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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日,永京城本是日照晴空,天朗气清,转眼便阴云密布,凉意袭人,还带着起了一股子大风。这怪风张牙舞爪,气势汹汹,裹挟着一地的沙尘盖过街巷子,罩住红阁楼,一路浩浩荡荡,横冲直撞,往那内城里疯灌,硕大的皇宫檐角在漫天烟尘里若隐若现,触目朦胧。
尘霾蔽日,搞得人心也是灰蒙蒙的,来往之客心下直嘀咕,这贼老天又犯了什么幺蛾子,凭的给人添堵。
宣元殿上,本该笑语欢歌、主客相敬,眼下却是一股难以言喻的煞气盘绕,众人大气都不敢喘,唯恐成了靶子。
肃宗皇帝身子禁不住颤抖,面色苍白,使劲咳了几声,乏力道,“此事众卿家有何计量,说来听听。”
皇帝发了话,望向群臣的目光带了明显的期许,他如今六神无主,倒是祈求集思广益,能拿个折中的主意。
众大臣你望我,我瞧你,一时之间互相推诿,谁也没先开口。挑明了,在座的哪个不省得皇帝是绝计不想公主出嫁的,若是奏请准了穆索尔的条件,将新阳公主远嫁,惹怒了护犊心切的萧恪,那日后休说顶上乌纱,就是项上人头都一股脑地去给阎王爷请安;可要是当了马前卒,劝说陛下严词回绝,断了邶国的小人心思,得罪了颇为受宠的七殿下,给了邶国挑起事端的由头,把事情给搞大了,亦是难辞其咎。
左右都讨不了好,根本就是个两难之局。目今正是多事之秋,在这节骨眼上找晦气,不是嫌命长了,就是脑子锈了。
坐在萧煜右后侧的萧暄见状,挺直了背,嘲讽地扬了扬手臂,到底是常年混迹官场的老油条们,算盘打得比谁都精,不肯吃一点亏。你推我,我推你,半天没个章程,堂堂□□大国的列位大员,没一个有担当的!
脸上的厌恶毫不掩饰,萧暄望着这帮平日里满嘴仁义道德,篇篇之乎者也的勛贵公卿,气不打一处来。哼,窝里斗时一个赛一个的狠辣,碰见外敌,都当起了缩头的龟孙。
萧暄脑子里忽然浮现一群关在铁笼里的猴子,望着屠宰的大刀横过来,互相推挤,拼命把同伴往外送,恁地可笑。
既然皇帝抛了问题,还是要给个主意的,而丞相是文官之首,总该出来表个态吧。
蔡明和知晓自己避不了,可又不愿当出头鸟,便隐晦地朝下首使了个眼色,意思再明白不过。
身后的礼部尚书王国良得了眼信,当即面色青紫,心下叫苦不迭,这丞相大人怎的就找上他了,这当口出来搭话,摆明了得罪皇帝,不死也得脱层皮。
唉,也罢也罢,官大一级压死人,今番自个儿要是不站出去,顺了顶头上司的意,明天照样躲不掉灾祸。王国良认命地叹了口气,踱着小步,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上前奏道,“禀陛下,微臣以为邶国七皇子此番前来,既奉了邶国君主的旨意,又是诚心相请,陛下何不准了婚事,续两国邦交,结秦晋之好。于国于民,都不失为一英明之策。”
言罢,蔡明和连声附议,又即刻道,“陛下,依臣之见,王大人所言有理,公主和亲一俗自古存之,我大梁亦曾有数位宗女嫁出,维系他国,和平共处,使我大梁享了多年太平。七殿下乃是邶皇幼子,膝下麟儿,五公主能与其结为夫妇,必是天造地设,珠联璧合。况且先帝亦曾许下承诺,两国妻以公主,与为兄弟,共拥盛世...”
蔡明和说到此处,瞟了穆索尔一眼,神色复杂。
穆索尔咧嘴一笑,看来我那八车金银珠宝没有白送,这蔡丞相真是讲道义啊,拿人钱财,替人办事。
“简直是胡言乱语,狗屁一堆!蔡明和你身为百官之首,一朝丞相,脑子里想的就是怎么讨好别国吗?我看你分明就是邶国细作,吃里扒外,地地道道的狗奴才!”
面对着蔡明和理所当然的态势,沉默的萧暄终于犹如火山般的爆发了,小脸冷肃,一腔铮铮冷语,将大殿之中的所有人都是震得发愣,周围百官个个瞠目结舌、哑口无言,就连肃宗皇帝都好半响没回过神来。谁能想到,尚不过总角之年的萧暄,竟然如此利害,当堂辱骂一品丞相,还是梁国这些年头一遭。
“世子,我等在商议朝政大事,儿戏不得!世子若再行妄语,给陛下添烦扰,臣就要弹劾荣王爷,教子无方之罪”,蔡明和面色乌青,怒声道。而今再好的伪装都破了功,若不是忌惮肃宗和荣亲王,他真想命人将萧暄这个祸害拖下去乱棍打死。
“萧暄,先退下,叔父知晓你心里不好受,不过这里我们自会做主,你尚且年幼,不要瞎搀和”,一旁的宝王爷萧焕也是突然开了口,淡淡的道,眼神却是看向萧煜。
“各位大人,倘若今日邶国求娶的对象乃尔等之女,你们还会这般坦然无忧吗?”萧暄不置可否,既然说得出,便是知晓后果,缓缓站起身子,瘦弱之躯,这一刻立得笔直。她嘴角噙着嘲讽,望着殿上带着华贵之气的明黄色,眼中闪过一抹痛惜,身为皇家人,有着太多心酸无奈。
“这…”闻言,诸位王公大臣一滞。
“这的确是国事,但也是家事!我萧暄不过一介顽童,不明白什么深谋远虑,江山大计,我只知道萧灵曦是我的皇姐,是陛下的骨血,是我大梁王朝名声斐然的五公主,也是萧暄最为珍视的亲人。她的终生幸福不值得去牺牲,她不该也担不起两国的战和!”
萧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看清各式各样的嘴脸,心下悲凉。她想不通是当年穆宗皇帝亲率几十万大军御驾亲征却铩羽而归的历史太过沉痛,还是数十年来和亲换来的面上太平磋磨了梁人血性,为什么无论文官还是武将,在面对国土辽阔、兵力强盛的邶国,第一想法不是战,而是和!
□□太宗时期的“剑扫四方天下归,马踏南北四海毕”的傲骨都去哪了?后世子孙已经将先人的颜面输得个干干净净。
大殿上,群臣相望,人心各异,可谁也未曾注意偏殿拐角处,一个温婉隽逸,气质高贵的女子低首而泣,她望向萧暄的眼神一片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