备来看皆没有丝毫特别标记,再寻常不过。
那箭来得十分凶险,正中皇帝胸口。虽没带毒,可再偏一点儿便是心脏,神仙来了也回天乏术。皇帝失血过多没一会儿便陷入昏迷,太医赶来查探后汗出如浆抖了半天,若不是强打起精神的皇后在旁边虎视眈眈地盯着,恐怕连拔箭都有些心惊胆战不敢下手。
此地不可多留,待陛下伤势略稳定一些,一行人立刻赶回了正阳宫。先是公主,再是贵妃,如今又是皇上,接二连三发生的意外叫所有人都心中惴惴。事件发生时文武百官皆在场,陛下遇刺的消息瞒也瞒不住。待到英明神武无所不能的天子重伤至今未醒的消息传来,上至朝堂下至百姓无不惊慌茫然,整个景朝都仿佛笼罩在一片阴云之中。
皇帝所在的正阳宫被重重把守起来,他膝下只有大皇子一子,而今连个成段的句子都说不出来。众人无不暗自猜测,若是陛下果真遭遇不测,那……
所幸皇帝做事一贯留有后招,分封各地的藩王明面上不敢轻举妄动,私底下有何动作无人知晓,但保皇派的诚王爷第一时间发来投名状,铁血手段替皇帝镇压着那些蠢蠢欲动的兄弟。如今已正式做了国舅爷的严大将军临危受命手握兵权,奉皇后娘娘懿旨牢牢看住京城上下皇宫内外,搜寻与刺客相关的蛛丝马迹。旁人纵使议论纷纷心思各异,却也不敢当面指摘什么。
政事交由内阁几位阁老共同商易决策,实在决策不了的,便递到宫里给皇后娘娘过目。平乱治水的法子陛下都预先想好了,只叫人按着做便是,但除此之外还有许多要事。严圆圆这些日子安抚百官民众整治宫内,忙得焦头烂额,夜间回到正阳宫还要看着床上那个男子一日虚弱过一日——
箭上没有带毒,可他伤在心肺之间。若不能快些醒来好好调养,就算以后醒了,身体也会大不如前。
太医院的御医们怕这紧要关头治死了皇帝要拿自己一家填命,故而只敢开些温补慢养的方子慢慢拖着,吃不死人便不是他们的罪。穆尔自她醒后便被皇帝放走了,他一离京便像水滴归了海,再寻不到半点踪迹。
寻不到法子,刚刚升任皇后就被强拉出来主持大局。从前总是站在她面前、站在所有人面前的人忽然倒下,还是为了救她,严圆圆整日吃不好睡不好,眼睛再红也不敢哭,守在皇帝身边几乎疯掉。
然而在其他人眼中,她面前摆着的是多么好的一条通天大道。她爹手握重兵,兄长是陛下亲信。她是深受陛下宠信的皇后,亲生的大皇子又是陛下唯一的孩子。如果天子这次真的一睡不醒,她必定要在诚王等人的辅助下引着幼儿登基,扶持新皇垂帘听政,抑或更多。
甚至可说他遇刺的这个机会多巧,正好是封后大典最后一步。她如今手握金册又有凤印,名字入了太庙玉牒,无人敢质疑她身份不正。皇帝给她铺好了路,自己却遇刺了,说破天去她手中握着的都是一副好牌,有多少人恨不得以身替之自己来当这个皇后,可她却无数次想当时如果自己没有那么蠢那么迟钝,没有叫他自己替她受了这个罪,如今该是什么局面。
没了系统以后这样躺着的日子也多了,她压根不在意多躺几次。可这个男人……她从不知道他也会倒下。
他总是有很多事要忙,起得比她早,睡得比她晚。就算难得的休沐,也极少有能够安安静静地躺着的时候。
严圆圆握着男人宽大温热的手掌,把自己的手指头一个一个填进去,她不使劲,他便也松开了。她唇间发苦,不敢往最坏的方面想,望着他略发白的唇色,紧阖着的眼皮,心头似乎被人活剜一块,徐徐地淌着血。
如今他不在,宫中前朝事务繁忙,她方坐了一会儿,小全子便进来传话。
因陛下的事,她近来心情十分糟糕,脾气也不太好,一般的消息不太传到她这儿来。小全子虽是从她做贵妃时就跟过来的,此时说话仍有些忐忑,十分小心地偷眼窥着她的脸色:“禀娘娘,严小将军那儿传了消息过来,说叛乱已止。将军怕京中事态变幻,留了一小部分兵力在那里,他则会尽快赶回京城,娘娘不必担心。”
边疆只是小国作乱,京中这股连皇帝都没摸清的势力才是大事。兄长想是为了提醒她自己回来了,也能帮她一把叫她安安心。
想到父亲这段日子明里暗里的查探,谢清瑜追查前皇后的消息至今没有消息。前有狼后有虎,即便为了这个男人,她也不能叫旁人趁机讨了好处。严圆圆淡喏了一声,总算打起精神,给他掖掖被角,摸了摸他躺下以后越发显得凌厉消瘦的轮廓,这才起身:“穆神医的消息查得如何?”
