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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天行明白自己的这一种预感自有来历,纵然不是全部来自他们头顶那一位的默许和暗示,这里头也必定有它的手笔。
左天行才按压下去不久的疑惑又从他心底探出头来。
天道,它对净涪的态度是这样,对现在的这个皇甫成又是这样,它到底为的都是什么?
如果真要追究他们两个的关系,那撇去他们目前疏远冷淡的交情之外,大概就只有他们都是皇甫成了。他们一个是曾经的皇甫成,一个却是当下的皇甫成,不管净涪现如今的身份如何,不管那皇甫成早先是什么来历,他们唯一的一个交集,就在皇甫成这个身份上。
可如果说天道针对的是他们皇甫成这个身份,又不对。
毕竟在前世的时候,左天行也没觉得天道对皇甫成厌弃到这般程度啊。
左天行想来想去,觉得这一切的根源,或者说是问题发生的起始,还是着落于皇甫成当日那一场莫名其妙毫无根由的自爆上。
左天行真的想要了解个中事由,最直接也是最干脆的方法,莫过于直接询问净涪这个当事人。但问题也在这里,不说净涪他自己的本人意愿,哪怕是净涪他愿意开口给他解惑,已经被天道封口了的他也说不了。
净涪那边指望不了,眼下这一切就只能靠左天行他自己了。
他这边,不是也有一个皇甫成么?盯紧了他,说不定就能摸索出些什么。这样他也就不用去找净涪,向他低头了。
不过这样一来,左天行又等同是将料理控制皇甫成的事情揽到了他自己的身上。
左天行根本不用多想,就知道自己中了净涪的谋算,自动自发地接过了这一摊子烂事。不过这本就是赤·裸裸的阳谋,除非他能够放得下天剑宗,放得下道门,放得下这景浩界中的芸芸众生,否则左天行就是不愿意入局也不行。
谁让这一个皇甫成是他的同门师弟,天剑宗的真传弟子呢?
左天行在心底摇了摇头,只能再一次暗自感叹一番,便就从那些管事的絮絮叨叨中分出神去,扫视着怒浪洞中皇甫成的状况和动作。
就在左天行边分神查看皇甫成动静,薛明也终于从陈朝真人所在的山顶处走了下来,他向着迎上来的刘封点了点头,道:“左小主人那边正是急着用人的时候,那叛徒的事情交给我等,你就回左小主人那边去帮忙吧。”
薛明只以为这段时日正是左天行座下管事最为忙乱的时候,又对自家的能力颇为自信,便要打发了刘封回到左天行身边去。
在他看来,左天行哪怕已经是一位元婴真人了,又是天剑宗乃至道门里最为年轻的一位元婴真人,前程是众人可以望见的远大,在宗门内近乎炙手可热。可毕竟左天行年轻,在宗门中根基虚浮,这宗门左天行能用可用的人数之不尽,但真正得用的、可信的人却是寥寥。
刘封在这位薛明薛管事眼里,就是左天行真正得用的、可信的那寥寥几人中的一个。
可刘封自己却是明白,他虽然得到左天行信任,得受重用,但能得到左天行信任,受左天行重用的,并不仅仅只有他一个。他只是那一堆人中最平常等闲的一位而已。他家尊主座下,绝不就急着用他一个人了。
真要说起来,其实就连刘封自己也不清楚,左天行座下与他一个层次,甚至是比他更为重要、比他更加得用的,到底还有多少。
但是这样的话,刘封却不能与薛明明说。
是以,薛明的好意他根本推托不得,只能领受。
送走刘封之后,薛明的脸色霎时冷了下来。他从他随身的储物袋中掏出一个巴掌大小的铜铃。这个铜铃看上去和旁的铜铃没有多大的不同,唯一使它区别于那些普通铜铃的,就在于它那铃身上刻印着的一枚剑器。
薛明将这枚铜铃拿在手中,掌心上有一道剑气吐出,落入那枚铜铃中。
这道剑气说是落入那枚铜铃中,实际上却是正正敲击在那枚铜铃铃身处刻印着的那一枚剑器。
同源的剑气落入铃身的剑器之中,原本那不管薛明如何动作就是沉默没有丝毫响动的铜铃顿时一震,铃身自发转动,无形的音波散发入虚空之中,在同样握有这样一个铜铃的管事耳边摇响一阵阵清凌凌的铃声。
薛明手拿着铜铃,闪身出了正厅,落在了厅前庭院之中。
这一处庭院除了惯常装点的花木之外,并无其他亭台假山荷池之流,算得上是一个宽广的空地。
就在薛明落在这一处空地的时候,又接连有一道道人影从各处飞遁而来,同样落在了这一片空地之上,与薛明相对而立。
不过几个呼吸间,陈朝真人座下与薛明同一等级的近千名管事就全都到场了。
这些个管事本就与薛明同一等级,谁也不是归属于谁管,如果不是这一百年轮到薛明在陈朝真人座前理事,也由不到薛明来召集他们。
这会儿这些人被薛明动用剑铃紧急召来,他们原本正在忙活的事情全数停下,心情也不是太美妙。可是见到脸色更不美妙的薛明,他们又按捺了下来,只拿一双眼睛盯着薛明,等待着薛明给他一个解释。
薛明自己的脸色就极其的难看,这会儿又如何会在意他的这些个同僚当下是个什么表情?
