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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群芳一身绛紫华服,腰间玉环映面红润,远远看来竟和那日在喜宴上看到的纷呈百官一般无异。姚千里从来没见过他这个模样,便是在右相府的婚宴上,他身着大红喜袍挂红花的装扮她也是瞧过的,虽然小喜子村的那场婚事根本无法和相府千金的相比。
陆离在呆住的姚千里背后轻轻拍了一下,而后自跨步进门,姚千里回神,亦拾步赶上。
状元公礼数到家,拘礼问安脸带笑,“陆将军有礼。”
陆离微微点头回应,脸色并不算好看,于上座落坐,“王大人大驾,不知所为何事。”一面示意姚千里在他身旁的座上坐下。
林群芳坐于客席,在两人下首。
天已经过了最热的时候,可是经过了那么多日子的炎烤,仿佛万物都已经烫到了心里去,焦躁丝毫不减,连外头的蝉鸣都势不可挡,一阵一阵,此起彼伏,叫的人愈发心烦,和着这心烦的蝉叫声,林群芳笑道:“承蒙将军赏脸,下官娶亲当日将军厚礼相贺,”说着瞥了姚千里的方向一眼,接着道:“然将军得佳人之时下官却未有所表,今日特备薄礼补上,聊表心意,过往之失礼处,还望将军海涵。”
他这话说得巧妙,说是来补礼,其实大概是怕那天已经得罪了陆离,这是特意上门来请罪道歉的。只不过那日这状元公又闹了姚千里那一出,而此番他的托词又是陆离跟姚千里之事,这样一来,他方才的那席话听来便就有些微妙,似乎带了些讽刺的意味。
近日来,这都城里关于少年将军捡破鞋穿旧衣的传闻早就沸沸扬扬,这本也就在陆离的预料之中,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闲言碎语,一点风吹便能掀起滚滚暗潮,更何况那场戏是上演在那么多人的眼前,陆离自也未将这些放在眼中,否则那日他就不会是那般作为。
可是从林群芳嘴里听到这一层意思他却感觉有丝怒火从心头升起,面上便也不由愈加难看,他本就有一副不怒自威的气势,此番便更是骇人,连姚千里都察觉到他的不对劲,侧身小声唤了声:“将军……”
陆离却忽而冷冷一笑,起身走到了林群芳面前,又看了眼他带来的东西,锦华绫罗,朱玉窜珠,都是上乘的东西,看来还是花了些心思的。陆离走上前,伸手去摆弄那些物事,送礼的人还没走,这样做自是很无礼的,可是他却做得随意,好像本就该如此,一面翻弄一面道:“王大人客气了,只是我府中那人喜好有些怪异,等闲之物皆看不上,若是硬拿给了她,怕是要冲我发脾气。”
状元公差异,“她竟变得这般骄纵?”
姚千里闻此言不由火起,从她进屋起林群芳便就如不认识她一般,只全然将她当做了陆离的宠妾,看似礼数周到,可是有好几次她都在他的眼里看到了嫌恶,这下倒好,干脆就明骂了出来,而且还是在这将军府,当着陆离的面,当真是好不放肆,越想便有些坐不住的也要起身来。
却忽而听陆离薄怒的声音传来:“那也是我骄之纵之,不知王大人以为有何不妥?”
“下官不敢。”垂首之姿。
陆离冷哼一声,又去翻弄林群芳带来的“贺礼”,里里外外都翻了一遍,最后却有些不满的模样,微不可闻的咂了下嘴,又将手在那盖着贺礼的锦帕上擦了擦,“怕是没件得她意的……”看了林群芳一眼,眼神忽而在他腰间定住,“她却是极喜好玉石,尤其是成环形,紫玉质。”明摆着就是说的林群芳腰间的那一块。
俗语云:君子不夺人所好。陆离这简直就是在明要了,失礼至极,哪里还像一个位高权重的定国将军,几乎已经与地痞无赖无异,可是有些人,你本就是不该给他脸的。
饶是林群芳再蠢也看出了陆离是在羞辱他,更何况他从来不蠢,他是当朝圣旨御封的状元。
恼羞便就成怒。
状元郎拍桌跺脚而起,“将军欺人太甚!”
