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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阿武重新站在徐福面前的时候,瞧上去要顺眼多了。加上他背对着光源,脸上阴影遮盖,便只能让人看见一个轮廓,还会令人乍然生出英俊的错觉。
他身上的异味也随着清洗和排毒而减轻了不少。
徐福在心底松了一口气。
对着这样一个人,他才终于有了一颗想要医治的心啊!
徐福很怀疑,会不会是阿武之前太过不修边幅,那些行医的人,还不等看他的病情便先被他臭走了。
大约是徐福看着他久久不说话的缘故,阿武有些紧张,“……还、还不够吗?”
“够了,坐下吧。”徐福冲他点点头。
阿武一直不愿意捯饬自己,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来自于,他认为就算自己捯饬了,也没什么作用,只是让他脸上的伤暴露得更明显了而已。既如此,那就破罐破摔,任由它下去好了。但是到这个时候,洗净了脸,阿武自己也有了点儿别样的感觉,好像一直压在面上,压得他呼吸都不畅的东西,瞬间消失了。
徐福手中捏着刀,在烛光下晃了晃,那冰冷的刀锋显得有些骇人。
阿武心中一惊,但他还是压下了本能的抗拒,在徐福面前坐下来了。
徐福将他往烛光下带了带,顺手又塞给了他一块布条,“要是疼就咬着。”
阿武点了点头。
然后徐福就拿刀子将他脸上的脓疮都割破了,脓水都被放了出来,徐福拿起布条一一擦去,然后给伤口挨个上药。
说实话,整个过程中的味道都不太好,不过忍一忍也就过去了。相比之下,阿武反倒是稳坐如山,半点反应也没有,任由刀子在他的脸上飞舞。
待全部处理完毕之后,徐福又拿了药丸给他,“吃了。”
那药是止痛用的,徐福很想做点消炎的药,但是消炎药并不是这个时代能做出来的产物。徐福也就只能打消这个念头了。倒是补血、回力的药丸,徐福也顺便搜了些出来,一起塞给阿武了。
阿武看着手中奇奇怪怪的药丸,什么也没说,又用布包裹了起来。
阿武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心理作用,他觉得脸上冰冰凉凉,舒服了很多。甚至连照镜子的时候,他都觉得自己没那么狰狞了。
徐福站在一旁,默默无语。
当然不狰狞了,因为阿武的脑袋被他包起来了,跟个粽子似的,伤口都看不见,哪里还会有狰狞的效果呢?不过吓人的效果估计还是不减。毕竟很少有人作阿武这样的打扮。
果不其然,当阿武出去叫伙计的时候,那伙计被他吓得差点摔一个跟头。
因为心情愉悦了,这一夜,二人睡得都很香甜。第二日,他们还在城中稍微多停留了一会儿,阿武还给徐福多采购了一点吃的,虽然味道不如王宫中特制的,但此时也足以让徐福满足了。
之后几日又是在野外露宿。只不过这几日里,阿武都格外注重自己的脸,会时不时地在什么小溪边啊,小河边啊,照一照自己的脸。这个变化还着实吓了徐福一跳,感觉就像是阿武生生在自己的面前,从糙汉变成了娘炮一样。
阿武脸上的伤,之前多是恶心人,但实际上打理一下,就已经有明显的好转了。
阿武的步子都变得轻快了不少。
只是在面对徐福的时候,阿武脸上总算带点赧然了。虽然不管他做什么表情徐福都看不见。
一转眼,又在一座城池停住了脚步。而这一次,阿武在客栈投宿的时候,明显没有那么多人对他避之不及了,这样的变化对于阿武来说,简直就是天大的变化,徐福能瞥见他的手在微微颤抖,大约是激动的。
用饭的时候,阿武在沉默许久之后,对徐福道:“这里,已经是楚国了。”
徐福愣了愣。这么快就进入楚境了?他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害他半点准备也无,不知道现在趁机策反阿武还来得及吗?
