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净涪佛身回望着这位脸上写满岁月痕迹的老妇人。
莫肖氏等了等, 没见他摇头, 心里提着的那块大石就先落下了一半。
她斟酌了一会儿,才缓慢地道:“先生也知道,我家里......就是个捕鱼的。家里几个男丁几乎从懂事起, 就被带上船,在船上讨生活。”
也不是他们就不愿意当一个老老实实的农民, 靠着田地安稳地过一辈子。实在是不能。
没钱买田地不说,便是有, 也不知道该怎么耕种, 也不知道该在地里种些什么。
田地里的活计,实在没有旁人想象的那么简单。
他们村一村都是渔民,也不是没有人尝试着买田买地, 但结果怎么呢?收成不够, 田地被糟蹋,一年忙活到头, 也不如船上挣得的银钱多。最后坚持不下去, 那家子也只能将田地赁给人家,自己只收点粮食。
说得好听点,他们确实也是有地了,但就那两块薄田,已经填进去了他们多年的积蓄, 也就只能落个好听而已。
打那以后,他们一村的人都再没往这边动脑筋了。
可是船上是个什么情况,大家都知道, 湿、寒、累。一年一年的下来,哪家哪户的男丁身上没沾着点骨头病。尤其是家里上了年纪的男丁,更是痛得夜里睡不着,一整夜的翻来覆去。
但痛,再痛,痛到恨不能将骨头劈下来,他们又能有什么办法?
是有钱看大夫呢,还是有钱买药熬煮呢,又还是能躺在床上休息呢?
不能,都不能。
钱得省着,给家里买船,给家里备着,若是钱再多一点,家里的孩子再灵醒聪明一点,也可以将他们送去学堂认些字。倘若家里的孩子出息一点,能有望科举,他们这些大人,还得为孩子多备下点银钱。
既然种田是不能了,那么他们若想脱离渔船,改换门庭,最直接最有效的办法就只有科举了。
也不强求家里孩子能做什么官,童生、秀才就已经足够了。
一个童生、秀才就能成为他们家的根基。
家里出得一个童生、秀才,他们家不论是想怎么往前,路子都能轻松很多。
这些,都是家里老头子夜里痛得睡不着,一字一字地跟她说的。莫肖氏也很能理解。但能理解,不代表她就不心疼老头子。
更别说走上老头子老路的,也还有她的几个儿子。
哪怕这些儿子都跟老头子分了船,各自带着自己的儿孙在船上飘着,只剩下大儿子在他们老两口身边,莫肖氏也还是很心疼。
能说的不能说的,莫肖氏都跟净涪佛身说了。说着说着,她的眼眶就又在一次红了起来。也不单单是她,便连一旁的莫陈氏和莫小鱼眼睛也都是红的。
净涪佛身在一旁看着,心里也慢慢地升起了几分酸涩。
人生百苦,各有各的艰难。
净涪前世今生两辈子,也没真体验过身上没钱的感觉,但他也不是没有艰难绝望的时候。
哪怕到了现在,他一路修行看着顺利,其实也颇为景浩界的局势感到忧心。
尤其是净涪佛身。
三身中,唯他一人秉承净涪善念而出。虽净涪善念确实浅薄,但这点善念在净涪佛身身上,却是被放大了的。而且这个时候的净涪佛身修为还在第八住的童真心住境界,较之往常时候自然就更容易为他的所见所闻触动了。
不过触动归触动,净涪佛身也还始终保持着理智。
这会儿,他面露悲悯之色,却还是安安静静地坐在位置上听着,等待着莫肖氏将她的所求说出来。
莫肖氏其实也不是想跟这位不像凡人的先生诉苦,她说过了自家家里的情况后,再抬手擦过了眼睛,才期期艾艾地问道:“我......我其实是想请问先生......”
“先生知不知道,哪里有医术好点的大夫愿意收学徒?”
净涪佛身一时竟也没有听明白,愣了一小会儿神。
说实话,这真的能算得上是很了不得的事情了。
莫肖氏以为他为难,连忙自己又接话道:“若是不行的话,就......”
