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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仅仅是他, 便是左天行的情况也没好到哪里去。唯一值得庆幸的是, 他们两人到现在还没有受伤。
左天行身侧剑光轻轻一旋,就有细微的玻璃破碎声响起,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那一顷刻间被戳破了一样。
而情况也确实是这样, 在那玻璃破碎声响起的同时, 离左天行身侧不远处的一位大修士脸上涌起一阵潮红,气息更是控制不住地乱了一拍。而随着这位大修士的气息失控, 一丝奇异的波动瞬间散逸出去。
那也不是别的, 正是幻境崩散破碎时候自然向外逸散出去的气机。这气机的扩散给了左天行一点破绽, 而他也相当敏捷地抓住了这瞬息破绽给他带来的时机。
就在那气机变幻错乱的顷刻间, 左天行身合剑光, 向着战场空隙所在破了出去。
左天行闪身退到了稍为安全一点的地方, 但这一处所谓安全的地方也没有保持多久, 不过下一个呼吸,就被连天扑来的魔爪当头抓了过来。
左天行只来得及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净涪本尊那边, 就又被这一个庞大凝实的魔爪兜头拿下来。
他根本来不及理会净涪本尊的情况,当即凝神合身,催动心中剑魂。
剑魂引动他身旁的紫浩剑, 须臾间便有一道紫青色的剑光斩落,撕开那个魔爪,给了左天行纵身而出的空隙。
也是稍稍脱离了危机之后,左天行才有空去关注他刚才看到的净涪本尊的状况。
这一看, 饶是左天行也是一愣。
在这座混沌岛屿上混战这么许久, 现在情况更是称得上危险, 可这家伙......这家伙居然像是还藏着一张底牌一样的。
战场之上,状况瞬息万变,哪儿容得下人分神?更别说左天行当下还落入明显的下风之中。
这不合时宜的愣神,差点就让左天行付出足够的代价。
一道幽暗的魔影从他脚下猛地蔓延开去,浩浩荡荡地铺展,直似要趁着这个机会将他整个人吞没。
左天行心神猛地一提,再顾不上其他,手腕上宝剑转动。剑尖轻画的瞬间,就有一轮煌煌大日凭空生出。
大日光芒灿灿,不过一个照面,就将那些要吞没左天行的阴影全数驱散。
而这样一个碰撞之后,左天行也彻底回神了。
管净涪那边还藏有什么底牌,又藏了多少底牌,他只要能从这座岛屿上全身而退就好了。反正净涪那个人这么干也不是一回两回的事情了,他该习惯。
更何况,比起净涪那边,他这边的状况更不好。有那个空闲和心情,他还是多操心操心他自己比较好吧。
左天行深吸一口气,握紧手中宝剑,再次纵身合上陡然亮起的剑光,寻着各处气机上的空隙游走。
纵然左天行那边看似麻烦,但净涪本尊却也知道他状况没有那么危险,便没有多理会左天行那边,而是专注起他自己这边。
他立定在原地,仿佛不知道右侧那边熊熊冲向他这边的冲天黑火,只是似缓实快地向着那那个方向抬起右手。
便连召出魔火的那位大修士都不以为净涪本尊会是自我放弃,看见净涪本尊这般异常反应,他心神一提,身形稳稳地向着侧旁一避。更有一朵更黑更暗的火焰在原地升起,像是这一片魔火的皇者一般,继续领着其他的魔火向着净涪本尊的那边扑去。
是的,这位大修士的应对非常快速。但事实上,还是慢了一步。
净涪本尊右手侧,那原本该是虚淡佛陀金身所在的地方,那处虚空像是扭曲了一瞬。可因为那扭曲变化得太快,以致于旁人若不曾真正留心,只会以为那根本就是自己的错觉。
然而,在这一个战场之上,根本就没有错觉。
那一瞬间扭曲发生的同时,那虚淡金身佛陀直如倦鸟归巢一般,化作一线金色的光芒转向那那座闪耀着金色佛光的九层宝塔旁边。
它抬手轻轻一捞,就将那座宝塔托在了手上。
宝塔与虚淡佛陀金身相合,顿时就爆发出一股更耀眼更明煌的金色佛光来。陡然暴涨的金色佛光以净涪本尊为中心,不可阻挡地向着四周涌去,硬生生为净涪本尊开出了一片没有一个敌人、一点阴影的真空地带。