正想着呢,突然徐福察觉到自己踩着的地面晃了晃,紧接着便是较为剧烈的摇晃了,桌案上的东西震动不已,而此时客栈中也响起了尖叫声、怒吼声、呼救声、脚步声……全部交织在一起,这一刻,谁都想要活下来,徐福几乎能想象得到他们争相往外挣扎奔跑的情景。
此刻,徐福倒是出奇的镇定。
以他之前去地动受灾地区救灾的经验,这点震幅还不算什么。不会危及到他的性命。
阿武原本也是惊了一跳,几乎是整个人从位置上弹了起来,但是他的目光触及到徐福之后,又莫名跟着镇定了下来,他翻身从窗户出去,“我去瞧一瞧发生了何事。”
“应是地动……”徐福心说这还用瞧吗?但是等他开口时,阿武已经没影儿了,动作实在快得不一般。
外面嘈杂声密集,阿武久久也不见回来,徐福这才慢条斯理地拎上包袱,从屋子里出去了。此时客栈里已经没人影了,正好方便了徐福往外走,也免得与那些人挤来挤去,最后没被地动害死,却先被人踩死或是挤死了。毕竟这样的事并不少见,生死关头谁都是先顾着自己,于是可想而知。
当徐福从客栈里踏出来的时候,地动又开始了。
这是一阵余波,比之刚才,并不算强烈,但是对于百姓们来说,已经是足够大的刺激了,他们尖叫着四下逃窜,口中高呼,“老天饶命!”听上去很好笑,但是在这一刻,百姓们所能倚靠的便只有“老天”。他们认为这一切都是天上降下来的灾祸。
徐福就站在客栈的门口,没有加入逃散的大军,他看着这些人慌乱的模样,心底轻叹了一口气。
直到余波停下,才有城中的守卫姗姗来迟,开始疏散百姓。
徐福就夹在其中,被这么给疏散出去了。
这座城很快就空了下来,谁也不敢贸贸然回去。
这些百姓倒是都不笨,知道只有在城外空旷的地带,才更容易保下性命,因而被疏散的时候,大家虽然面色难看又狼狈,但是谁也没有提出反对意见,他们顺从地到了郊外,靠着树木休息了起来。
徐福因为相貌太过出众,加之他全然没有狼狈之色,站在这么些百姓中间,可实在太显眼不过。
徐福在那儿站了会儿,还是没等到阿武主动上前来找他。是因为阿武没在人群中,还是说阿武主动放他走?徐福有点郁卒,就算这个时候主动放他走,他也走不了啊。他连回咸阳的路都找不到,他怎么回去?
他又等了一会儿,还是没能等来阿武。徐福无奈之下,就只能先跟着这些人安置在郊外了。郊外不比马车,更不比客栈,没有了阿武伺候着,徐福就再难惬意起来了。徐福原本都做好帮忙烧个火啊,抹个佐料做个饭啊的准备了,谁知晓那些人见他打扮、模样皆是不俗,竟是没一人敢上前来叫他帮忙。
男人们很快结伴去寻食物了,女人们则是留在了原地,生火烧水。
徐福走上前,问道:“可有我能帮忙的地方?”
那一圈儿的女子扬起头来瞥了他一眼,脸立即就红了,“没、没有。”
徐福:……
徐福站在那里,一时间倒有些无所适从了,犹豫一下,他干脆掉头离开,绕开把守的士兵,去寻阿武的下落了。徐福绕着城外走了两圈,并不见阿武的踪影。但此时城中应该又没人了,尽管阿武还在城中,徐福也进不去了。城门口有守卫,不允许百姓在此时返回。这一手算是极为聪明了,至少避免了百姓们再度受灾的可能,而且还迅速统一起了城中的百姓,方便看管照顾。
徐福也不知该说是好还是坏了。
他又站在百姓中徘徊了一会儿,等他们做了些食物,徐福就走上前帮忙端了些,他刚一接过来,那女子便又羞红了脸,此时正好那女子的丈夫归来了,一瞧见徐福,还狠狠瞪了他一眼。
徐福:……
最后徐福干脆坐到一边去了。
一个小姑娘跳到了他的跟前,顺着他的目光往遥远的方向看了看,问:“你在看什么呀?”