净涪佛身这会儿也已经回神了,他眼睑一动,目光便从他眼皮子底下透出,望定面前这个颇有几分惶恐的老妇人。
看定她,净涪佛身笑着对她点了点头。
莫肖氏脸上其他所有神色褪尽,只剩下欢喜。
“是......是吗?多谢先生,多谢先生,多谢先生。”
净涪佛身合掌,对着她垂了垂头。
旁边莫陈氏和莫小鱼心里也是高兴,不过莫陈氏还时刻注意着自己婆母的情况,见她身体有些摇晃,便连忙伸出手去握住了莫肖氏那不住颤抖的手。
净涪佛身抬起头来,看着两人也是笑。
莫小鱼心里高兴了一会,看了看上首的曾祖母和祖母,又看了看脸上带着笑意,似乎格外好说话的先生,终于鼓足了勇气,轻轻拉了拉她面前祖母的衣摆,在莫陈氏转眼过来看她的时候低声问道:“祖母,我......我也可以试一试吗?”
莫陈氏这会儿正高兴着呢,听得莫小鱼这么问,也不说她,笑眯眯地点头。
去,都去!
不单是莫小鱼,就是他们家里的小辈们,有一个是一个,都去试一试。别管成不成,试一试总不亏。
一旁莫肖氏也注意到了这祖孙两人的小动作,又转了头去看净涪佛身。
净涪佛身脸上笑意加深了些许,还是点头。
莫肖氏便就回头笑看着莫小鱼,“去。要是能留在那位大夫身边,家里的活计不用你。”
莫肖氏、莫陈氏到底还要忙活家里的活计,又和净涪佛身说得一会话后,便叫莫小鱼带了净涪佛身去早早就给他预备下来的屋舍。
净涪佛身在起身离开前,还将他身前的那一匣子金条推到了莫肖氏面前。
莫肖氏连连摆手推却:“不行的,不行的......”
净涪佛身笑着摇摇头,没收回那匣子东西,只收回了他自己的手。
莫肖氏和莫陈氏面面相觑,没能扭得过净涪佛身,更没想触怒他,只得收下。
净涪佛身合掌,还向着她们弯身拜了一拜,这才跟在莫小鱼身后出了堂屋,去了那间被收拾得格外干净细致的屋舍。
因着莫家家境不是太好,这间屋舍也只是收拾干净,被褥换新而已,算不上多花费。但银钱少花,心思却半点没少。
净涪佛身看过一圈,心里就有数了。
莫小鱼小心看他脸色,见他面上笑意仍在,便松了一口气,轻快说道:“先生,这里还有什么别的东西需要准备的吗?”
净涪佛身摇了摇头。
莫小鱼便又道:“那先生你自己先休息着,我先出去了,有什么事找我就好,我都在家里的。”
她家里奶、娘和各位婶母都在忙,但她是比较闲的,有事找她就可以了。
净涪佛身点了点头,目送着莫小鱼退了出去,便就屈指,弹落一点金色佛光。
佛光一闪即逝,却阻隔了屋舍外的所有声响,给了他一室安静。
净涪佛身挑了一个位置坐下,随手解下随身褡裢,又探手从里头摸出一只木匣子,才将随身褡裢放到一侧。
这木匣子粗看其实和净涪佛身先前拿出来的那九匣子金条的匣子没什么不同,但若是有人细细看过摸索过,他就能发现,在这木匣子的底部,有一个小小的标记。
那标记旁人不知,也不懂,但净涪三身却都知道,那是属于净涪本尊的傀儡印记。而这个木匣子里头,装的也不是别的什么东西,而是净涪本尊闲暇时候做出来备用的傀儡。
木匣子被打开,里头却是整整九个小格子,大多数小格子里头,又都躺了一个个巴掌大小的木人。这些木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且高矮不同,容颜、表情俱各有别,宛然如生人,唯独其中一个小格子空着。
这小格子里头原也该有一个傀儡。
就是此刻跟在谢景瑜几个好友身边,负责调?教他们的那一个谋士。
净涪佛身只是打开木匣子,目光便落定在了其中一个傀儡上。他也没多犹豫,抬手将那一个傀儡取了出来。
这傀儡须发皆白,面目慈和,确实很适合大夫这个职业。
净涪佛身将那个傀儡取出,随手抛落在地。
这傀儡被净涪佛身甩落,却在落地的顷刻间不断拉长变化。而等到它的变化停止下来,站定在净涪佛身面前的就是一个面色红润、肌理自然的生人。
