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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 天机中关于净涪比丘找上恒真的来龙去脉, 却相当的含糊与突兀。
可寿金刚翻了又翻,都没找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就像是――净涪比丘就是忽然从妙定寺界域中离开, 找上恒真僧人一样。
什么前兆?什么准备?一概没有。
可寿金刚不知道天机里显示的真就是真实情况,还是因为中间一段天机被人隐匿或是截去了, 就只留下这么没头没尾的一截。但不论如何,他都不能再往深处探究了。
因为景浩界天道已经虚弱到承受不了更多外力的地步。
他若再接着动手, 景浩界天道受不住。
可寿金刚只得停下动作, 垂眸看了下界的净涪佛身一眼,就收回目光静坐莲座。
反正慧真既然已经在召集众人了,想必也不可能什么都不说。他只需要等到他开口的那个时候就可以了。
这一点耐心, 可寿金刚并不缺。
同样在等待的, 并不只是西天佛国上的这一众罗汉金刚,还有景浩界世界里的净涪佛身和恒真僧人。
不过在景浩界里的这两人倒没有傻愣愣地静等, 他们还在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下首一众回神的僧人只在一旁听着, 或将这些言论记在心底,或在心底里仿佛咀嚼思考,或是拿这些言论来叩问自己,不一而足。
净涪佛身和恒真僧人在上首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却都没就此事提过一两句, 只是相对默契地放慢了速度,用更为浅显的言语来对谈交流。
景浩界作为小千世界,与作为佛国胜景的西天极乐净土是有着时间流速上的差异的。所谓的天上一日, 地上一年真不是虚言。
慧真罗汉不能让净涪佛身在景浩界下头一等就等他一年几年的时间。他真要那样做了,不说景浩界那边等不等得及,先就将净涪给得罪死。所以他呼唤景浩界出身的一众罗汉、金刚,用的就是特急层次的传唤。
景浩界那边情况如何,这些罗汉、金刚心中也都有数。他们没有哪一个在这样的关头闭关静修,都在关注着下界的情况。
便是那些跟慧真罗汉有隔阂和龃龉,听调不听宣的罗汉、金刚们,听得慧真罗汉的这次呼唤,再往下界看一眼,见到就坐在恒真僧人对面的净涪佛身,一时也都接了呼唤,从各处殿宇中走出,来到慧真罗汉的这一处偏殿。
一众陆续入殿的罗汉、金刚都客气地向着慧真罗汉合掌拜了一拜,称呼了一声“罗汉”,然后就起身,在各处刚刚升起的莲台上分别落座。
待到莲台上坐满了罗汉、金刚之后,慧真罗汉转眼扫了一圈大殿,着重看过几位罗汉、金刚,才开口说道:“今日老僧请各位过来,非是为老僧闲事,而是因的下界景浩界之事。”
一众罗汉、金刚都是看过了景浩界下方的情况的,如何还会觉得奇怪?于是他们合掌低头,齐声唱了一声佛号,才道:“罗汉请说。”
慧真罗汉没多话,直接便将净涪佛身找上恒真僧人之后提出的那个问题说了出来,然后道:“诸位罗汉、金刚若有办法,不妨说来听听。待我等商量、整合之后,也好一并答复净涪比丘。”
诸位罗汉、金刚听得慧真罗汉的那些话,才知道净涪佛身找上恒真僧人的缘由。可即便是他们,对这个问题也很为难。
诸位罗汉、金刚不由得都抬起头来找上自己交好的同伴,低声交流起来。
慧真罗汉高坐上首,看着下方的一众罗汉、金刚低声商量,面色始终没有变化。
哪怕下面一众罗汉、金刚的商量明显不甚乐观,他的眼皮子也没见丁点颤动。
商量得一阵之后,一众罗汉、金刚渐渐地停了下来,抬头望向上首的慧真罗汉。
慧真罗汉看着他们,语带叹息地询问道:“如何了?诸位可有办法?”
下首分了六方的罗汉、金刚中,为首的那六位罗汉、金刚对视几眼,就又抬起目光来,对着慧真罗汉摇了摇头。
“我等惭愧,未有解决的办法。”
这六位罗汉、金刚的应对,和以往很多次慧真罗汉找他们商量时候的答复是一模一样的。可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以往他们对慧真罗汉说这话的时候,确实多有虚言,但这一次却是不同的。
他们说没有解决的办法,就是没有解决的办法。
他们要真有能解决皇甫成与那位天魔童子的关系,也不至于到了现在,还都是缩在净土世界里,始终没有动作。
慧真罗汉又问道:“那......诸位可另有讨教、求救的对象?”