他将手中拿着的剑铃高举,向着他面前的近千个同僚摇了一摇。
虽则耳边不曾听闻剑铃的铃声,站在薛明身前的近千个陈朝真人座下管事也都面色一整,收敛了眼中的不满,微微低下头去,等待着薛明的发话。
“方才,左小主人座下的刘封带了一个玉简、一个外门弟子来报,如今身在怒浪洞中的皇甫成近日意图私逃出怒浪洞......”
才刚听到这里,那些个管事都是一惊,脸上怒气勃发,周身更有气浪翻滚,怒吼着扑向了四周。然而,即便已经愤怒到了这般地步,这些个管事仍旧静默地站立当场,连一个声音都没有发出。
薛明简单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交代了一遍,最后将陈朝真人的令旨当着他的这近千同僚说了出来。
他扫了众人一眼,重点交代道:“主人令旨,如果拦不住,必将消息藏到结婴大典之后。”
下首的近千管事此时都已经收敛了怒色,沉声应道:“是,属下等遵循主人令旨!”
薛明重新收起手上剑铃,转了身去,领着近千管事向着山顶的位置弯身作拜。
待到礼拜完毕后,薛明手握剑铃,开始点兵排布。
那近千个管事此时也不惦记他们原本正在处理的那些个事情了,都是脸色严肃,接了薛明的安排便转身离去,各自忙碌。一时间,这陈朝真人的山头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可陈朝真人的管事虽多,但实力、手段乃至忠心都有,所以这些个管事来来往往,又各自调配他们手下的管事什么的,忙碌至极。但他们却是忙而不乱,一切事情都被薛明的调配梳理得整整有条。
这些个管事有负责重新调整怒浪洞中监守弟子的,有负责从陈朝真人库藏中取出比怒浪洞中现有禁制更为严谨厉害的阵法布置的,有负责梳理那外门弟子日常行踪以排查皇甫成当日留下的后手的......
就连掩盖他们同僚行动痕迹不让已经抵达天剑宗里的客人发现的管事,也都有。
毕竟离左天行的结婴大典开始已经只剩下两天不到的时间,拿到请帖前来参加左天行结婴大典的各宗各派人士都已经来得差不多了,他们的动作又这般大,如果不稍加掩盖,想要别人不发现?
那还不如去做梦呢!
而一旦被旁人发现了端倪,消息传扬开去,他们也不用多说什么了,直接向陈朝真人请罪吧。
这些管事的动作,饶是左天行看着,也不免心生感叹。
实在是滴水不漏。
可是这样滴水不漏的动作,也就只能瞒瞒那些个外来者而已,又怎么能够瞒得过皇甫成去?
皇甫成闭着眼睛靠在阴冷的石壁上,虽然看似无知无觉,但实际上,从那一个外门弟子落入刘封之手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了。
可他知道了又能如何?
刘封、薛明他们的动作太快了,快到完全出乎皇甫成的意料。
他本来以为凭他的《迷离幻心决》中的手段,凭他这一段时日以来的平顺隐忍,凭他千方百计特意挑选出来的时机,他可以成功逃出这一个令人厌恶至极的山洞的。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明白,他还是太过天真了。
他知道现在的这一个主角是重生的,他知道主角是真真正正的道门魁首,但他还是存了侥幸。
皇甫成按下心底的怨愤和绝望。
其实也真不怪他。皇甫成到底是从二十一世纪的地球穿越过来,又被天魔童子特意抹去了穿越之后的记忆,只留下了他穿越之前在二十一世纪地球生活的那些过往。
作为一个凡人的他所看见的二十一世纪地球,就是一个仙神绝迹的世界。他对修真界的认识全部来自他曾经看到过的修真小说、电视、电影。哪怕从他在这个世界睁开眼的那一刻,他曾经根深蒂固的世界观已经出现了裂痕,甚至当他踏入赎罪谷,沈妙晴身死之后,他的世界观更是彻底崩裂,终于真真正正地张开眼睛望见这个世界。
可那又如何呢?
