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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4章 左天行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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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楼的里里外外都是一片死寂,而造成这一切在罪魁祸首却完全不在意。他收起手里的那座光明佛塔,压根不去理会周围的所有人,平静而随意地看向了临窗那一处案桌上托腮而坐的少女。

    少女本来还带着潺潺的笑意看着那黑袍男子的动作,现如今被净涪这样一看,唇边眼角哪里还能找得到分毫笑意?

    她僵直地坐在案桌旁,仍是托腮而坐的姿势,但那吹弹可破的剔透肌肤却不知什么时候失去了那种无处不在的灵动通透之感,反变得黯淡无光苍白无色。

    离这座酒楼稍远一点的魔门弟子顺着净涪的目光看去,初初将那少女收入眼底的那一霎那,简直如见天人,眼睛里不住地闪过各种异彩。可等到他们定睛一看,却又觉得这少女那双秋水翦瞳不过一双死鱼眼珠,那玲珑身段不过粗木陋玉,根本就是不堪入目。

    于是那些刚刚泛起异彩的眼睛又在下一瞬统统换成了厌恶鄙夷。

    苏千媚自负貌美,虽然后来在易一针的教导下渐渐放下了那份偏执,但她也从来没有遇到过用那样的眼神看着她的人。她心中一阵恼怒至极,但不管她心里到底有多少想法,她的身体却只在那一个人的目光中僵硬,毫无反抗之力。

    这于她而言本就是一种屈辱,更何况这样对她的是和她有着深刻怨恨的净涪,她更是恨不能直接扑上去,拿她储物镯子里最为狠辣阴毒的毒物洒到他脸上,看着他对她痛哭求饶,看着他生不如死......

    似乎感觉到了苏千媚对他的怨毒和恨意,净涪眼神不动,但苏千媚自己却知道,那落在她身上的视线比之刚才更冰冷了十分。

    那骤然冰寒了一倍的视线压在她的身上,令她原本还只是僵硬的身体不自觉地颤抖起来,那颤抖的频率不太明显,但身为当事人的苏千媚却清楚地感觉到几乎每颤抖一下,她身上活泼流转的灵力就开始浮动一下。

    如果再这样继续下去,不用半个时辰,她的修为就会被打落......

    哪怕是这样,苏千媚也还是没有丁点悔意地瞪着净涪。

    净涪脸色不变,眼神不动,可苏千媚身体的颤抖频率陡然就拔高了一倍。

    苏千媚和净涪之间的对峙,不,是净涪对苏千媚的压制太不明显,除了他们两人之外,哪怕是远远往这边观望着的那些魔门道门乃至佛门禅师也没有多少人能够察觉。

    但察觉不了不代表这一处酒楼就能恢复刚才的热闹。更甚至,因为这酒楼之上还有为数不少的魔门诸弟子,因为净涪还坐在那案桌边上,这酒楼仍旧如同刚才那样的寂静。哪怕时间流逝,这酒楼上下也绝没有一个人敢随意发出一丁点声响。

    魔门的人固然是因为被净涪刚才的手段震慑,但其他闲杂人等自觉噤声怕的可不是净涪,毕竟净涪是妙音寺的沙弥,他们可没有听说过佛门的沙弥会因为些许小事就对无关人等痛下杀手。他们担心的是那些魔门弟子会不会因为他们的一个小动作就爆了......

    如果真是这样,被殃及池鱼的他们就实在是太惨了。

    就在苏千媚独自煎熬感觉着自己的灵力一分一分散去的时候,一个人影从街头的另一边走出。

    他在酒楼敞开的大门前站定,抬头看了一眼上方,也不知是去看那酒楼高处悬挂着的牌匾,还是去看那个临窗坐着的少女。总之,待他抬头看得一眼之后,那人低下头,脚下不停一路还里走。

    因为楼上楼下的寂静,哪怕是这酒楼里的掌柜小二见了那人走进来,也不敢上前询问,只任由着那人穿过大堂,踏上楼梯。

    “哒哒哒......”的脚步声自下而上,一下一下地敲击在所有人的兴头上。随着那脚步声的渐行渐近,一个腰佩宝剑身穿一袭天剑宗弟子袍服的青年渐渐露出了身形。

    不少人侧眼看去,忍不住心脏剧跳一下,一个名字被含在了口里,却怎么也出不了口边。

    ‘左天行......’