一众罗汉、金刚又是摇头。
他们不是没找过他们能找到的其他罗汉金刚乃至菩萨请教,可都没有个结果。
说起来,一众罗汉金刚同时垂下目光,望向景浩界里的那位净涪比丘,最直接最省事的办法,真莫过于让这位比丘去求世尊。
世尊或许不会出手,却绝对不会不给他们指点出一条明路。
慧真罗汉不用看这一众罗汉、金刚的表情,就了解他们心里的想法。
说真,不是他们这些前辈不愿意为景浩界世界出一分力,而是......
敌强我弱,也没有办法。
一众罗汉、金刚中,一直静坐在侧的清慈罗汉垂眸看了一眼景浩界方向,目光转过那葱郁碧绿的茫茫竹海,才又落向坐在恒真对面的净涪佛身身上。
然而,他也只是看了那一眼,便就收回目光,垂眸继续静坐。
净涪他既然已经有所察觉,那也就无须他多言了。
南无药师光王佛。
其实也不仅仅只是清慈罗汉,在这一众罗汉、金刚中,也还有好几位罗汉垂眸看过无边竹海的方向,才收回目光来。
不过不论他们心中作何想法,这一位位罗汉、金刚的,始终只是保持静默。
在这一片沉默之中,慧真罗汉长长叹了一声,不说话,不看人,带着点愧色地闭上了眼睛。
景浩界中,正与净涪佛身东一点西一点地扯着话题说话的恒真僧人忽然停了一瞬,然后才抬起眼来看净涪佛身。
看了一眼之后,恒真僧人叹了一口气,面上升起一抹愧色。
他合掌向着净涪佛身探了探身,低声道:“老僧很抱歉,比丘......”
净涪佛身顿了一顿,眯着眼睛仔细打量了一眼恒真僧人。
只是一眼,净涪佛身也就明白了。
这时候跟他说话的,说这一句话的,并不是恒真僧人,而是那一位极乐净土里的慧真罗汉。
净涪佛身沉默了一瞬,问道:“罗汉,你们为什么一直以来都没有出手?”
他这句话没有什么质问、责问的意味,只有极其纯粹的不解。
然而,就是这样的单纯意味的一句问话,却真的让慧真罗汉打从心底里升起一点愧疚。
同为景浩界一脉祖师,天剑宗的祖师带着剑器布下剑阵拦在景浩界世界之外,而他......
他却只留在极乐净土里旁观。
至于魔门一脉各位祖师,慧真罗汉从来就没有考虑过他们。
真的,比起当年他破灭其他家国所见到的那些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的国君,慧真他自己都觉得羞惭。
亏他还是那个年代里真正的胜利者,却竟然连自己的手下败将都比不过......
慧真罗汉沉默了半响,才答道:“是我之过。”
当着这一个年轻后辈的面,当着下首还在跟随着他转世法身的六百余位僧人的面,慧真罗汉将这里头的责任担了起来。
其实,这一切也真的就是他的过错。
他自最开始在景浩界传承佛门一脉的时候,就已经错了。
这错处,并不是错在他不该传承佛门一脉,而是错在他自己。
佛门传承没有错,是他自己为了自己的统治,着意歪曲了佛门传承,便连他传下的弟子,也少有真正锐意进取之人。
景浩界佛门一脉真正的罪人,确实是他。
也所以,这一切真的就都是他的过错。
慧真罗汉说出那四个字的时候,千万年都无甚触动的心像是在这一刹那抖落了积压在上面的灰尘一样,忽然有了一种飘然的轻松感觉。
是了,景浩界佛门无数年月以来那几乎不可挽回的衰败,其实都是因为他在最开始的时候就种下的祸根。
不说慧真罗汉踏入西天佛国之后,便是在慧真罗汉还没成为僧人,仅仅只是一位皇子的时候,他也极少极少有跟人说心里话的时候,更别说对着别人去承认他自己的过错。
这对于慧真罗汉来说,仿佛还是第一次。
可即便是这样破天荒的头一回,真正将话说出口的时候,慧真罗汉也没觉得如何别扭。恰恰相反,对着眼前这位面色平静的年轻比丘,慧真罗汉很快就平静下来。
这一位比丘,不说他的前世,单只看他的今生,他也有资格听他的这些心里话。
或者更直白地说,是忏悔。