当然,这没有呼吸、没有心跳的傀儡距离生人还差了许多。
净涪佛身左右看了看这个傀儡,点了点头,随即却是转了手回来,将他手指搭放在他自己的眉心印堂处。
待到他手指离开他的眉心处的时候,他那手指上,捻着一个这里只有他自己才看得见的淡青色小光团。
净涪佛身看了看手指上的那个小光团,微微点了点头,便将这个小光团往那傀儡方向一推。
这淡青色的小光团轻飘飘地落在了傀儡的眉心处,在它识海的位置停了下来。
净涪佛身见状,又起身走到傀儡身前,探手往它胸口拍了一掌。
“噗通。”
一声闷响过后,那傀儡胸腔里就一声声接连不断地传出相同的闷响声,规律而节奏。
随着这一声声闷响声响起,那傀儡鼻端也同时出现了气的流动。
它掩在眼睑底下的眼珠子转了转,然后它那眼皮子撩起,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
净涪佛身看着它。
傀儡迈脚往前跨出一步,向着净涪佛身微微弯了弯身,缓声道:“老夫华远清,见过傀主。”
净涪佛身点了点头。
那傀儡似是得到了示意,自动将它的情况一五一十说了出来,“老夫华远清,平国和县人,年七十六,行医六十余年,学一部《万药谱》,至今少有所成,未负师恩。”
是的,方才净涪佛身一番动作,不仅仅将这傀儡华远清的背景、生平和性情补了个全,还将小部分的《万药谱》放入了它的精魄里。
而这《万药谱》,就是当年净涪从清慈大和尚的道场中收取的那一部《万药谱》。
全本的《万药谱》自然是被净涪送回了妙音寺药王院,但净涪当年拿到这一部药谱的时候,也是有翻阅记忆过的。如今将它从记忆里翻出来,对净涪佛身而言,真没有多难。
净涪佛身向着那傀儡华远清招了招手。
华远清又拜得一拜,才走到净涪佛身近前站定。
净涪佛身最后一拍它的脑门。
傀儡华远清再眨一眨眼睛,眼底这才真正的浮起了一片灵光。它看了看净涪佛身,顿了一顿,才问道:“净涪比丘?”
净涪佛身合掌,向它拜了一拜。
华远清立时端正了脸色,还礼答道:“请比丘放心,在下必定不负所托。”
净涪佛身点了点头。
华远清往后退得一步,才一个旋身,化风出了莫家屋舍。
净涪佛身看着华远清走了,转身找了一片地方,取了随身褡裢里放着的蒲团、案桌、纸张、笔墨等物什一一摆放整齐。
将东西摆放好了后,净涪佛身也不叫人,自己从招手,从空中摄取了清水出来,引入葫芦里备用。
研墨调汁,一整套动作忙活下来,净涪佛身便拿起了笔杆,沾着调和了金粉的墨汁抄经。
他抄的,是《金刚般若波罗蜜经》。
一十一段《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经文依序落在雪白的纸张上。字还是平常时候净涪佛身的字,墨、纸都是净涪佛身从妙音寺里带出来的墨与纸,但这会儿字、纸、墨三者的融合,却调和出了一种往常时候没有的韵味。
净涪佛身端坐在蒲团上,手拿着笔杆,一字一字写得格外认真严肃。
他甚至摒住了呼吸。
待到最后一段经文的最后一个字完成的时候,净涪佛身才将那一口气吐了出来。
这口气甚至在空中形成了一小股气流,掀动虚空。
若不是净涪佛身在这屋舍里早有布置,怕是连院子外头的那些妇孺们都能发现他这边的动静。
不过是誊抄了一遍他手上仅有的这些《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经文而已,净涪佛身便用了整整一个半时辰。
所以等到他放下笔,又再查看过他手上那部经文之后,时间已经到了僧侣晚课的时候了。
即使净涪佛身确实颇有一段时间没有按时完成早晚课了,他也全不觉得陌生。
将一整套木鱼从随身褡裢里拿出来后,净涪佛身将这套木鱼摆放到身前,伸手拿住了那个木鱼槌子,又褪了手腕上的佛珠下来,拿在手上。
“笃......笃......笃......”