九层佛塔是耀眼的,甚至足以叫人震骇,可在九层佛塔爆发的同一时间出现在净涪本尊右手侧的幽寂暗塔也半点不逊色。
它波澜不惊地出现在那虚淡金色佛陀离开后的空档上,平平静静就镇压了周遭因为九层佛塔而掀起的汹涌波澜。
它甚至没有任何动作,就单只是出现在那里,它的周围就是宁静的、安和的,没有一点涟漪。
九层佛塔的动作声势浩大,足以夺去所有人的心神,叫人一时间看不到其他,只能为它所震颤。但偏偏,净涪本尊右手侧新近出现的那座玲珑白骨小塔,却闯入了所有旁观者的视线,硬生生分去了半壁河山。
它就像是绝世的美人,不不不,它像是所有修士心中最为向往、苦苦寻求的道。
它只要站在那里,什么都不用做,就足以让人心神摇曳,心境动摇。
它是人们心底最美、最为渴盼的所在。
没有人能拒绝它的存在,没有人能将它从他的心底抹去。不是做不到,是舍不得,也是不能。
因为抹去了它,就是抹掉了他们一生中最为执着的念。
人或许会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世的变幻、人事的变化而变换心念,执念自然也不例外。
可是修士在修行的道途上不断求索,孜孜不倦,始终没有迷失,就必得有一个最热烈最深沉的渴盼贯穿他们的一生,支撑着他们一路走来。如果真被人抹掉、拔除心中深深扎根的念,那个修士就废了一半了。
尤其是这样的执念还是被他们自己亲手抹去的,对修士自身的伤害更为可怕。
那根本就像是自己亲手将自己的人生意义、将自己的脊柱从自己的人生、身体里抽出挖空一样的。
当然,以现在的幽寂暗塔的能力,其实还没有这样的能耐,只是彰显出一点苗头而已。
虽然间隔着无边遥远的空间距离,身在景浩界里的净涪佛身和净涪魔身还是通过他们三身一体的联系观察着净涪本尊这边的局势发展。
这不单单是因为想要在净涪本尊真正情况危急的时候及时支援,还因为他们想要瞧一瞧这一座几乎全新的幽寂暗塔的威能。
看着仿佛在顷刻间失去了所有战意的周遭对手,身陷厮杀包围圈的净涪本尊自然是趁机脱出争斗范围,但佛身和魔身却已经在识海世界里分析起了这一座幽寂暗塔。
‘暗塔......’佛身看了看,问道,‘是因为那些残魂的执念?’
如果说光明佛塔上汇聚的是那无数残魂心中最真切的向往与善,那么幽寂暗塔里沉积的就是那无数残魂心中最执着的痴、恨、怨、妄。
那是万万历经岁月洗磨而不褪不陨的执念。
要知道,最开始落入那座白骨塔里的生灵,哪怕数目众多,也都只是一个个未经修炼的凡俗百姓而已。在修士的力量面前,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俗百姓根本就没有反抗的余地。
所以他们就被炼入了白骨塔里。他们的血、肉、心、神、魂被用来那座骨塔,成为骨塔力量来源之一。
这些凡俗百姓渺若微尘,就是将他们炼入骨塔里的那个修士,也不会过多地关注他们之后的状况,只将白骨塔当作趁手好用的灵器便罢。
凡俗百姓原本也确实没有什么力量,所以他们也一直被白骨塔磋磨着,成为白骨塔力量的一部分,供仇人驱使。
可是生灵终究不是凡物,他们有灵。而即便是再软弱无力的凡俗百姓,也是生灵,具备着生灵特有的灵性。
这灵性来自生灵根本的本性灵光,不朽不灭,无增无减——哪怕他们真的弱。
灵性透出生灵肉身、透出生灵心魂,被外间躯壳执念所染,随着人心催动,就成为心力。
心力因人不同而有差异,又因人心念的区别而有强弱,更随着世事的转换而有所变化。那些曾经一身所有被炼入白骨塔中,便连神魂也始终不能解脱的凡俗百姓,当然也不例外。
曾经弱小无力,只能任人欺压的他们,在白骨玲珑塔的封锁、囚禁和折磨下,在年复一年的痛苦之下,不说身体躯壳,就连神魂都残破了。
他们简直支离破碎。
然而,这样支离破碎的凡俗百姓神魂,哪怕破烂至极,却也还是支撑着活了下来。
单就从这样的结果来看,也足以证明了这些残魂内心中那些不为岁月摧折的执念之强大。
在曾经无止无尽看不见希望的磋磨和痛恨之间,他们都没有消散殆尽,还余留到那座白骨玲珑塔落到净涪手上,哪怕这些残魂一直浑噩,也叫人敬佩。