对于自己得到的这种特殊待遇,净涪佛身并不觉得如何荣幸,他心中没有半点波动,只是平静地看着面前的这位罗汉。
慧真罗汉看出了面前这位比丘的态度,却不在意,他收摄了自己的声音,只让它落在净涪佛身耳朵里。
“我当年气盛,不满足于只当这个世界百姓地位上的君王,还想当他们精神上的君主。”
在那时候的他看来,唯有现世地位和精神上的双重统治,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绝对统治。也唯有做到那种程度,他才会是这个世界唯一的君主。
于是,他就向着这个方向谋划盘算。
他手中有机缘――那位净土一脉的比丘落在景浩界上重伤垂死的时候,就是他传承了那位比丘的衣钵;他身上有血脉――他是一位皇子;他还有学识、智谋和手段――他能以此招揽依附在他身侧的羽翼。天时地利与人和俱全,他不可能失败。
事实上,当时的他也真的做到了。
他登上了王座,接掌了王国,并将王国边线顺利向外扩张;他承继佛门一脉,创立天静寺,还成功做到了遍地佛寺,万家生佛。
他完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大一统。
他也成了景浩界中第一个踏入佛门胜景极乐净土的佛修。
他似乎成功了。
可当他站在极乐净土里,满目四顾的时候,他又发现......他仿佛错了。
他坐在极乐净土的莲座上,看着自己的修为渐渐停滞不前,看着下方景浩界世界里,那个由他建立起的王国渐渐式微,然后崩解,到得最后,他的族人甚至连王座都保不住。
他的王国如此,他的天静寺仿佛也没逃得过去。
天静寺的界域一点点被道门、魔门夺走。从九成多的界域到八成、七成、六成,最后到了现在勉强维系的四成。遍地佛刹被推平,凡俗百姓家里供奉着的佛龛、佛像、佛经被请出,一一退回天静寺里。
便连天静寺,后来也分出了六分寺。
说是分出,可它的实质根本就是分裂。
分出六分寺之后,天静寺的情况也没有就此好转。
到得左天行、皇甫成两人异军突起的时候,他们甚至联手将佛门的势力又大幅削减了一次。
没错,当时的皇甫成,也根本就是眼前的这个年轻比丘。
不过真说起来,现在的慧真罗汉看着对面的年轻比丘,也已经没了什么厌恶、怨怼的心情。
早先时候确实是有的,甚至慧真罗汉还有点恨他们。可后来他渐渐的也就想通了,佛门落到这样的地步,更多是因为后人不肖。而后人不肖,根由却在他。
是他在一开始就给景浩界佛门埋下了祸根。
慧真罗汉看了看净涪佛身,还笑言了几句,才道:“现如今佛门有你,即便是真正地立下禅宗一脉,于佛门而言也是好的。”
净涪佛身还只是沉默,就像他问出那个问题之后一直以来的那样静坐在一侧听着,不作声。
慧真罗汉原本还要说些什么,但他想了想,到底没再继续,而是另外转开了话题。
“我们这边是没甚办法的,”他很诚实地道,“不论是神通、法术,还是灵宝、灵根,我们都找不出能够解决那个问题的办法。但是......”
他顿了一顿,忽然笑了一下,“或许你已经知道该找谁了。”
净涪佛身听得他这话,目光在他脸上转过一圈,看见他眼底面上的诚恳,停顿了一瞬之后,也真的点了点头。
慧真罗汉笑容深了深。
景浩界是有秘密的。不过这秘密,便连慧真罗汉自己都不清楚。可是他明白,这个世界里,还是有人知道的。而那个人,在那一片竹海里。
慧真罗汉笑着,就想要收回心神。
可也是在这个时候,净涪佛身忽然看了他一眼,开口问他:“罗汉,你手上可有灵根?”
混沌岛屿那一侧,净涪本尊投入了更多的心神,勾连起他与佛身之间的联络。
慧真罗汉听他这么问,也不多想,直接就答道:“灵根我手上是有一些的。”
他在极乐净土那么多年,怎么可能不积攒下些家底?
而要比起家底来,慧真罗汉还真不祛其他景浩界出身的罗汉和金刚。
慧真罗汉打量了他面色两眼,才狐疑地问道:“你要灵根?”