    左天行才刚从天剑宗那边动身,净涪便知道他的目的。然而这个时候他确实不好对苏千媚出手,所以也就顺水推舟移开望着苏千媚的视线,转而迎上了左天行的目光。

    左天行见得净涪看来,笑了一下,气息普通如同凡人。哪怕他是为了保苏千媚而来,也没有看她一眼,而是径直走到净涪所在的那一个案桌,在原来那个黑袍男子坐着的位置落座,恰恰好挡在了净涪和苏千媚中央。

    直到净涪移开视线,苏千媚才终于觉得自己活了过来。

    她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还残留着惊惶无助和绝望的眼睛定定地望着挡在她前方的左天行。看着看着,她的嘴边甚至勾起了一个细小的弧度。

    这是一个微小到几乎看不出来却又极其愉悦的微笑。但这样细微的笑容出现在她还僵硬着的面容上,却只能给人一种神经质的颤栗。

    她无声地咀嚼着左天行的名字,装满了汹涌复杂情绪的那双妩媚多情的大眼睛这会儿已经彻底平静了下来。然而不管是背对着苏千媚的左天行还是被左天行遮挡了视线的净涪,却都能猜得出苏千媚心里快速拨动的如意算盘。

    净涪看了一眼对面的左天行。

    左天行清楚地看到净涪眼底的幸灾乐祸,这还是他重生以来第一次清楚地看见净涪眼底的情绪,哪怕是算上上一辈子,这也是少之又少的经历。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居然是为着这种事。

    他简直哭笑不得。但做出这让人看笑话的事情来的是他自己,再如何,左天行也只能忍了。

    这是最后一次了......

    左天行感受着背后那带着算计谋划的轻柔视线,心底颇有几分漠然。但在净涪面前,他丝毫没有表露出来,而只是笑问净涪道:“净涪师弟,你今日怎么不在庄园里静修了?”

    净涪看着睁眼说瞎话的左天行,也不和他班扯些什么,径直从褡裢里摸出那只不久前才被他收入里头的木偶小人,“啪嗒”一声放在了案桌上。

    左天行看着净涪动作,视线沉沉地落在那个木偶小人上,谁也无法从那视线里分辨出左天行的心思。

    净涪根本是懒得去琢磨,他的视线随意又自然地在四周晃荡,惊起无数或好奇或恶意的窥探视线。

    看着木偶小人那和净涪现如今的相貌很有几分相似的面容,左天行甚至不用多费心思就猜出了这个用魔傀宗秘法雕琢而成的木偶小人背后所牵系着的那个人。

    正因为猜出来了,所以左天行刚刚才被苏千媚弄得漠然的心湖又荡起了几丝涟漪。

    都是为了他的那个弟弟啊......

    想起那份资料里记载的信息,左天行只道一声果然。

    净涪的母亲和那个叫程沛的小子,应该是得到了他的认可,被他放到了自己的羽翼下。

    真是,还是一样的护短。

    看着那一个木偶小人,他的思绪不知不觉的飘远,想起了现如今北淮国里的贵妃,又想到了自己。

    一时间,左天行自己都觉得没有什么意思。

    那些事早已远去,如今的净涪和他已经没有了血缘上的关系,当年皇甫成和他闹到那种程度,也不全都是皇甫成的错,他自己也有责任,再加上玩弄他们于鼓掌之中的世事......

    左天行抬起视线,正对上净涪那双幽深渊暗的眼眸,心中更是意兴阑珊。

    今天他其实不该来的......

    左天行心中也明白,但他也只是无声一叹,脸上便显出了几分关切,“看样貌,他和你有几分相似啊......你的弟弟?是魔傀宗的人动的手?他无事了么?”

    净涪无意义地笑了一下,视线再度在周围晃过一圈,回到左天行身上的时候,他也没有任何回答,只是略略挑了眉。

    这酒楼上下一片寂静,就只得左天行一个人唱独角戏,可他似乎也不觉得有什么尴尬寂寞,看着净涪的反应,他反倒又来了几分兴致。

    “我倒是没有想到净涪师弟你还有一个弟弟。他如今多大了?叫什么?什么时候拉出来也好让我见见?”

    这样话叨的左天行,想来便连杨姝都没有见过,更何况是外人?

