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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的人是岳青青,盈盈站在离得两人不远处,笑得是一派明媚。
岳青青生的不算是顶美的,比之宫里头那位以美名扬的昭妃娘娘自然是逊色了不止一点,可是她却有一双美极的眼睛,如月半弯,脉脉含情,看着人的时候就像是一汪春水朝人袭来,使得人不由便也会跟着泛起笑意。
陆离却没笑,看了岳青青一眼,“王夫人有礼。”
岳青青还礼。
姚千里也没笑,纵然之前她是患了癔症,犯病时候的事多是不记得,可却独有一件事她记得清楚,便就是岳青青那回故意拿假娃娃来哄她,哄得她当场发了病,害得她将自己的“疯”名传了出去。
姚千里不搭理岳青青,岳青青自然会来搭理姚千里,不然方才也不会出声喊住他们。
“将军夫人今日气色不错,身子想是大好了?”
姚千里像是没听到她说话,两手使劲搓了搓,拿到嘴边哈了口热气,一边又跺了跺脚,等岳青青的脸已经有些挂不住,方回道:“劳王夫人挂记。”
岳青青蹙眉,姚千里方才那番动作多少有些不雅,岳青青出自大家,自小便谨学礼仪,自然是有些看不惯。
却见陆离伸手将姚千里的两只手都牵了过来,轻轻握在手里,好似姚千里方才那动作没有什么不对,“冷了?”轻声问道。
姚千里正在与他置气,自是不愿与他亲近,而且就算是没跟陆离置气时候,姚千里也是不喜欢在外人面前跟陆离太过亲热的,否则陆离也不会常说她面薄,否则姚千里也不会这一路都不搭理陆离。
是以岳青青便看到原本一脸温柔的陆离忽而手臂一颤,僵了僵,而后有些不自然的松开了手。
姚千里却笑着道:“这么好的太阳,哪里会冷。”
岳青青怎么也不会猜到姚千里是使了暗手去掐陆离,以为这两人只是不待见她而故意漠视,纵然她早已经习惯被这样对待,也一时有些接不上话来。
陆离负手,将手掩到了衣袖里,看着岳青青的身后,缓缓道:“王大人寻夫人来了。”
岳青青转头,果见林群芳正走过来,脸上笑容立马就晕了开来,朝陆离一颔首,道:“外子今天从外头回来便起了兴致,说难得的好天,出来走走也……”
忽然顿住,想起林群芳一早原是去的孙越然孙大人府上,而孙府恰就在陆府后头,莫不是林群芳见得姚千里出了门,才也要出来?
想想却又不对,若是如此,林群芳大可一个人出来,岂不更好……
可若是林群芳一个人,怕是也不方便来与姚千里搭讪,叫上她莫不是为掩人耳目?
林群芳已经到了近前,还没来得及与陆离姚千里打招呼,便有一个小人儿窜上前扑到他腿上,“王大人也来踏青?”
林群芳起先一愣,而后蹲下/身来,看着那小人,眼中似是欢喜,却又好像夹了更多的苦涩,伸手摸了摸小人的脑袋,“陆少爷也来踏青了?真是巧。”
娃娃一本正经的点了点头,“我与爹爹看娘亲在家中闷得慌,便拉了娘亲一道出来走走。”
林群芳也点点头,却不敢抬头去看娃娃口中的“娘亲”,只轻笑道:“陆少爷真是孝顺。”
林群芳自他娘死了以后从来不会在人前哭,就像他自从休了姚千里之后就从来不曾在人前真心发笑,原本不可一世的新科状元郎,不知在什么时候变得郁郁寡欢,哪怕是必要的应酬时候,他也不过孤坐在一旁,就像是被众人遗弃,世人都说,这是岳家千金驭夫有道。
姚千里对林群芳自然是不会再起多大的情绪,就算有情绪,表面上也看不出来,从林群芳休妻到现在已经三年多,有恨有怨也都淡了,无所谓原不原谅,这也并不是一句原谅或是不原谅就能理得清的问题,姚千里没有见他就骂便已经是她的大度,若还要她笑脸相迎就是强人所难了。
不过不管怎么说,林群芳都还是娃娃的生生父亲,纵然他这个父亲再不堪,她也不能阻了这血缘,何况林群芳也没有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就算了见了娃娃,也不过是高兴些亲近些,并未再有垂死挣扎,企图认回儿子之类。
诚然,每回林群芳与娃娃相见之后,陆离的脸总要黑上几天,就跟眼下一样,可是陆离也从未试图制止,甚至在林群芳与娃娃在一处的时候都不会介入,要么去书房呆着,要么干脆出门去,不过或者也是指望着眼不见为净。
“寅儿,爹爹要与你说话。”姚千里忽而道。
娃娃的小脑袋立马转向陆离,眼睛扑闪扑闪的看着他。
陆离稍窒,看了眼姚千里,终是笑了,不管如何,如今在娃娃的心里,爹爹便就是陆离,只是陆离,他记得娃娃第一次张口唤他“爹爹”的情形,也记得那次姚千里追着娃娃打的时候娃娃一闷头钻进了他怀里。
陆寅乃是陆家之后,是定国将军陆离的嫡长子。
“哎呀,你们都在这里也不知会一声,害得我好找!”
