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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吃着饺子的老板手一抖,筷子夹着的饺子掉进了碗中,碗中汤汁四溅,老板娘正发愣之间,门外传来了杂乱的马蹄声,老板急急忙忙起身,拉过老板娘,说:“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找地方藏起来。”
说着他望向面不改色悠然吃着饺子的任知节,道:“这位女将军,吐蕃人多,我看你也跟我们一起去藏着好了。”
任知节一边往嘴里塞饺子,一边摇头:“不用。”
“可是……”
“多好吃的饺子啊,不要浪费了。”任知节两腮鼓成了包子,她一边咀嚼,一边不甚在意地挥挥手,“你们先去找地方躲起来吧。”
老板与老板娘略一迟疑,听着那马蹄声越来越近,终于还是扭过了头,跑回内屋里去了。任知节留在大堂里,慢悠悠地持着饺子,听着外边马蹄声中交杂着那些吐蕃军士们的交谈。
她在战场上驰骋几世,光听那些马蹄声,就知道这支闯入小镇中的队伍总共也就十几骑而已,并不是吐蕃大军,所以并不慌张。而在逻些城居住的三年中,受达扎路恭小舅子李倓孜孜不倦的教诲,她能听懂一些吐蕃语,方才她隐隐约约听见其间军士用吐蕃语交谈,大意是他们观察过街道雪地上只有一串马蹄印,应该并不是他们的大部队。
那串马蹄印就是之前青海骢留下的。
任知节听这话中意思,大致估摸出来这是一支与大部队失散的吐蕃军小队,而马蹄疲软无力,全无战马应有的活力与气势,多是在受伤撤退时与大部队失散。
她松了一口气,伸手用筷子夹起最后一只饺子,正要塞进嘴里时,忽然听见外面领头的喝了一句:“既然如此,那就把这个小镇上的人都杀了,搜刮一些粮食和衣物。”
她手上动作一顿,只听见门外的吐蕃军士得了令,翻身下马,招呼同伴便要去闯镇上民户,他们力气极大,不多时便踹开了旁边一户人家的门,将里面的人拖了出来,其间还伴有小孩子撕心裂肺的啼哭声。
这声哭叫在这小镇上的寂静除夕夜中格外刺耳。
任知节将最后一只饺子塞进嘴里,一边咀嚼,一边起身,走到了门边,拉开门闩,一把推开了房门,屋内跳动的灯光照亮了门前的雪地,十几名衣衫破旧的吐蕃军士就站在灯光之下,他们脚下还躺着一个瑟瑟发抖的男人,男人只穿着单衣,旁边坐着一个大声哭叫的女童。
她眯了眯眼,将饺子咽下肚中。
突如其来的光亮让这群吐蕃军士有些诧异,随即便看见屋门口逆光而立的任知节。任知节身材高挑,那件披在身上的红色大氅只及膝盖以下,露出了那双闪着银光的战靴,她黑色长发高高束起,脑后是一串黑亮的马尾,背后则是一柄比她还高的银枪,枪刃反射着屋内的暖光,枪尖锋利,似乎一击便能刺穿战马。
那头领上下打量了她,然后用音调奇异的中原话道:“神策军?”
任知节:“……”
她从身后抽出傲雪贪狼枪,姿势潇洒地一甩银枪,枪刃过处,吹起一片积雪,她朗声道:“天策府,任知节。”
这群吐蕃军士并不知任知节乃何人,但大唐天策府之威名,却是出身最低微的军士都听说过的。更何况,将这支三万之众的吐蕃大军生生打散的人,便是现任陇右节度使,出身天策府的大将,皇甫惟明。
那头领听她报出天策府的名号,握着大刀的手紧了紧,他见只有任知节这一名天策府将士,还是个女流之辈,便一挥手,大声用吐蕃语说了一句:“杀了她!”
他话音刚落,那十几个吐蕃军士便大喊着挥着武器朝任知节奔去,任知节笑了一声,手中银枪挽出一个令人眼花缭乱的枪花,枪刃带起的银光刺得人眼发疼,她朝前迈出一步,一丈一长的傲雪贪狼枪便直直刺入当先一人的胸前,她使力舞起枪身,枪刃带着那人将旁边几人撞开,而她也趁此时将银枪拔出,扭过身子,银色的枪刃划出一个半圆,停在那头领的脖子前。
而这一切似乎只发生在片刻之间,那头领还未反应过来,便直觉得那柄银枪的寒意已经先枪刃一步,在他脖颈之间盘绕。
他咽了咽口水,看向对面以银枪指着他的女将。
那十来个吐蕃军士原本便是受了伤且经过长时间的奔逃,被任知节几招打败之后,似乎耗尽了最后一丝体力,躺在冰冷的雪地上不自觉地呻/吟。那原本在地上瑟瑟发抖等死的男人见形势逆转,便颤抖着双手,将看呆了女童紧紧抱入怀中,连滚带爬地跑出老远。
任知节将枪尖逼近几分,看着那头领铁青着的脸色,笑着道:“我可不是那么好杀的。”
她正要一枪/刺死这头领,耳旁忽地传来一阵隐隐约约的马蹄声,声音虽小,却能分辨其气势远非之前十几骑残军败将所能比拟,那声音越来越大,她猛地扭过头,看见不远处的村口忽地冒起一阵冲天火光,积了雪的茅草屋顶被火点燃,平民惨叫着从屋中逃窜而出,然后被守在门口的吐蕃军士一刀砍死。
任知节睁大了眼,她枪下的头领却大笑着喊道:“大部队!大部队看见我们留下的记号过来了!”