    当下这酒楼的二层就更静了,静到除了左天行的声音外,还能听到这楼上楼下无数眼球跌落地面的声音。

    净涪也没想到左天行居然会是这样应对。他掏出那个木偶小人,其实也是要告诉看着这里的道门魔门诸人,他这番出手不过是回击,首先对人出手的,是魔门的魔傀宗。

    不管是谁,真要以大欺小欺负程沛,就莫怪他出手找回来。

    至于坐在他面前的左天行,他看到这个木偶小人,又看到不远处那个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却又袖手旁观几乎是乐见其成的苏千媚,自然就知道净涪的潜台词是什么。

    净涪看了左天行一眼,重新收起那个木偶小人,再不去听左天行都在唠唠叨叨的说些什么,站起身来,向着左天行合十稽首一礼,便就转身,向着楼梯走出。

    左天行见净涪站起身,待要意思意思地再说上几句,又见净涪向他合十行礼,他也就连忙噤声,同样站起身来,还了净涪一礼。

    看见净涪渐渐走远,苏千媚终于吐出一口闷气。她微抿朱唇,看了左天行一眼,漆黑有神闪着柔润水光的大眼睛眨了眨,便有了主意。

    她站起身,稍微理了理衣服,便就要往左天行那边去。

    可她根本没有想到,她才刚往那边迈出一步,就又听得左天行嘀嘀咕咕地说得几句什么“哎呀,他这就回去了”“真是无趣”“还不如回去修炼呢”,然后就跟在净涪后脚走了。

    走了......

    苏千媚看着左天行不快不慢但转眼就走到楼梯口,不一会儿就走到楼下的身影,一时尴尬地愣在原地,完全不知道自己该有什么反应。

    净涪虽然早就已经走出了酒楼的范围,更是走到了街头,但酒楼里发生的那一幕却也完完整整地落在了他的眼里。

    饶是他,那低垂的眼底也极其迅速地闪过一丝笑意。

    虽然仍然有不少目光追随,但净涪一路通行无阻地回到了妙音寺的庄园。

    他推开门,净元沙弥便从大门侧旁的那一间小室里探出头来,看见净涪,他连忙站起身,双手合十一礼,道:“净涪师弟,你回来了啊。”

    净涪也在原地站定,向着净元沙弥合十还礼。

    净元沙弥上下扫视了他一番,见他僧袍整洁,面色红润,气息圆润,根本就和他刚刚出去的时候一般无二,完全看不出什么战斗的迹象,虽然有些狐疑,但见到完整安好的净涪,净元沙弥还是松了一口气。

    “净涪师弟,那程家小施主已经送到了你的禅院那边了。清沐师伯也检查过了,没有什么大碍。虽然昏睡至今也未曾清醒,但那是因为他被远超他修为的修士镇压,精神损耗太多的缘故,等他恢复了精神之后,自然而然就会醒过来的。”

    净元沙弥想了想,还是加了一句:“你不用担心。”

    对于净元沙弥的宽慰,净涪只是无声点头,又是合十一礼谢过。

    “不用不用......”净元沙弥连连摆手,连忙又催着净涪回禅院,“师弟你快回去吧,指不定现在程家小施主已经醒过来了呢。”

    净涪点头,合十一礼别过净元沙弥,回自己的禅院去。

    净元沙弥看着净涪沙弥的背影,晃了晃脑袋,一边重新在自己的蒲团上坐了,一边暗自嘀咕道:“那程家小施主果然不愧是净涪师弟的弟弟,一样的天资出众......不过炼气期大圆满的修为而已,居然就能在半步金丹的魔傀宗修士手下撑过一炷香......”

    其实早在程沛刚刚走到妙音寺庄园不远处的时候,净元沙弥就已经知道。毕竟一个小小少年,那般急慌慌地往他们这庄园走来,恍似逃命一样的,净元沙弥如何能不知道?

    如果是换了别的地方,也许守门的弟子就将这件事压下去,权当没有这回事了。但这里是妙音寺的庄园,出家人慈悲为怀,有人上门求救,净元沙弥就不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更何况十年前在这万竹城中,净涪师弟也曾经被魔门的人掳掠。同样的遭遇,净元沙弥理所当然的就要出手。

    可他还没来得及动手,他的身边就已经站了一个净涪。

    净涪拦下了他。

    两人就在这一间小室里看着那程沛艰难应对敌人,一直到程沛倒下,净涪请了净元沙弥将门外的程沛送到清沐禅师那边,然后才自己出门去的。

    净元沙弥想得一阵,不免又想起自己的家人,心底也暗自琢磨:也许等这一次竹海灵会结束之后,可以回家去看看?

    净元沙弥的想法几乎都已经挂到了脸上,清沐禅师只看了一眼,便能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

    清沐禅师又看了一眼回到了正在推门进屋的净涪,同样看见长榻上皱着眉昏睡的程沛,心里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净涪不知清沐禅师到底在为什么发愁,他进了屋后,走到床榻上看了两眼,便退出云房,在外间的佛龛前坐了,盘膝闭目入定。

    这一日的晚课结束后,清沐禅师将净涪留了下来。

    看着垂首站立在自己身前的净涪沙弥,清沐禅师又是一叹,微微垂下眼睑,道:“净涪师侄......”