净涪佛身敲经的时候,天色也已经晚了,莫小鱼被她奶吩咐着在屋外转了一圈,都没听到什么动静。
莫小鱼看了看面前闭合着的房门,又在心底自己琢磨了一回,到底没上前敲门,空手回去见她奶。
莫陈氏看她背后没人,心里什么都明白,就没说什么,让她回桌边坐着,然后就开饭。
今日夜里围着一桌吃饭的,也还是只有莫家一众妇孺,没有男丁。
男丁们都还在船上呢,要回来还得等深夜。
莫家一家子老少也都习惯了,各自在位置坐下,就端起碗吃饭。
这一日的饭菜和平常时候的没什么不同,都是杂粮,都是小鱼和野菜,也还都是由着莫陈氏动手,一一分落到每一个人碗里。
分饭菜的时候,莫肖氏和莫陈氏还着意看了一眼莫小鱼。
莫小鱼端着碗等着,连眼皮子都不抬一下。
莫肖氏和莫陈氏对视一眼,小小点了点头。
虽然她们确实是才刚得了那位先生的一匣子黄鱼,但财不露白。真要将那一匣子黄鱼的事情当着这一屋子的人扯了出来,他们家离散的日子也不远了。
吃完饭,收拾完碗筷,一家子就这样散了。
莫小鱼跟着她娘回他们屋。
她娘看了莫小鱼一眼,没忍住,拉着她到一旁问话,“你们白日里跟那位先生都说些什么了?”
莫小鱼笑笑,就是不说话。
她娘问了几遍,都没从她口里得到答案。她问得急了,莫小鱼就只有一句话回她。
“娘,你别问了,等祖奶奶、奶奶跟祖爷爷、爷爷他们商量过,会跟你们说的。”
莫小鱼她娘还想问更多,但莫小鱼怎么都不说话了。无奈何,莫小鱼她娘拿手指重重戳了一下她额头,放过她。
“行了行了,不说就不说吧,有什么大不了的。了不起,一辈子都别跟我说啊。”
莫小鱼知她没生气,冲她笑了好一会儿,笑得她连最后的一点恼怒都散了后,才挨到她身边,拉过她的手,“娘,你等着看就好了,是好事儿。”
好事儿?什么好事儿?
莫家小三房这一夜大半数人都没睡好,而上房里头,莫肖氏和莫陈氏守在烛火下,拿着针线有一针没一针地缝着。边缝,她们边等着她们的那口子回来。
这会儿,她们两人也没谁说这烛火点着浪费。
深夜,莫家一家子男丁才拿着些物什回家来了。
莫老头先回的上房,莫老大则还要领着儿子们一道放好那些个东西才各自回屋。
等到一众儿子都回去了,莫陈氏才从上房走出来,领了莫老大入去。
他们四个人坐在上房里坐了足有半个时辰,才各自散去。
散去的时候,哪怕忙活了一天,四人的精气神都不见倦乏,反而精神得很。
而更让他们惊喜的是,第二日早晨,他们还没等到屋舍里的那位先生,先就等到了坐着牛车从村外头一路找到他们家里来的一位慈眉善目、须发皆白的老先生。
老先生身边,除了驾车的汉子外,还有一个年岁不大的童子。
是那童子先来敲的门。
也还是莫小鱼开的门。
她见得这一行人的时候,那心跳得,比当日那位先生来敲门的时候还要快。更甚至,莫小鱼的手脚都有些发软。
她撑着声音问道:“你们找谁?”
带着药香下了马车的华远清看见是她,眼底闪烁了一下,笑开了眉,问道:“这里可是莫家?”
莫小鱼愣愣点头。
华远清又问道:“请问净涪比丘可是在这里?”
莫小鱼正想要问一问谁是净涪比丘,但她还没有问呢,屋舍里头就走出了已经完成早课的净涪佛身。
见得净涪佛身的身影,华远清笑道:“是这儿了。”
他伸手拍了拍莫小鱼的脑袋,和声问道:“小姑娘,能不能让老朽我进去?”
莫小鱼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对着这边笑的那位先生,点了点头,拉开院门让出路来。
在华远清走过她身边的时候,莫小鱼鼓足了涌起,急急问道:“老先生,您可是大夫?”