陆离理都不理他,转而去看姚千里,道:“夫人累不累,可要回去歇息?”他自知道这“夫人”在这里喊起来便全然是另一个意思,如他这般心机,自然是故意为之。
状元郎气得七窍都走了位,一甩衣袖,怒道:“我带来的那七样物件自不会再收回,这紫玉既是我之物我便也要原样带走!”说罢转身而去,袖袍卷起浓浓一股怒气,直扑人面。
姚千里不自觉的下了座,看着林群芳离去的身影怔怔出了神,面上似悲似叹,又又好像是阵阵迷茫,似乎已经全然不认识那个人,她那个看着自家娘子都会脸红,会自己穿着一身旧衣去给她买新衫的相公,从天宗五年年末去往都城赶考以后,她便再也没见过……
陆离亦是凝着眉看着林群芳离去的方向,似乎有什么东西没想通,复又看了看桌案上摆的物件,并无甚特别处,那么林群芳最后的那句话又是什么意思,为何要把留下的七件物事与他那紫玉说得那样清楚,一个人盛怒之时竟还会去管这些……
姚千里随之也瞥了一眼那七件东西,想起什么,忽而道:“将军今日这般态度,日后在朝堂上……”
“本就是虚来假往,如此岳相只会对我更加客气。”
姚千里悠悠一叹,“难怪我爹总说官者,假也,虚也,互欺也,他早已疲于应付,若再不脱身,怕戴在脸上的那层假皮都快要摘不下了。”
有什么东西凝结,而后迅速被打碎,两双同样震惊的眼相对而视。
“我,我不知道那是谁,”姚千里惊慌失措,“我不曾听过此话……方才那话不是我说的,我不曾说过……”
便是将这几句话翻来倒去的念,似乎急切的想撇开自己,急切的想要陆离相信她,或者也是要自己相信,人也愈发慌乱起来。
陆离眼中的情绪渐渐冷却,看姚千里如此不由有些无奈,上前按住她,道:“夫人莫急,没说便没说,我什么也不曾听见。”
眼睛不期然又扫了那七件东西一眼,又转回来去看姚千里,忽而脑中一亮,面上亦一阵豁朗,连声音都拔高了几分,“夫人,娃儿果真是被王锦出带走了!”
姚千里身上一僵,仿佛还没能从方才的情绪里跳脱出来,却又迅速被卷到了这句话里,神情间便有些错乱的模样,“将军……”
“王锦出方才说,娃儿是他带走的。”
姚千里显然是去回忆方才林群芳所说的所有,又不断去看陆离神情,好半晌,终于眉间一松,豁然看向陆离。
“七者,妻也;紫者,子也,他最后便就是说将你留下,娃儿他带走了……”
其实陆离说得委婉,林群芳最直接的意思应该是姚千里他既然已经不要了就不会再拿回去,可是娃儿是他的,他必然要带走……姚千里知道陆离是好意,便弯唇点了点头。
可是林群芳有什么资格带走娃儿?他不生不养不闻不问,凭什么就这样将娃儿抢走?他可曾想过,没了娃儿,她又怎么办……心中一苦,如今,他定然也不会想到这个了……
不过也有一点庆幸,林群芳到底是娃儿的父亲,至少娃儿是安全的,总比要落到贼人手里去好。
然忽又想起林群芳如今已经他娶,而且还是堂堂丞相千金,那高高在上的丞相府,岂能容下一个外来的娃儿……听闻大家大院里头的龌龊事儿最是多,折磨人的花样也顶多,如果他们当真容不下娃儿,那……
姚千里越想越是胆颤,有些焦急的跑到了陆离前头去,“将军,娃儿可还能再夺回来?”
两人已经走到了那秃了一块的荷花池边,池边小道本就不宽,姚千里从他身侧抄过去的时候险些摔到水里去,陆离伸手扶了她一把,蹙眉,“夫人当心些。”
“将军,娃儿尚还年幼,纵使我不能让他锦衣玉食,可也不能让他跟着败德的父亲,三岁定老,若是娃儿在右相府呆得久了,秉承了那里的习性,那……”
陆离拧着眉站在原地看她,许久,却是开口问道:“状元公以前是林群芳此名?”
姚千里一愣,而后点头。
“那林家可有王氏宗亲?抑或是有何家仇?”
林群芳从来没跟她说过此类事,她偶尔的问起他便也只是敷衍过去,一副不愿多提的样子,久而久之,姚千里便也不再问了,倒是听村人说了一些,说林群芳是五六年前到的小喜子村,来的时候便就是孤身一人,算到如今,差不多已经有七八年。
姚千里没打算将这些瞒着陆离,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便将此间种种都告诉了他。
“他暗中带走娃儿,既然已经得手,那大可不必告知我们,为何却特地走了这一趟……”
陆离望着右相府的方向,似叹息般道,恍惚间,只觉有些谜团似乎越滚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