小全子道:“听闻前些日子在虔州一带出没过,已按娘娘的吩咐发了口谕请那儿的太守暗中查探,许是过不了多久便会有消息。”
“嗯。”她只听听并未留意。穆尔闲云野鹤来去无踪,若真有心,听见皇帝病重的消息自己也会找上门。内阁几位阁老年纪不同政见不一,就算都是给皇上办事,天子在时也经常吵架。她在皇帝身边耳濡目染这么多年,又是穿越过来的,有时也能提出点意想不到的东西做个决策,从正阳宫出来便打算过去看看。
人还没走,就见李福安领着一个有些眼熟的宫女走到近前,后者神情略显惶急,鼻尖上沁出细汗。严圆圆免了礼,问他二人所来何事,李福安瞥瞥旁边人,那宫女便炒豆子似的又急又快蹦出一句话:“启禀皇后娘娘,德妃娘娘快不行了,还请娘娘派位太医去看看吧!”
她一出声,严圆圆立刻记起了这是皇帝后来放到德妃身边的女官。德妃事态败露后便被软禁,之后又不吃不喝地求死,早就撑不了多久。皇帝不欲她这么早去,时常被人劝着压着吃了一些仍是不行,能撑到如今也差不多了。
严圆圆最近不太能听这些话,尤其刚从皇帝身边出来。她才蹙了眉,那宫女脸色一变立刻认错。在其位司其职,她不想为难一个宫女,便让小全子去太医院领太医过去,自己仍去了御书房。
德妃身体原就不太好,存了死志又不吃喝,拖到封后大典之后已不容易,不多时便听见人没了的消息。
听见信时严圆圆正在御书房,坐在皇帝从前坐过的位置,干他以前干过的事。
景朝女子地位颇高,特殊时期也没有后宫不可干政一说。坦白说这种滋味并不算好,她写得头晕眼花,小全子传话时生怕她联想起陛下心情更糟。严圆圆提着笔,目光落在案上血一般的朱砂上,到底舒出口气:“不必入皇陵,另寻个地方,按例葬了吧。”
小全子不敢多言,领命退了。到外头与干爹李福安一对眼,另派人传完话后,两人都有些恻恻。
皇后娘娘与陛下感情甚笃,也没什么摘了帽子做第一人的心思,如今心里应当比谁都难过。
史上能有几对这样情深意重的帝后呢。好好一对儿神仙眷侣,这些年的风雨磨难磕磕绊绊,他们这些奴才都是眼睁睁看过来的。好容易走到这一步了,却碰上了这样一桩事,他们这些常年侍奉跟着主子安排走的奴才不说,还要出来安抚众人的娘娘不知该有多难受呢。
两人心中胡乱地想着,面上不敢显露分毫。正打算各做各事,另有个跑腿的小太监春林忽然过来了。
被小全子叫住,他瞅瞅里面,擦擦汗小声禀道:“启禀两位公公,外面都在传呢,有位官宦人家的姑娘忽然说自己略同岐黄,硬是要见娘娘,说她有法子能叫陛下醒过来。”
外面都在传?小全子嗤笑一声:“又不是那两位神医,管她说的做的顶什么用。娘娘岂是她说见就能见的?还是你收了谁的好处不成,竟跑来这里传话。”
春林年岁不大人却机灵,怕真被扣上这帽子要挨板子,忙道:“奴才知道,只是那姑娘似乎确有几把刷子。听说礼部侍郎家的老夫人中了风,大夫开了几剂汤药都没救回来,她去了一趟,不知使了点什么招数,那老夫人竟活过来了。又听闻她救了几个沉疴痼疾久病不愈的人,一桩一件说得有头有尾,如今正跪在宫门外头,说自己的确能救陛下,要见娘娘呢!”
“真有这么神?”前头的穆尔穆神医就是这么出名的,不过穆神医性子古怪行踪莫测,官宦人家都摸不着他的去向喜好,他也极少出手。
小全子与李福安二人对视一眼,正思量要不要将这桩事禀告娘娘,若是成了如何不成如何,却挺身后吱呀一声开了门。他三人大惊正欲跪下谢罪,里头不知听了多久的皇后娘娘并没生气,只眉眼淡淡地站在那儿道:“是哪家姑娘?”
小全子和李福安皆不知道,爱抖机灵的春林被他们一望,忽地卡了壳:“……是从前进过宫的秀女,杜家大小姐杜怀薇。”
杜家?她略弯弯唇,不怒反笑:“真有如此神通?那便带进来见见吧。”
“……奴才遵旨。”
陛下不在,皇后娘娘最大,如今也没人敢劝劝。小全子等人你看我我看你,皆不敢抬头说话。又想起杜家与皇后娘娘娘家之间的纠葛,小腿肚打颤地领命去了,老远还能看见两人埋怨春林说话不挑地方。
严圆圆倒没多想。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她没心思去探究杜怀薇为何突然有了这般神通,只要能叫皇帝醒过来,不管是谁她都愿意用。
若不是谢盈容那串手串自她醒后便没了奇效,皇帝另补偿了她许多宝贝,大抵此刻就算强抢她也要把那东西弄过来。
她现在没有任何别的想法,也不惦记他以后怎样待她如何对她。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她要他醒过来,不管什么法子,只要他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