他沾满了尘土的脸在火光中显得有些狰狞,他一双眼睛死死盯着任知节,用音调奇怪的中原话说:“你杀了我,你今天的命运也只不过像只蚂蚁一般被碾死在这里。”
任知节看着他,小镇居民的惨叫声声入耳,她的心越来越沉,那碗被她吃下肚里去的热腾腾的饺子仿佛也成了坚硬的冰块,沉甸甸,发出刺骨的寒气。她呼出一口白气,手向前一递,枪尖刺入那头领喉咙。
“就算会被碾碎,我也能咬死一头獒犬。”她将银枪抽出,将拇指和食指放入口中,吹了一声响亮的唿哨,一声马嘶与之相和,火光之中,一匹白马从客店后院奔出,正是青海骢,任知节在青海骢跑到自己身边时,一手拉过缰绳,身体顺势跨上马背,一人一马往镇口冲去。
此时小镇的宁静已彻底被打破,那后至的吐蕃军足有百众人数,闯入小镇之中杀人放火无一不做,一时间火光冲天,映红了漆黑的夜空,惨叫啼哭不绝于耳,不时还有吐蕃军士的厉喝。小镇居民来不及收拾东西,裹着袄子抱着孩子便要往外跑,然而他们哪里跑得过骑着马的吐蕃人,跑不多远,便被一刀砍在背后,栽倒于地。
任知节咬着牙,抖着缰绳,青海骢足下生风,犹如一道银色闪掉在火光映照的雪地中奔驰,她将还要往小镇居民身上再补一刀的吐蕃军军士一枪挑下马,来不及下马观察小镇居民的伤势,几柄巨刀便已经从四面八方刺了过来,她横出银枪挡住几人攻击,双手持枪,用力舞出,将那几柄长/刀一一挑飞。她顺势挥舞着手中傲雪贪狼枪,一招战八方在吐蕃敌军中开出一条道来,枪刃过处血光乍现,将那些方才还不可一世的吐蕃军刺死在马上。
她红衣白马,所经之处吐蕃军士无不在她枪下命丧黄泉,极为引人注目,然而随着围上来的敌军越多,她也感觉到了挥舞银枪的双臂开始柱间变得酸软。双拳毕竟难敌四手,况且吐蕃人尚武,军中多有力大无穷之人,她一番酣战,终极是在一轮又一轮涌上来的攻击中感到了几分吃力。
任知节只觉得心塞,难不成这次还未打出爱情线,就得命丧黄泉?
她一枪/刺死一个吐蕃军士,忽地听见耳后传来弓弦劲响,而惨叫与哭声之中忽然蹦出一句“女将军小心”,她侧过身,一手握住射向她后脑的箭矢,那箭矢出势极快,箭身甚至磨破了她手心的皮肉,而这时,她身侧的吐蕃军士趁此机会,手中长刀直取她头颅,她余光瞟见对方动作,手中银枪来不及挥出,只得矮身躲过,那刀虽未砍下她头颅,却削下了她一截头发,砍碎了她的头冠,头发忽地散落下来,她眼前顿时一片模糊,随即腰上传来一阵剧痛。
任知节咬牙摸向伤处,只摸到一手温热的血液,她忍痛将手中箭矢往旁掷去,旁边一名吐蕃将士发出一声惨叫,落下马去,她一把捋开散在面颊上的乱发,挺枪向方才出刀砍伤她腰部的吐蕃军士刺去,而这时,第二支箭矢也已经疾速飞来。
就算是死也要拉一个陪葬!反正读档重来老娘又是一条好汉!
任知节双眼怒睁,似乎杀红了眼,乱发覆面,身上的红色大氅已经被乱刀刺破,战甲所有破损,如同一个从尸堆中爬出来的夜叉恶鬼,她打定主意就算读档重来也要先把这个捅她肾的家伙弄死,也不管那支箭矢会不会在下一刻便刺进她后脑。
然而就在她手中银枪往进那吐蕃军士的胸前刺进之时,她却感觉到身后一阵凛冽剑意拂过,一声极为轻微的箭矢断裂的声音传来,她猛地扭过头,已经被血与火映红的视野中只看见一袭棕色斗篷的一角。
那支箭矢在披着斗篷的人箭下变为两截,从半空中垂落至沾满了鲜血的雪地上,那人背对着镇口冲天的火光,面孔在阴影中变得晦暗不清。
任知节只觉得方才勉力提起的一口气松了下去,她往前倾倒,趴在了青海骢的脖子上,她身上流下的血液将青海骢雪白的马背染得一片红,青海骢有些不安地刨着蹄子,然后往那个披着斗篷的人走去。
她直觉那人有些危险,想拉住缰绳制止青海骢靠近那人,而那人却往前走了几步,一拉马鞍,翻身上马,坐到了她身后,她正震惊青海骢居然没有一蹄子将这人踹飞,便感觉到这人从她身后伸手握住缰绳,将她整个人圈在了怀里。
她几乎吐出一口老血:妈个鸡我才不要这样娘们儿兮兮坐在别人怀里!
她屈起手肘,正要一肘击向身后那人,却听见那人在她耳边说了一句:“坐稳了。”
那声音浑厚低沉,很是好听,最重要的是,非常熟悉。
任知节回过头,看见棕色斗篷下一双极为熟悉的飞扬入鬓的长眉,她愣了愣,嘴微微张大,想叫出一个名字,那两个字却梗在喉咙吐不出出口。
而这时,对面的吐蕃军统领放下周中的弓,望着他们,眼中有些复杂,他开口替任知节说出了那个名字:“李倓?”
而坐在任知节身后的李倓微微皱眉,随即轻声说了一句:“居然认出来了。”
任知节:“……”
隔了那么老远,吐蕃军统领都能认出来,这绝逼是真爱。
自认达扎路恭小舅子的革命战友的任知节羞愧地捂住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