毕竟......真正软弱,坚持不下来的人可是早在很久之前就已经消散在白骨玲珑塔里了。
而这些经历岁月而痛苦而不磨的残魂,等来了净涪。
净涪将这些残魂中生出的心念一一梳理。善念被接引,入净涪佛身的光明佛塔,恶念、怨念被引导,沉落净涪魔身的幽寂暗塔。
到得现如今,成就此时一左一右护持在净涪本尊身侧的两座宝塔。
魔身身形不动,只点了点头,答道:‘自然。’
佛身又感受过那边幽寂暗塔的力量,笑了笑,‘看来你从地藏王菩萨那里体悟到了许多。’
魔身那边静默了一下,到底还是爽快地道,‘确实是。’
不说其他,单只从这一次收获来说,他确实是收获良多。不然这一座幽寂暗塔也不会是现在这般模样。
佛身合掌,唱了一声佛号,‘南无地藏王菩萨。’
看见佛身这般动作,魔身神色一滞,却也很利索地坐直身体,双掌合在胸前,微微低垂下头,念道,‘南无地藏王菩萨。’
那边厢混沌岛屿上的净涪本尊偏转视线看了看身侧的那座幽寂暗塔,也是双掌合十,诵念佛号,“南无地藏王菩萨。”
净涪三身合一,齐声诵念佛号。
佛号声中,九层的光明佛塔一层层亮起,金色佛光明亮温暖。另一边,与它一体所出的九层幽寂暗塔也呼应也似地层层升起灵光。
和明亮温暖的金色佛光不同,幽寂暗塔上亮起的是柔和清凉几如月光一样的白色灵光。
月色的灵光洒落,渐渐地与那一片金色的佛光融汇起来。随着这两片交和的灵光融汇,光明佛塔和幽寂暗塔齐齐一动,竟就一往无前地向着对方冲了过去。
原本托着光明佛塔的虚淡佛陀金身非但没有阻拦,还抬手将手中的佛塔往前又送了送。
但即便如此,两座宝塔冲向对方的速度也完全是一样的,根本不受到虚淡佛陀金身的动作影响。
这番动作说起来话长,但其实花费的时间很短,到得那两座宝塔真正地撞在一起,波澜不惊地在净涪本尊面前汇成一座宝塔的时候,那位围拢在净涪本尊身边,心神却被幽寂暗塔摄去的大修士们才刚刚开始收摄心神。
幽寂暗塔和光明佛塔汇合成一座宝塔,那座始终护持在净涪本尊背后的青铜色宝塔虚影顷刻间轻轻一转,竟投入那一座汇合成的宝塔中。
说不清到底是那座由幽寂暗塔和光明佛塔汇合成的宝塔变了模样,还是那一座青铜色宝塔虚影化实,总之,当宝塔周围的灵气涌动平息下来的时候,出现在所有人面前的,就是一座厚重的青铜色九层宝塔。
净涪本尊抬手一取,便将那悬浮在虚空中的青铜色宝塔轻轻巧巧地摘了下来。
看看那座青铜色宝塔,看看那托着宝塔的年轻比丘,左右上下将他包抄着的魔道大修士们心头一沉,脸色都有些难看。
净涪本尊抬头,团团看过这些大修士,难得地抬起唇角笑了。
“劳烦诸位久等,我们继续吧。”
几个魔道大修士对视了一眼,倏然间闪身,或是抬手相召,或是推掌猛拍,更或是收摄心神快速念咒。总之,不过一个呼吸间,这些人便已经从各个方向扑向了净涪本尊。
如果是早前时候,净涪本尊是会闪避的。
那时候他不避不退的后果只有两个,不是当场身死,就是重伤,没有其他的可能。
可是现在不同了。
一切都不同了。
净涪本尊抚了抚手上的这座青铜色宝塔,抬头对着那些冲过来的大修士笑了笑。
净涪的识海世界中,佛身和魔身也都同时睁开了眼睛,抬头对着那些冲向净涪本尊的魔道大修士们笑了笑。
他们两人脸上的笑容,跟在混沌岛屿那边的净涪本尊脸上的笑容根本就是一模一样的,分毫不差。
几个大修士心中一跳,来不及想其他,急急变招。
然而,已经有些迟了。
青铜色宝塔上一道灵光陡然亮起,宝塔周边虚空顿时封禁,所有人胸中一滞,脸色齐齐泛红。更有人镇压不住胸中翻滚的血气,哪怕极力调整控制,也还是不由自主地喷出一口污血来。
但这些魔道大修士也真的不差了,即便净涪本尊骤然发难,手中宝塔威能更是强大到出乎他们的意料,这些大修士也还是硬撑着反噬,急急抽身向后倒退,避过了净涪本尊的锋芒。
虽然躲不过反噬免不了受伤,但也比正面撞上净涪本尊手中宝塔的后果好上太多了。
几位魔道大修士对视一眼,都看见各自眼中的心思,当即也不恋战,闪身就要脱出此地。
关键情报出现问题,正是需要重新评估这个净涪的战力的时候,谁也不想要自己成为那块试刀石。不退难道还要留下来硬拼?