华远清笑着点了点头。
因着华远清的到来,莫家一家子都沸腾了。其中最激动的,竟就是他们莫家一家最老最年长的几人。
看得莫家其他还不怎么清楚个中情由的人都糊涂了。
莫老头领着莫肖氏亲自接待华远清,莫老大在旁作陪,而莫陈氏却招呼家里人到了另一间屋子,避开了那一匣子黄鱼,将华远清的事情跟家里人都交代了一遍。
净涪佛身始终站在一旁,看着华远清在这莫家里掀起的那一道道涟漪。
华远清给莫家里的老老少少诊过身体后,就给他们开方取药。
莫肖氏当日跟净涪佛身说的话还真没有半点虚言,他们莫家一大家子,妇孺尚且不说,但凡是上了船且在船上待过相当一段时间的男丁,身上都有这样那样的问题。其中,又以莫老头和莫老大的情况最为严重。
诊出结果的时候,莫肖氏和莫陈氏终于没忍住,当着家里大大小小的面落下了眼泪。
诊过脉,开完方之后,华远清便就直接查验起莫家年纪尚幼的少年、孩童们的医学资质。
莫小鱼丝毫没有意外地被华远清留在了身边。但莫家也不是仅只有她一个人被选中,还有一个男童也入了华远清的眼,被华远清留了下来。
净涪佛身看完这一场查验资质之后,又等了一段时间,便向莫家一众人等告辞了。
莫家没敢留他,连连谢过他好几回之后,举家送他出村。
若不是莫家男丁最近都得喝药调养身体,怕是他们能将净涪佛身送到镇外甚至是城外去。
而单只为了他们不能远送净涪佛身,莫家一家子都很有些愧疚。
到最后,也还是华远清安抚住了他们。
净涪佛身对这些全不在意。在他真正走出这渔村之前,他最后站到了莫小鱼身前,垂眼看她。
莫小鱼一如以往的很多次一样,不用净涪佛身开口,便能明白无误地理解净涪佛身想要说的话。
她点了点头,咧开嘴露出一个灿烂至极的笑容。
“先生,都够了,谢谢你。”
净涪佛身定定看了她一眼,笑着合掌低了低头。
莫小鱼站在爹娘身侧,看着那位先生一步步走远,心里满怀感激。
在那位先生彻底消失在他们面前之前,莫小鱼最后抬手,向着那位先生又用力地招了招。
虽然她觉得那位先生不会看见,但这完全不妨碍她最后送那位先生的祝愿。
愿您前路始终平顺,愿您最终得偿所愿。愿您一切皆好。
净涪佛身脚步不停,一步步稳稳地向前迈进。
出了渔村之后,他转道向北,往妙安寺与妙定寺之间的边线行去。
这一走,便是半月余。
在妙安寺里静修的净封沙弥从定中醒来,定了定神后,起身出了静室。出了静室没多远,他就遇见了寺里的两个小沙弥。
小沙弥们正说着话,忽然见得他,连忙停下话头,来与他见礼。
净封沙弥还了一礼,就问道:“两位师弟刚才说的,可是妙音寺的那位净涪师兄?”
两位小沙弥点了头。
净封沙弥又问道:“净涪师兄他怎么了吗?”
两位小沙弥对视一眼,有一人答道:“净涪师兄他已经出了我们这边的地界,入了妙定寺那边了。”
净封沙弥听见,须臾间晃了一下神,问道:“是吗?时间都过去了这么久了吗?”
其中一位小沙弥笑答道:“可不是么?师兄你闭关都有半年了吧?净涪师兄是昨日过的边线。”
另一位小沙弥也答道:“算起来,净涪师兄在我们这边拢共只收了三份贝叶吧。”
“是啊,就只有三份,唉......”
那言语间未曾掩饰的遗憾听得净封沙弥都想笑。
他也真的就笑了。
“你们啊......”他道,“净涪师兄收取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与我们这边缘法不多,散落在这里的经文自然也就少了,没什么奇怪的吧。”
两位小沙弥对视了一眼,摇了摇头。
忽然,他们又想起了什么,猛地抬头看定净封沙弥。
迎着这两位师弟晶亮晶亮的目光,净封沙弥的心也忍不住跳了一下,“什......什么事?”
两位小沙弥齐齐对着净封沙弥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
“净封师兄啊,听说你最近一趟出寺,就是去陪的净涪师兄?”