徐福歪了歪头,看了一眼那小姑娘,“看远方的人。”
“远方没有人呀,只有云。”小姑娘诧异地道。
徐福没说话。
那小姑娘的家人在不远处看见了,畏缩地走上前来,将小姑娘往后拽了拽,随后朝着徐福不安地躬身道:“小女儿不懂事,请勿怪。”那家人见徐福穿着模样皆是不凡,便以为徐福是什么大人物,哪里敢得罪,瞧着徐福的目光都是胆战心惊的。
徐福冲他们摆了摆手。
那家人见徐福并没有拒人于千里外,这才松了口气,便就在徐福附近坐下休息了。
小姑娘的母亲皱紧了眉,哀声叹道:“是上天发怒了,我们才会有此灾祸啊……”
她的丈夫闻言,紧紧搂住了她和女儿,同样愁眉苦脸,却没说话。面对这样的天灾,他们也的确说不出什么话来。
“我们离开这里吧。”徐福突然听见小姑娘的母亲小声说。
“你疯了?”她的丈夫瞪大了眼,满脸震惊,还带着惊惶。百姓不是说离开就能离开的,他们的祖辈可能都生活在这里,一旦离开这里,他们就什么都没有了。
小姑娘的母亲揪住了丈夫的衣领,低声与他说了些什么。
旁边谁也没有注意到他们,毕竟刚刚经历一场“灾难”,大家此时都惊惶得很,正彼此寻找着亲人的抚慰。
之后食物分发到了徐福这边来,徐福却没有要,方才他什么忙也没能帮上,这个时候再去吃白食,徐福实在不大好意思,何况他从客栈离开时,极为悠哉,还特地带了些食物走,此时拿出来,也足以果腹了。只是有点渴。徐福想到这里,不由舔了舔唇。
“你喝吗?”一道稚嫩的声音陡然在徐福耳边响起。
徐福抬头去看,才发现那小姑娘盛了水给他,水是烧热后晾凉了的。徐福也不讲究什么了,端起那容器饮了水,然后才还给了那小姑娘,“多谢。”
小姑娘红了红脸,声若蚊讷,“不、不谢。”
待到吃饱喝足后,徐福便寻了个地方,在地上铺了层袍子,再将自己裹紧,然后便就这样躺下了。这个时候,若是不保持充足的体力,那一准得完蛋。这点经验,徐福上辈子是很充足的。这辈子虽然过的全是优越生活,但是这些他也并未忘却。
徐福躺下后,那小姑娘都还忍不住频频向他打量过来。
徐福很快便入睡了,夜风拂面,徐福恍惚中又梦见了嬴政,不过他只来得及梦见嬴政的轮廓,一转眼便惊醒过来了,此时天微微亮,他身旁的夫妇已经开始收拾东西了,唯有那小姑娘还靠在母亲的腿上睡得正香。
徐福犹豫了一下,低声问道:“你们要去何处?”
那二人对视一眼,或许是出于小心谨慎的缘故,并未开口应答。
“我也想要离开这里,结伴同行如何?”徐福道。
小姑娘的母亲当先犹豫了起来。看徐福的穿着打扮,也不像是会坑他们的人,他们对于这样的人,也本能地有些敬畏和相信。小姑娘的母亲甚至认为,若是将面前这人带上,说不定能给他们指点一二,好让他们安全逃到另一个地方去。
“我们……要去秦国。”先说话的倒是那丈夫。
徐福愣了愣。
这算是误打误撞碰上的好事儿吗?
徐福压了压忍不住往上翘的唇角。看来梦见嬴政就是个好征兆啊!
“正巧了,我也要去秦国,我有师兄在秦国为官,若是你们信得过我,便与我作伴,届时定能减去不少的麻烦。”
其实在别国的境内,说自己的亲人在秦国为官,还是有几分风险的。不过战国时期,常有本国人到别国做官的例子,因而倒也不显得多么令人震惊。
那对夫妇对视了一眼,最后道:“那……那便一起吧。”说这话的时候他们都还有些瑟缩。
徐福这才收敛起了身上的冷淡气息,以防将对方给吓走了。
待他们收拾好东西之后,徐福便跟着他们一块儿上路了。这对夫妇倒还知道一些路,所以他们很快便离开了这座城的范围。但是全靠双腿徒步,实在折磨人。徐福这时忍不住无比地怀念,嬴政为他特制的马车了。若是坐在马车上,慢是慢了些,但该是何等的悠哉啊!
徐福转过头瞥了一眼那小姑娘,小姑娘满头大汗,不时咬一咬唇,倒是表现得分外坚韧。
小姑娘都这般坚韧,他还能如何?
徐福整了整衣袍,只得继续往前走。
他们在途中走走停停好几日,中途又遇见了一次地动余波,多亏徐福的指挥,才令他们冷静下来,安然无恙。事后,那对夫妇面对徐福时,便更加恭谨了,甚至恨不得事事都替徐福做了才好,徐福也是一阵无语。这二人倒是淳朴得很,这样便被他们引为大恩人了。
那小姑娘大约是受父母的影响,也时不时眨着眼,可爱地瞧着徐福。
徐福顿时更思念宫中的胡亥和扶苏了。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突然听到小姑娘一声尖叫,“啊!我们到了!”
徐福往前看去,原来前方就是一座城了。
待他们走得再近一些,徐福方才看清了那城池之上写着的城名——舆城。
……舆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