忽有声来。
众人齐循声而望去,却见一妇人当先,后还有二女一男三人随行,步履匆匆的往这边走了过来,颇有些气势汹汹之态,还没能看清人面,便听当先那妇人又啐道:“青青身子不好,你怎么也不当意些,身边没个下人守着就敢乱跑,若是出了差错,你当不当得起!”
青青自然就是岳青青,那这话便就是对林群芳说的了,堂堂朝廷命官被一个妇人如此数落,不可谓不难看,可是林群芳脸上却一点不快也没有,就跟没听到一样,倒是岳青青脸色一变,担忧又有些着急的看了看林群芳。
到了近前些,姚千里方才认出这妇人是右相府上的梅二夫人,之前在陆临熹的婚宴上见过一次,因着梅二夫人年岁不小却依旧面貌姣好,姚千里便记得比较清楚。
岳青青脸色不好,不大情愿的上前扶住梅二夫人,“娘,我身子已经大好了,哪有你说的那么娇贵,再者说,今日本就是要出来走走,能出什么差错。”
梅二夫人慈爱的笑了笑,轻轻拍了拍岳青青的手背,“好好好,你要走走也好,大夫也说你不能老闷在屋里头,只是你遣个人跟着你,娘不是更放心些?”一边说着,一边又避着岳青青剜了林群芳一眼。
这之后才像突然看到了陆离跟姚千里似的,“呀,将军和夫人也在?真是巧了,哎呀这天好就是好,猫狗都要出来放风。”
梅二夫人之旧事姚千里只是略有耳闻,知道的并不清楚,只约摸知道这梅二夫人是抢了自己姐姐的夫婿,而且还是个“两头大”。不过那些也只是别人家的事,姚千里就算不知道也不会太关心,既然是岳相家的夫人,她便就规规矩矩的见了礼。
梅二夫人打量姚千里,毫不避讳的打量,上上下下的看,看得姚千里已经浑身不自在,“可是有不妥?”
梅二夫人收了眼,却不理会姚千里,只在鼻子里哼了一声,又转向陆离道:“将军文武兼备,本是难得的人才,怎么却连门当户对的道理也不懂了,也不怕辱没了身份,这左丞相也由得你胡闹?”
她这样说无非也只是发泄腹中怨气,只是怨气太深,言辞便不觉犀利,说话难听。
梅二夫人的怨气大体来说来于两处:一来她曾有意将岳青青许给陆离陆离,难得岳华也同意了,跟岳青青讲岳青青也没反对,本以为定然要成的事,却被陆离不咸不淡的给回掉了,回掉也就罢了,你再娶个绝色名门回去我们也无话可说,可偏偏陆离挑来选去的最后却捡了双破鞋,岂不是照着岳家的脸上甩了一巴掌!