净封沙弥艰难地点了点头。
两位小沙弥眼睛里的光更亮了。
净涪佛身并不知道妙安寺里净封沙弥那堪称算得上水深火热的日子,也不知道这样活泼生动的日子多少算是缓和了些净封沙弥心头的不安,他只是一步步地往感应中的下一片贝叶所在走去。
而正当他寻着一片贝叶去的时候,久未动静的本尊终于出定了。
净涪本尊出定的那一刻,佛身动作停了一瞬。
‘恭喜。’
净涪本尊从蒲团上站起,从识海世界中往佛身那边回了一句,‘同喜。’
佛身没有再停顿,只小小地笑了一下,便问道:‘你准备与他们说了?’
‘嗯。’
佛身又道:‘说完正事后,好好陪陪母亲。’
净涪本尊还应道:‘嗯。’
佛身没再说话。
净涪本尊走到静室门边上,直接拉开静室门走了出去。
待到他出了静室,静室的种种禁制又再一次开始运转起来,甚至阵法禁制运转间,还在不断细微调整着。
越调整,静室里的这些阵法、禁制里属于程沛的气息就越深沉浓郁。可以预见,等这阵法、禁制调整完成,这静室里被净涪本尊提升过的阵法、禁制就会被完完整整地打上程沛的烙印。
净涪本尊出了静室,先去见的不是程沛,而是沈安茹。
虽然这里头有一部分的原因是因为这时候的程沛真正处理着程家事务。
沈安茹在正院的正房里。
净涪本尊一路前行畅通无阻,路上遇上的婢仆见得他,都退到一侧避让行礼。
他这一路走来,动静不算小,很快的,沈安茹那边就得了消息。
听得消息,沈安茹一时如坠梦中。
“出......出来了?”
她急急地从榻上下来,只是匆匆理了理身上衣裳,也不用人扶,自己就急步走出了内室。
走得急了,她身形难免有些摇晃。可沈安茹全不在乎,甚至还在不停地加快脚步。
旁边的人都不敢劝,只能快步跟上。
沈安茹的动作固然已经算是快了,但比起净涪本尊来,还是慢上太多。
她才刚出得内室,净涪本尊就已经跨过门槛,入屋了。
沈安茹眼眶都是红的,滚圆的泪珠子在眼眶边沿来回打转,但也都被沈安茹给压了回去,没掉下来。
她定定地看着他。
净涪本尊几步上前,合掌和沈安茹深深拜了下去。
沈安茹连忙扶起,却久久没有说话。
净涪本尊听得见被压在她嗓眼上的哽咽,垂了垂眼睑,才扶着沈安茹到一旁坐了。
还没等净涪本尊做出什么表示,还没坐稳的沈安茹先就打趣起了她自己。
“瞧我,每日里闲得慌,总多想。明明前不久你才来见过我,这会儿反应还这么大,实在不该......”
前不久......
半年的时间,对于净涪三身来说确实不算长,但对于一个凡俗母亲来说,却绝对不会是什么“前不久”。
不过是她不想和自己的孩子有太多隔阂,所以在极力靠近着他的生活而已。而且,她这般说话,何尝没有几分为他开解的意思?
净涪本尊伸出手去,握紧了沈安茹松了紧紧了松的手。
薄薄的恒定的温度从交握的两手传递到两人的身里、心里,暖得让人的心又软又涩。
沈安茹不再说话,只拿一双眼睛看着净涪本尊,深深地看过,牢牢的记着。
净涪本尊也由得她一遍遍地细看,完全不厌烦。
旁边的婢仆见着,也不打扰,只悄然无声地送上了两盏茶水,又不动声息地退了出去。
茶是净涪在家里时最爱喝的茶,水也是净涪在家里时最常用的水,这样的茶、这样的水煮出来的茶水,带着他们记忆里的味道,很是诱人。
但茶盏前方的两人却谁都没动一下,任由茶水的温度一点点散去。
好半响之后,沈安茹才声音嘶哑地问道:“我,净涪师父近来可好?”
净涪本尊点了点头。
沈安茹细看着他,笑了一下,信他这话。
于是,她又问道:“净涪师父修行可还顺利?”
净涪本尊还是点头。
这一回,沈安茹看不出真假,但她时常听程沛说起净涪的事,知道他确实一切都还好,于是就也信了。
如此问过两回之后,沈安茹就松了一口气,声音也渐渐地恢复了些许。
净涪本尊答完后,便望定沈安茹。
那一瞬不瞬的目光平静无澜,不见丝毫起伏,似乎什么意味都没有一般,就只是单纯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