净涪佛身点了点头,“世界的本源,需要灵根来帮忙补足。”
虽然一株两株灵根的作用太过微薄,需要的时间也相对更加漫长,对于景浩界而言无异于杯水车薪,可有总是比没有要好得多。
慧真罗汉明白了,他点头答道:“可以,我会更留意一点的。”
净涪佛身看他爽快的模样,也有点意外,不过很快他就反应过来,甚至还顺着本尊的意思问慧真道:“罗汉你知道先天灵根吗?”
慧真罗汉听得这句问话,如何还不知道面前这个年轻比丘话语里的意思?
“知道,可是我没有。”
他顿了顿,还说道,“先天灵根几乎已经绝迹,我当年听说过它们的存在之后也留意过,可是......”
他摊了摊手。
净涪佛身就点了点头,没再继续。
慧真罗汉小小地松了一口气,还另问净涪佛身道:“比丘,灵根你什么时候要?”
净涪佛身想了想。
另一边厢,混沌岛屿里头的净涪本尊睁开眼睛望向了对面的杨元觉。
杨元觉这时候还沉浸在阵法的推演中。
没错,就是那个净涪本尊委托给他的,要借用灵根滋养世界本源的阵禁。
净涪本尊看过杨元觉后就收回目光,往佛身那边传了一句话。
净涪佛身得了净涪本尊的话,便也答道:“暂时还不确定。不过,灵根的数目和种类越多越好。”
慧真罗汉点头答道:“好,老僧明白了。”
净涪佛身向着他合掌探身,“有劳诸位了。”
他知道,慧真罗汉既然应了他,就不可能只掏出一点半点家底来。更甚至,还不是只有他一人要掏家底。
慧真罗汉叹了口气,合掌还了一礼,“我们也只能在这上面出一分力了。”
叹完这一句之后,慧真罗汉便就双眼一垂。而待到他再度掀开眼睑的时候,坐在净涪佛身对面的,就还是那个恒真僧人。
恒真僧人倒完全不觉得意外,他扫了一眼下首,见那六百余位僧人还在垂眼入定,没有注意这边厢的情况,便就笑了笑,还再转眼回来看净涪佛身。
事实上,早在慧真罗汉将他自己的声音收摄起来的那一刻,坐在他们下首的那六百余位僧人就已经被他牵着引着沉入了定境,不打扰他和净涪佛身之间的对话。
慧真罗汉将心神收回之后,便就睁开眼睛来,看向下首莲座上端坐的一众罗汉、金刚,缓缓开口问道:“老僧问一问,诸位手上,可有灵根?”
这句话简直就是废话,一众罗汉、金刚俱各抬起眼睛来看他,等待着他的后续。
慧真罗汉也没要卖关子,他将净涪佛身跟他说的话也都跟各位罗汉、金刚说了一遍,然后,他看了看各位罗汉、金刚的脸色,道:“我也不需要你们将灵根交给我,我只是传一传话而已,你们若有心,自己将灵根送下去就是了。”
慧真罗汉说完,便不再看谁,垂了眼睑下来,同时传到下首一众罗汉、金刚耳边的,还有一句话。
“行了,如果没事的话,你们就各自散了吧。”
诸位罗汉、金刚面面相觑一番,又抬头看了看慧真罗汉,也不多说什么,齐齐下了莲座,合掌躬身与慧真罗汉拜了一拜,便就三三两两地散了。
说是三三两两,可事实上,这些罗汉、金刚散去之后,又各自在另一处殿宇中聚集。
细数起来的话,这些罗汉、金刚还是分成六处凑在一起的。
真正散开的,约莫就只有出身天静寺的那些罗汉、金刚们。
不过饶是这些真正散开去了的罗汉、金刚们,也仍然和交好的同伴凑在一起低声说话。
“师兄,你那边有什么灵根,有多少?都与我说说吧。”
被问到的那位金刚将自己库房里的灵根种类和数目都数了一遍。
这既是在回答自家师弟的问题,又是在梳理自己的库存。
不过这么数得一遍之后,那位金刚心里也在盘算哪里还可以再得到些灵根。
他正在烦恼之际,他师弟也苦恼,“师兄,我的库存可不够看啊,怎么办是好?”
那师兄被打断了思路,也不生气,帮着他想辙。
“可以再找一些,不行的话,去跟人换一些也是可以......”
不断想辙的可不仅仅只有这两位金刚,便连可寿和剩余的两位凡俗僧人出身的金刚也都没计较其他,开始想方设法地搜寻灵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