而二来,问题则是出在林群芳身上。原本林群芳新科夺魁,生得也不错,倒也不算亏待了岳青青,他日再得右相相助,这林群芳也是个前程大好。可偏偏成亲当日林群芳闹了那么出丑剧出来,气得岳青青上吊不说,还闹得如今谁都知道岳相的乘龙快婿是个抛弃糟糠的渣。而且她梅二夫人看得清楚,她这不成器的女婿心里头还挂念着那前妻,惹得女儿整日郁郁难安,身子也渐渐不大好了,时不时便要吃药罐子……而偏偏闹得她一家不宁的女人,就是陆离如今的夫人。
两厢结合,便是眼前之人连岳华都要谦让三分,梅二夫人也没口下留情。
陆离面不改色,“夫人说的是,如岳家那般大家之家自然是不能辱没了身份。”
梅二夫人蹙眉,乍听之下陆离这话似乎是恭敬,却又觉得他好像是在讽刺什么,可是具体是在讽刺什么,又听不出来。
岳青青见她娘占了下风,自然是不高兴,想要上去帮嘴,却被林群芳拉了过去,“夫人可是带了莲蓉糕出来,我却有些饿了,劳夫人去取些过来。”
梅二夫人身后明明有下人跟着,他却还让岳青青去取,这明显的是想支开她,岳青青心里明白,也凄苦,可是却又不愿违背林群芳的意思,岳青青的手在袖子里攥得紧紧的,有些不甘的看了姚千里一眼,而后朝林群芳温温一笑,声音也温婉至极,“好,我去拿些过来,夫君且等。”
自打岳青青认识了林群芳以后,爹娘的话是听得越来越少了,梅二夫人想要喊住岳青青,终还是没有张口,女子若是堕入了情爱当中,眼里是看不到其他东西的,她当年不也是如此……
等岳青青走远,梅二夫人微叹了口气,似是自语道:“她离开了也好。”又转而向陆离,“将军,能否借一步说话?”
陆离看了看林群芳,后者又与娃娃说起了话,乐在其中的模样。
轻轻捏了捏姚千里的手,陆离朝梅二夫人微微颔首,“岳夫人领路。”
待得两人走远,林群芳终于仰头看了看姚千里,这是他今日第一回正眼去看姚千里,眼神直接毫不避讳,看得姚千里一颤。
除去还在小喜子村的时候,林群芳从来不敢这么看她,他的目光总是躲闪的,纵使他时时装得理直气壮,或者不屑,但是姚千里一直能感觉得到他的躲避,哪怕是在林群芳当着众人把休书丢给她的时候,看似已经没心没肺,可姚千里还是能看到一丝躲闪和逃避,当时气极骇极未觉,如今想来,她没有恨林群芳入骨,除了林群芳曾救了她性命,除了林群芳给了她小喜子村那么长时间的美好,大约这也是其中一个原因。
可是现在,林群芳这样直直的看着她的时候,她却不再是像在那个安静的小村子的时候那么欢喜,反之,却是一股浓浓的悲戚与绝望,对旧事之悲戚,对旧情之绝望。
原来,在小喜子村的日子不是她曾经以为的梦境,而是真实的存在过的,只是如今,真的已经彻底过去了……
似乎看懂了姚千里眼里的意思,林群芳浑身一颤,好半晌,却是又忽而一笑,不像是这几年在都城那官场的敷衍的笑,而是至深的在笑,笑得媚眼齐弯,而后轻轻启唇:“娘子,若我回家晚了,你可愿等我?”
小喜子村并不算富裕,村里唯一的学问人时不时会被人叫去写一些书信之类,每每此时,林群芳出门前便会拉着姚千里的手问她:“若是我回来的晚了,娘子愿不愿等我?”
“谁会等你,我先吃好了早入睡。”
然一盏灯火,伴着灯火边如画的人儿,却一直在守着那虚掩着的门……
姚千里觉得鼻子有些酸,她想大约是山上的山风还是有些冻人,莫要冻着了娃娃才是,等陆离回来还是早些回去的好,姚千里拿一只手去捏自己的另一只手,声音有些飘忽,“王大人,前尘旧事随风灭,是好是坏都已经不在,不如放下,须得惜取眼前人。”
你破釜沉舟而前行,怎么还能指望舟楫不离不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