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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0章 第 69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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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行在一旁听着他们的对话,渐渐地出了神。

    他倘若能入得妙音寺, 定要努力修行。他曾经特意翻查过净涪比丘留下来的那些资料, 修行有成的大和尚能够庇护自己的亲人, 不论是还在世的还是已经没了的……

    相比起这些, 俗世间的血脉传承就没那么重要了。

    想起那一夜吞没了所有一切的滚滚浊流, 张行心里至今都还残留着些余悸。不过有身边的热闹不断充斥耳廓,又从耳郭灌入心底, 也能很快将他从那种绝望无力的感觉中拖拽出来。

    张行眨了眨眼睛, 笑着听了一会儿旁边的争论,才慢慢地想起另一个问题。

    好像什么事情都需要一个师父带领,就像老张头就曾经带了几个徒弟,那当和尚应该也不会例外。也就是说,他需要一个师父。净涪比丘的资料里头也说,一般的佛门子弟都会在皈依礼上寻到适合自己的那个师父……

    就是不知道,他到时候能不能顺利皈依, 皈依之后,又会遇到一个什么样的师父。

    张行慢慢地向着,心里头也悄无声息地闪过一个人影。但还没有等他自己发现, 那个人影就已经彻底淡去, 再找不到影踪。

    念动即缘起, 虽然张行的念头自己都还没有意识到,但因为早前净涪佛身和魔身也都起了同样的心念, 所以一丝虚淡浅薄的因缘便在这一刻浅浅浮现, 虚虚连在他和净涪身上了。

    净涪佛身自然察觉, 他脚下不停,面上也没有什么表示,但暗地里,他却已经悄悄看了隐在识海中的净涪本尊一眼。

    ‘徒弟?’净涪本尊甚至都没有显化身形,只是淡淡地在识海里问道。

    净涪佛身点点头,回道,‘我和魔身都觉得他很适合。’

    都不需要净涪佛身将张行的资料递上去,净涪本尊自己一眼就探知了关于张行的那些记忆。

    ——这本就是净涪三身所共有的,并不需要如何去探寻。

    ‘还差了一点。’净涪本尊实话实说。

    ‘对于你来说,自然是还有欠缺的。但他确实是最适合我们的人选。’略略顿了一顿之后,净涪佛身又道,‘我需要一个徒弟。’

    是的,不是“我们”,而是“我”。

    魔身和本尊还可以不着急,但净涪佛身却是需要一个徒弟的。毕竟《金刚般若波罗蜜经》需要在景浩界里扎根传承,只有他一个不行,单只靠妙音寺或是景浩界中各个佛门子弟自我参悟也不行。

    ——佛门子弟的自我参悟确实可以了悟《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的真义,但若果没有经过净涪,就始终少了一份名正言顺。

    这份名正言顺不在佛门,而在世俗。

    佛门一众大和尚可以很简单。毕竟证得就是证得,虚妄就是虚妄,这从来都是公案,便是再多人质疑,也无改其本质。但世俗不同,世俗凡人需要一个可以让所有人相信、确认的衣钵传承。

    净涪本尊静默了一下,道,‘他已生慧性,但慧心依旧混沌,想要点拨他明悟,需要时间。’

    虽然净涪佛身见张行的那时候净涪本尊还在混沌岛屿上,眉眼亲眼看见他们之间的交流,但翻过记忆后,净涪本尊也能看出张行这个孩童的弱点。

    张行见净涪佛身的时候,面对净涪佛身,他提出的愿望是想要让他的家人好好的。也就是说,他初心就是为了保护,而寄托则是他人。

    保护与庇佑都需要力量和地位,而将自己的根底寄托于他人,也很容易受到他人的影响,容易飘忽不定。

    牵系太多了。

    保护与纵容,很多时候很难完全分得清。张行需要自己甄别,也需要确定两者之间的界限。

    净涪佛身听明白本尊的一切未尽之意,沉默半响后,他道,‘张行他只是年纪尚幼而已。’

    因为年纪尚幼,阅历不足,所以他不知道真正决定一个人命运的,从来就只有他自己。

    世事或许能影响人事,但过得好不好,只在一个人的心。

    净涪本尊也明白了佛身的意思,他停顿了一瞬,漠然问道:‘要让他真正的成长,需要耐心,也需要时间,你会有吗?’