    清沐禅师只是叫了这么一声,那些明明已经想好甚至都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却愣是没能出口,只能沉默。

    净涪抬头看了清沐禅师一眼,心中却也清楚清沐禅师到底要说的是什么。

    无非就是程沛对他的依赖不像是一个小孩对自幼分离的兄长的态度,而这位禅师看出了他与程家有不少来往,想要提点他注意而已。

    净涪向着清沐禅师合十一礼,随后一只手往上抬起,摸了摸自己光溜溜的脑门,手指甚至还特意在那脑门上点着的戒疤处摩挲了几下。

    清沐禅师看着净涪动作,也明白了净涪的意思。

    三千红尘烦恼丝已落,头上戒疤犹在,净涪他就是山外之人。红尘的那些亲情关联,虽然因果仍在,却不会影响他的修行。

    既然净涪心中明白,清沐禅师也就松了口气,他笑着点了点头,道:“无事了,你且回去吧。”

    净涪双手合十一礼,别过清沐禅师,一路回了自己的禅院。

    他才刚推开院门,云房里昏睡的程沛也恰在这时清醒了过来。

    虽然清醒了,但程沛也不立刻就睁开眼睛,他甚至还刻意保持着昏睡的状态,甚至连自己的呼吸都拖得熟睡一样的绵长,只凭着自己的身体感知收集着这四周的信息。

    可根本不用他多费神,只是呼吸了一口,察觉到鼻端那萦绕不去的檀香和那檀香中夹杂着的熟悉的气息,他就再不装睡,立刻睁开眼来。

    果然,入目所及就是朴素的暗红梁柱和暗灰屋瓦。他偏了偏头,看见的又是各处宝树异花佛陀菩萨的雕饰。

    识海中的司空泽也安慰他道:“不用担心,这里是你那大哥的云房。”

    净涪掀开门帘进来,就见程沛正睁着眼睛眼带好奇地各处张望,如果不是顾忌着净涪,看他的样子,应该是还想要各处摸一摸,翻一翻看个仔细的。

    司空泽见程沛这般没出息的样子,也没有个好气:“不过就是一个普通的云房,你至于这么好奇么?”

    程沛哪里能够同意司空泽的说法,当下就理直气壮地反驳道:“怎么就不能好奇了?这里可是我大哥的云房,我还是第一次来呢!想要看个仔细怎么了......”

    司空泽说不过程沛,也阻止不了他,索性就不管他了,随他去!

    不曾想,程沛这般像是没有见过世面的丢脸模样就那样直接地被净涪抓了个正着。

    净涪看了一眼程沛,视线直直地望入程沛眼底深处。

    程沛被净涪这一眼震住,以为自己那番动作惹了净涪不满,当下就胀红了脸坐在云床上,期期艾艾地道:“大......大哥......”

    只有司空泽知道,净涪的这一眼,看的根本就是他。

    而且看那净涪的眼神,似乎是在责怪司空泽亏待了程沛。

    冤到差点六月飞雪的司空泽气结,但他拿净涪没有办法,想要解释又觉得刚刚程沛实在很拿不出手,只能摸着鼻子认下了。可认下是认下了,程沛的那一笔他也不会忘记,只等着日后找补回来。

    司空泽的冤枉净涪真的不知道吗?

    不然。

    但净涪要的就是司空泽给程沛记下这一笔。这一笔记下后,日后司空泽再来教导程沛,自然就会下狠手。被严厉调·教出来的程沛也才能更多几分保命的可能。

    不过这些自然还该等到日后,现在嘛......

    净涪从褡裢中取出那一个木偶小人,当着程沛和司空泽的面在木偶小人上接连点了几下,又摆弄了一番,直接将这一个傀儡木偶变成了替命木偶。

    净涪将这一个替命木偶递给程沛的时候,司空泽已经完全忘了怎么说话了,只能木愣呆滞地看着程沛握在手里的那一只替命木偶。

    等到净涪离开,程沛独自一人拿着木偶翻来覆去地看,甚至不时伸出手这里戳戳那里点点的时候,司空泽才回过神来。

    他声音干涩得要命,却完全掩盖不了里面的震惊:“小徒儿,你这可是多了一条命啊......”

    听司空泽这么一说,程沛也被惊住了,但他很快就笑了,眼睛笑得弯成两条细线,得意又骄傲:“啊......我大哥嘛,就是这么厉害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