这些魔道大修士想要退,净涪本尊却不想让他们退得那般容易。
他又笑了一下,朗声道:“都来了这么久了,忽然这么赶着离开,太失礼了吧......”
说完,他抬起手指一点面前宝塔。
青铜色宝塔塔身以一种非常的速度一层层快速亮起,随即,一道光芒脱出宝塔,在虚空中自由而肆意地轻松舒展。
正往外间急退的几个魔道大修士本就因感觉不对心头警兆急跳,又听得净涪本尊那样指责的话语,更是急切。于是便有一道道灵光爆发,带着他们的身影向着更远处的地方飞遁。
他们的动作已经很快了,但还是有一个大修士被宝塔上升起的那道灵光照中,疾奔的身影一滞,整个人就跌落了下去。
其他人见得这般状况,只在心头暗自留意净涪本尊的动作,却没有谁停下,更没有人返身救援。
道友和贫道之间的区别,完全不需要旁人分说,各自自己就清楚。更何况,他们本来就来自各个世界,彼此之间也都是面子工夫,没有什么别的交情,谁又会这么好心,愿意以身相替,去试一试那座青铜宝塔的威能?
净涪本尊见得留下一个人,却也不靠近。
谁知道这些个魔道大修士各自都会有什么保命的招数呢?正如其他人不想贸然去试探净涪本尊那座青铜宝塔一样,净涪本尊也不想去试一试自己能不能扛得住一个魔道大修士的临死反扑。
他转手一拍青铜宝塔的塔底,便有一道灵光飞出,拖着拽着那个魔道大修士就要将他投入青铜宝塔塔身里去。
看着距离自己越来越近的那座青铜宝塔,那位大修士狠狠一扣牙关,脸上青筋暴起。一张狰狞凶狠的灰色面具快速成形,带在他的脸上。
得到这张面具加持,这个魔道大修士身体气机寸寸拔高。
已经趁着这个机会远远退出老长一段距离的几个魔道大修士默契地各自停了下来,转身远远地看着这边的动静。
净涪本尊脸上笑意不变,他甚至就再没有别的动作,单只是袖手站在原地,看着情况发展。
——就跟他自己不是那青铜宝塔的主人一样的。
另一个战圈中正在苦命闪避的左天行瞥见,脸色黑了又黑。
幸而净涪本尊和左天行是一个立场,净涪本尊这边有了比较明确的胜负倾向,左天行那边也能借光抽空喘口气。尤其在跟他厮杀拼斗的那几个大修士也终于分出一点心神去留心净涪本尊那边战圈的情况之下,则更加。
其实净涪本尊那边也真的不需要他再多做些什么。
随着那个被青铜宝塔锁住一点点拉锯一样地将他拖向青铜宝塔之中的魔道大修士气息寸寸拔高,青铜宝塔那笼罩住他的灵光也渐渐凝实,到得最后,那灵光和绳索也无甚差别了。
这是两件极品灵器之间的比拼,净涪本尊的青铜宝塔和那个大修士面上的灰色面具之间的角力。
青铜宝塔投出的那道灵光已经凝实成了绳索的模样,那边那灰色面具上的纹路也已经化作了一个凶兽模样的印纹,看着似乎是势均力敌,但所有人都能看见,纵然那张面具始终在发力,那位大修士跟青铜宝塔的距离也还是在一点点地缩短。
如果没有其他的意外,这一场角力不会再有别的结果。
魔道的那些大修士们想要看到更多,也在暗自嘀咕着他们的这个同伴会不会再有些其他的手段。
然而,这个世界上其实没有那么多的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