    净涪佛身一时没有了言语。

    他说不出直接将人扔在红尘里,等待着时光将他打磨成形这样的话。

    如果他真那样做了,那他和留影又有什么区别?

    虽然他现在已经不会因往事而挂怀,也似乎从来就没有在意过这些事情,但他这么多年走过来看过来,却实在不想让自己成为另一个留影。

    为人师长需要用心,需要花费大量的精力和时间教导他前行,他能有吗?

    始终没有露面的净涪本尊等净涪佛身考虑过这个问题之后,竟是很干脆利落地接上了净涪佛身最开始的问题,‘随你。’

    净涪佛身愣了,脚步不自觉就停了下来。

    ‘什么?’他简直以为自己听错了,‘本尊你刚才在说什么?’

    净涪本尊也如他所愿一般将答复又说了一遍,‘随你。’

    净涪佛身转过身,往张行所在的方向看了过去。

    他的目光直接穿破了此时厚沉的夜色,穿透了遥远的距离,清晰地看见那坐在庭院中的小童。

    张行稚嫩的脸庞上依旧无甚表情,但黝黑的眼底却有微弱的光芒闪烁。

    那是希望……

    净涪佛身看得他半响,才重新转过身去,继续前行。

    ‘我……需要想一想。’

    净涪本尊没再说话。

    这一夜之后,净涪佛身许久没有再提起张行,也没再提过收徒。他只是按着自己的步伐沉默地往前走,每日里只有晨间和晚间的固定时间中停下来找个地方完成早晚课,其他时候,都在往前行。

    也许是因为他分出了心神去思考张行的事情,所以不知不觉间,依旧往前行走的净涪佛身都忘了再去确定最后那一片《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的所在,只是单纯地往前走。

    而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每走得一步,净涪佛身心头都有一页页的过往翻过。

    曾经被岁月冲刷压在记忆深处的那些人与事接连被翻起,一个接一个,一件接一件地出现在净涪佛身眼前。

    净涪佛身的脚步越走越慢,越走越慢,甚至到得某一日,他竟在半道上停了下来,久久没能在往前迈出一步。

    不单单是他,便连先前一直隐在识海世界里不现身的净涪本尊与身在暗土世界里调养的净涪佛身,也都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异样,随着净涪佛身一道,陷入了久远的过往之中。

    但和净涪本人不同,他的异常,几乎是在出现的第一时间,就落入了各方关注着他的大和尚、比丘和沙弥眼中。

    尤其是此时正在混沌之地里忙碌的净音等一众师兄弟。毕竟净涪佛身这时候的位置和混沌之地有些近,哪怕手上事情再多,再忙碌,净音等一众师兄弟也都会分出点心神关注净涪佛身的情况。为了净涪,他们甚至还抽出身来聚在一起商量该不该做些什么准备。

    他们距离净涪最近,若真有个万一,他们也能伸手帮上一帮。

    “怎么回事?净涪师兄他怎么就停下来了?”

    “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吗?还是……”

    面对这般状况,他们师兄弟也多有猜测。但净音沉默地观察过净涪佛身许久,终于慢慢地松了一口气。

    “净音师兄,你是知道了什么吗?”

    察觉到净音心情的变化,一众难得聚在一起的师兄弟齐齐转头,望向净音,想要从净音这里得到一个可以让他们安心的答案。

    净音没有将话说死,他斟酌着道,“我不知道,但我觉得,应该是好事。”

    剩余的那些个沙弥有人跟着松了口气,有人却将眉头又往眉心印堂的方向挤了挤。

    对于这几个师兄弟的质疑,净音并不生气,他双掌一合,低唱一声佛号,道,“要相信净涪师弟的悟性。”

    听净音这么一说,那几个年青沙弥重新偏过头去观察了净涪佛身好一会儿,才终于算是将那些堆成小山的眉尖抚平了。

    更有几个年青沙弥眉笑眼开。

    “也不知道净涪师兄这一回走出来之后,修为会不会再往上走一走?”

    “诶,你们说,净涪师兄现在到底到了哪个境界了?”

    “不知道诶,我也没听哪位师叔伯提起过。你们听说了吗?”