一切都已经太晚了。
他错过了北淮国的皇室教育,他错过了天剑宗内的弟子教导,现在也没有多少时间去重新认识这个世界,甚至在他之后形成的世界观也就是个样子货,摇摇欲坠不说,更是一戳就塌。
所以,他无法猜度左天行的心态,哪怕一丝一毫;他不知道陈朝真人座下管事的能耐,哪怕一丁一点;他更无法想象左天行的真正手段,哪怕一分一厘。
他对这个修□□的认知,对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们心态的认知,对这个世界上高级力量的认知,统统都有误差。
哪怕他曾经看过原著。
哪怕作者远隔云端他在那原著上用笔墨描摹了这个世界,更讲述了生活在这个世界中的主角左天行一生道途的经历、心理。
单单只是一本书,单单自从一个人的视角去描摹世界,阐述社会,如何不会有所偏差?更何况,皇甫成他自己当年看这一部原著的时候,也就是将这一本书当作故事,一目十行,匆匆而过,又怎么能够如斯笃定他自己的种种妄想?
高坐在他化自在天外天的天魔童子垂目注视着无力倚靠着石壁的皇甫成,面目沉凝。
看着现在的皇甫成,天魔童子是真的仿佛看到了当年同样这样轻狂的自己。
可是哪怕是天魔童子自己也得承认,比起现在的皇甫成而言,当年的他其实更幸运。
因为那时的他,并没有发现剧情。所以他也就不知道他进入的这个世界是他曾经看到过的一部小说里的世界。
所以他没有因为自己知道剧情,知道未来,自诩先知,带着以为别人不知道的傲慢看着这个世界,看着这个世界里的人......
哪怕他最后还是走到了现如今这个地步,但不得不说,在最开始的时候,小心翼翼地摸索着世界,重新认知世界的他是幸运的。
天魔童子此时的心态,皇甫成不得而知。他靠着石壁,借着石壁上源源不断传来的阴冷给自己提神醒脑,平和心态。
这很难。
没错,对于皇甫成,尤其是现如今的皇甫成来说,想要做到这一点,很难。
但他知道,再难也要去做。
如果他不冷静不清醒,他就真的没有了出路。
他不能崩溃。
他还要回家!
他要回家......
所以,景浩界困不住他,天剑宗困不住他,怒浪洞困不住他!
哪怕付出所有!
也许是皇甫成给自己的暗示起了作用,借着那石壁传来的阴冷,他竟然真的就慢慢地平静下来了。
等到皇甫成完全冷静下来后,他终于能够理智地去分析他自己目前的情况了。
因为他的天真和无知,他埋藏下去的棋子全部被清了出来。随着他的棋子一一被清除,他曾经埋下的退路一一被斩断,他的那些布置全部作废。但这其实还不是最糟的。
更糟糕的是,他暴露了他的打算。
现在,不仅仅是重生的手段非凡的主角左天行,也不仅仅是陈朝真人、天剑宗掌门以及各峰长老等天剑宗高层,怕是连天剑宗里的那些个普通弟子都知道了他想要逃出怒浪洞的消息了。
根本不需细想,皇甫成也知道,自己身上结结实实的被盖了一个戳。
这个戳上面的字眼也绝对不会有多荣誉。
叛徒。
意图背叛师门的叛徒......
面对被盖了这么一个戳带着这么两个字眼的皇甫成,天剑宗的那些个修士大概会恨不得将他扔进宗门的暗牢里去,让他彻彻底底的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想到这里,皇甫成忍不住咧嘴笑了一下。
这么看来,其实他早前的那些个布置也不能算是全错。毕竟他挑对了时间。
如果不是他选了这么一个时间,如果不是防着这结婴大典之上会有人问起他这个本应待在赎罪谷里的左天行同门师弟,他怕是就得被直接投入到暗牢里头,连这个怒浪洞都不能待了吧?
皇甫成笑完之后,一张脸又再一次变回了面无表情。
不过哪怕是他挑对了时间,天剑宗一时半会不会对他出手,真正留给他的时间也不会太多。
从现在开始,到主角的结婴大典结束那些来观礼的人全部离开之前。
他能拥有的,就只有这一段时间。
他需要在这段时间之内,真正的离开这里,逃出天剑宗去。否则......