    一众年青沙弥们都是摇头。

    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皮绷紧了一会儿之后,忽然破功笑了出来。

    “这下可真是……希望等我们回寺的时候,寺里的师父见到我们,不会太过生气……”

    “不会的放心,寺里的师父要生气,早在净涪师兄受比丘戒的时候就生气了。但你们看看,寺里的师叔伯们哪一个真拿这个由头跟我们说了?”

    一众师兄弟正要埋头想一想,就看见他们中的好几个人颤颤巍巍地举起了手。

    “我师叔……”

    “我师父……”

    那几个师兄弟举手的师兄弟同时露出一个苦瓜脸,一个接一个地吐苦水。

    “净涪师兄受比丘戒的消息传出来之后,我师父塞了我一整套的《楞伽经》,要我仔细研读参悟……”

    “我的是《妙法莲华经》,我师父叫我研读不说,还让我抄经。那一回,我足足抄了一百二十遍……”

    轮到他的时候,那最后的一个沙弥摆出了个不忍回首的表情,道:“你们其实还算好了的。诸位师兄弟不知道,我师伯他给了我一部《佛说阿弥陀经》。”

    《佛说阿弥陀经》。

    一众十位年轻沙弥,连同净音在内,听见这部经书,也不由得深表同情。

    《佛说阿弥陀经》是景浩界里流传最广的几部佛经之一,它经义不算复杂,经文又不长,抄经他们早抄过许多遍了,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但如果真是那么简单,这位师兄弟就不会在这时候特意提起这件事情了。这件事里头,必有隐情。

    果然,净音他们就听得那个沙弥用隐隐带着哭音的声音笑说道,“他要我细细体悟这一部《佛说阿弥陀经》,然后说与他听……”

    《佛说阿弥陀经》在景浩界中流传之广,简直难以计量。而这一部经文,也早有种种经义、玄妙被前人道尽,几乎已经是形成了桎梏。寺里的师伯要他体悟《佛说阿弥陀经》,然后将体悟说与他听,想听的必定不会是前人的体悟与言论,而是他自己的……

    一众师兄弟看了看那个回想起这件事情整个人都萎颓了三分的师兄弟,又三三两两地交换过一个眼神,各自低头,合掌低唱一声佛号,齐声道,“南无阿弥陀佛,希望这一次净涪师兄突破,寺里的师长们能够饶过我们,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

    虽然如此虔诚礼赞过,但一众青年沙弥都不怎么安心,脸上犹有忐忑之意。

    净音团团看了一圈,想了想,道,“我倒觉得这一回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嗯?”

    几个师兄弟转眼望过来,眼中有些疑惑,似乎对净音的这个说法有些奇怪,但也有两三个年青沙弥猜到了净音的想法,对视一眼后,也都松了一口气。

    他们果然就听得净音道,“净涪师兄现在距离集齐《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全本只剩下一片贝叶了,等他出定,他一定会先去寻找最后一片《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然后才会回寺里去。而我们现在,可还在这里呢。”

    剩余那几个哈有些奇怪的年青沙弥一听,也都是恍然大悟。

    “是了,我们现在还在外头忙活呢,便是有些什么,也找不到我们的头上。真要有人倒霉,那也是在寺里的其他师兄弟们……”

    “没错,更何况净涪师兄一定也会将全本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送到寺里去,等我们回寺,师父、师叔伯他们应该没那么多心思理会我们……”

    “没错没错……”

    一众十来个年青沙弥脸色一阵雀跃。

    净音在旁边看着,心里暗笑。

    等他们这些人心情稍稍平复下来之后,净音却又故作感叹道,“其实我觉得,我们还是应该快些处理完这里的事情,回寺里的好。”

    “对。”另也有一个年青沙弥点头应道,看着剩余一些师兄弟的不解,他看了看净音,跟他们提起重点,“《金刚般若波罗蜜经》。”

    “只要我们在寺里,怎么也能从师父他们手上借得一部《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来。”

    哪怕不是净涪师兄的手笔,而是他们师父、师叔伯的抄本,那也是《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啊。

    大名鼎鼎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到今为止只有一半流传在外,堪称琵琶遮面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哪一个佛门子弟能在它面前心如止水?

    净音看着讨论得热烈的一众师兄弟,心里暗暗得意。虽然为了照顾旁边诸位师兄弟的心情,面上半点不显,他也还是趁着一众师兄弟不注意,转眼往净涪的方向看了看了。

    师弟啊,师兄我等你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

    净涪佛身在寻找《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上的异常,很快就传回了妙音寺里。清显大和尚和清镇大和尚一合计,直接找到了清源方丈。

    清源方丈抬眼望向了满脸认真的两位大和尚,仿佛以为自己听错了,“两位师弟,你们刚才说……你们要去净涪师侄那里给他守关?”

    清显、清镇两位大和尚都是点头。

    清显大和尚更是道:“方丈师兄,净涪师侄他就剩最后一片《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了,他现在忽然入定,必然也是跟《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有关。往常也就罢了,但现在景浩界世情不对,净涪师侄又没有任何防范,若此时出了什么意外,我们后悔都来不及啊……”

    清源方丈看了看他面前的清显、清镇两位大和尚,抬手指了指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然出现在净涪佛身不远处的安元和与杨元觉,无声询问。

    清镇大和尚合掌,“方丈师兄,那两位道友是净涪师侄自己的挚友,确实可以信任。但我们作为师长,也该担起一份责任来。”

    清显大和尚没说话,但也在一旁点头。

    清源方丈不过沉默得片刻,就直接拍板答应了。

    “你们去吧,小心着些。”

    不过说完之后,清源方丈想了想,又问清显大和尚道,“藏经阁里的事宜都安排人接手了吗?”

    清显大和尚答道,“都已经交接好了,就由清宜师弟接掌。”

    清显大和尚和清镇大和尚既然都已经做好了安排,清源方丈也就没有多问,直接解下自己的铭牌递了过去,“能带的东西都带出去,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清显大和尚和清镇大和尚半点不推托,利索地接过清源方丈的铭牌,起身告辞。

    将能带走的东西都带在身上之后,清显大和尚和清镇大和尚就出了妙音寺,一路去往净涪佛身所在。

    杨元觉与安元和看见两位大和尚联袂而来,也都从他们隐匿的地方走出,跟清显、清镇两位大和尚见面。

    因着净涪的关系,杨元觉与安元和在面对清显、清镇两位大和尚的时候,态度都很是友好。

    修为更高、能力更强的杨元觉与安元和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援手景浩界,又为的什么对他们态度这般友好,清显、清镇两位大和尚心里明白的很,于是也很自然而利索地摆正了态度,跟杨元觉两人友好来往。

    但他们从妙音寺里出来也是有任务的,所以几人并没有耽搁太久,只简单地商量过一番后,便就依照分配,以杨元觉的阵禁为根基,各守一方将净涪佛身给牢牢护持了起来。

    净涪佛身、本尊乃至魔身全部心神都沉浸在那一页页翻过、一遍遍重演的过往之中,全然不知道外间的来来去去。

    消息快速传开,左天行、皇甫成都或早或晚地得到了消息。

    听见这个消息的时候,此时正在景浩界天地胎膜上忙得分身乏术的左天行还特意抽出空闲来勾联九重云霄本源,往净涪佛身的所在看了一眼。

    看见净涪佛身周身微微浮动的玄机,饶是左天行,也不由得比平常更沉默了些许。

    宋微言察觉到左天行的心绪浮动,转眼过来顺着左天行的目光看见下方世界里的净涪佛身。那一刻,他眼底也有微薄的涟漪浮起,像是想起了那久远的过去。

    等他回过神后,宋微言问道,“你怕了?”

    左天行没有回答。

    宋微言偏头看去,见左天行脸上竟然出现了几分微弱的瑟缩。

    他确实是有点怕了。

    他怕了这个原本比他还要弱一点的对手,也怕了自己可能会被远远抛下的未来。他更怕自己被这么抛下之后,会一直停留在原地看着那已经望不见人影了的前路发愣,怕自己此后彻底衰颓,没有存进……

    宋微言嗤笑了一声,问道:“你知道,天剑宗开宗立派时候,景浩界是个什么情形吗?”

    左天行一时没能回神,半响之后,才像是听见了宋微言的问题,开始做出个思索的表情。

    宋微言并没有催促他,等了一会儿,等到左天行真正开始思考之后,他才将当时的景浩界情形描述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