也不是说如果到了最后他还是没能找到个办法就只能无力抵抗地任由天剑宗处置,那怎么可能呢?他的手上还有一个系统。
尽管系统的可靠性需要被打上一对引号,但只要有系统在,他就始终保留一张底牌。
这些思绪说来话长,但皇甫成真正梳拢自己的思绪却并没有耗去太久时间。当他彻底冷静下来后,他也拿定了主意。而既然主意定下,皇甫成也不浪费时间,直接就将自己能用的神识全部抽出,隐蔽而小心地铺散在这怒浪洞的四周。
皇甫成毕竟只有筑基初期的修为,即使他后来转修的《迷离幻心决》在修炼神识上别有神异,但这部《迷离幻心决》他也才刚入门,神识又能壮大到哪里去?又有,这怒浪洞中剑气、剑意激荡,皇甫成的神识敢往那些剑气、剑意上一撞,那些剑气、剑意也就敢给他斩去。
是以,皇甫成的神识说是铺散在这怒浪洞的四周,其实也就是飘荡在他周身前后三丈而已。至于再远一点的地儿,他根本就无能为力。
仅仅是过了片刻,皇甫成就将他的神识统统收回了识海。神识收回来之后,他什么也没做,直接将身体的重心交给了他身后的石壁,彻底昏睡过去。
恰恰在这个时候,刚刚将诸事分派到自己同僚手上的薛明得了个空,丝毫不带犹豫地直奔这怒浪洞中来。
薛明赶到的时候,皇甫成还在昏睡中。哪怕薛明都已经站到了皇甫成面前了,皇甫成也还是睡得死沉死沉的,半点清醒的意思都没有。
薛明眯着眼睛看了皇甫成半响,什么都没说,转身拂袖而去。
薛明来了,又走了,皇甫成半点不知。直等到薛明走了半天之后,一觉好眠的皇甫成才从梦乡中走了出来。
可尽管睡得香甜,皇甫成面上却不见喜色。
他伸出手去揉了揉自己酸痛的额角,才勉强算是将自己从那种神识耗尽的刺痛中解救出来。一直等到脑海中的刺痛渐渐消去,皇甫成才似是不经意地扫了一眼当时薛明站着的位置。
然而他也就只看了一眼,便仿佛没有察觉一般地又闭上眼睛,入定调息。
皇甫成沉入定境的速度一如既往的慢,但这速度再慢,他心中也没有了躁意,仍旧不疾不徐地平定自己汹涌的思绪。
直到彻底迈入定境的那一刻,皇甫成心中敏感地察觉到了自己比往常还要平稳的心态,心底自然而然地漫上了一片欢喜。
看,再是浮躁的二十一世纪地球人,真正用心的话,入定绝对不是难事。
高坐天外的天魔童子将皇甫成身边发生的一切统统收归眼底,他什么也没做,只是定定地望着已经沉入了定境的皇甫成唇边那一抹自然而然浮现的笑意,兀自出神。
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不久前才刚从天静寺那边赶往天剑宗的净栋沙弥和净量比丘终于抵达了天剑宗地界,左天行终于从那些个管事的絮叨中逃了出来,皇甫成也终于出了定境。
不出天魔童子意料,皇甫成才刚刚睁开眼睛,便看也不看周围焕然一新的种种阵法禁制,而是默然无声地拉出了系统界面,点击了系统界面中的求助按钮,在随后弹出的对话框里输入了他自己的要求。
“请给我一张合适的挪移符。”
天魔童子望着那一行工整的字迹,无声地拉了拉唇角。
皇甫成是真的长进了。
如果换了往常,他提交过来的不会是这样的话,而是更干脆、更直接又更蛮横的,诸如“给我兑换一张最高等级的挪移符”之类的。
系统难得的出现了停顿,没有像以往每一次那样直接地给出“是”或“否”。它或许是正在机械地进行什么才是符合皇甫成要求的“合适”的判定,或者是在衡量到底该不该答应他的要求,又或者是在算计着需要他拿他身上的什么东西来换取。
谁在乎呢?
皇甫成再没有任何动作,他安安静静地倚靠在石壁上,眼睑微垂。
本来这怒浪洞中的光线就不是很充足,皇甫成挑选的这个地方还在角落处,光线就更是幽暗了。现在皇甫成的这么个姿态,皇甫成脸上的光线直接就从幽暗往阴暗的方向堕落。
可无论是哪一个人看见此时的皇甫成,都绝不会将此时的皇甫成与阴暗搭配在一起。
因为此时的皇甫成,分明更显轻松和随意。
天魔童子定定地盯着皇甫成,许久之后,他随意搭放在膝上的右手手指动了动。
一张流转着淡淡清光的符箓忽然从虚空中出现,不曾惊动任何人,径直飘落在皇甫成手中。
这所谓的不曾惊动任何人,完全包括了左天行在内。
也就是说,就连分出了部分心思想要从皇甫成这边找到线索的左天行,也根本没有察觉到皇甫成手中握着的那一张符箓。
倒是此刻还在路上的净涪忽然轻轻摇了摇头。
皇甫成将那张符箓拿在手上细看,便还随意地点了点头,同意了系统扣去的三万积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