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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开兆,便是由卜师将烧灼过的龟壳取出,开龟之四兆,观其裂纹,定其吉凶。
玄冥之壳千年难见,但由于背壳太过巨大,因此光烧灼就用去了足足三天,才能开四兆。
观言将流程观察得仔细,只见在大宗伯的带领下,四兆齐开,再以墨画烘烤完毕,准备开兆。
然而就在兆开出之后,却让大宗伯和卜师们面露惊异之色,前者沉稳得多,用眼神示意卜师不要多言,同时命二人将龟壳一一交由楚王、大夫、大史、卜人察看,这一路察看的过程中,每个人的脸上都不自觉现出一抹吃惊的神色来。
其实所谓兆纹,从来只有观裂或不裂,再加以兆纹与墨处是否一致来判定吉凶,但从未有哪个巫师是直接在龟壳上就能看见答案的。
可是此刻,偌大的龟壳上因兆纹而现出双“五”之纹,又有墨色将其破除,意为祭之乃祥。
大宗伯来到楚王面前,请示是否当场宣布,楚王微点头。
于是大宗伯命两位卜师将龟壳举起来给所有人看到,并宣布道,“四兆皆现,双五乃祭,意为祭杀‘五日之子’。”
众人闻言,皆面露欣喜之色,亦都松了一口气,只因所谓的“五日之子”,指的本就是在五月五日出生的不祥之子。
不祥之子若是杀之,本就是好事一桩。
“那‘五日之子’在哪里?还不赶紧献出来!”祭坛下已经有人忍不住出声了。
一般的习俗若孩子在五月五日出生,要不是丢弃就是送给别人养,而送养时为了自己孩子的性命,父母都会刻意隐瞒生辰八字,而且会送到很远的地方,以免被人追查到,是以一时间要找出“五日之子”来并不是太容易。
就在这时,身为卜师之一的昭阳忽然面对楚王开口道,“陛下,臣知晓谁家有‘五日之子’”。
他这么说的时候,眼角瞥向坐于楚王下首的大宰御灵君。
御灵君神情僵硬,原本颤巍巍的身体显得愈发苍老,他因昭阳忽然开口而盯着他,眼神之中慢慢现出一抹惊疑不定的神色来。
“哦?昭阳卿知是何人?”楚王问。
昭阳点头道,“正是大宰御灵君之曾孙。”说罢,他又道,“昭阳闻大宰大人一直愧对玄黾一族,当日玄黾一族全族献祭,大宰大人亦能违抗天命将唯一的玄黾血脉送出王城,殊不知现在天命降在自己族人之身,大宰大人可愿意将他之命献出来呢?”
楚王闻言,看向御灵君问,“大宰卿,昭阳卿之言可是属实?‘五日之子’是否确有其事呢?”
见楚王问来,御灵君的脸色一时变得灰败,就连脸上的皱纹都仿佛在不停地颤抖似的,他说话头一次开始不利索,“回、回陛、陛下,‘五、五日之、之子’确、确有其事,但、但……”
“但是什么?”
御灵君不知该如何说下去,最后竟然老泪纵横,他欲朝楚王跪拜,哪知一个没留意“咕咚”一声从车鸾上掉下来,左右侍从见状然后连忙去扶起他来,他却甩开他们的手,匍匐在地口中直呼道,“陛下饶命,请陛下饶吾曾孙儿一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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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至那日,应皇天请观言去到河边,观言在开兆那日之后便知晓事情的全部来龙去脉,原来玄冥邪灵一事本为子虚乌有,御灵君从一开始就知道玄冥被活祭在胜王陵墓底之事,因而他从一开始就很清楚王陵的震动是来自玄冥,是以为了子虚乌有之事就要献出自己的曾孙,御灵君无论如何都想不通,也无法再欺瞒下去,为了救自己曾孙一命,他只好当场认罪,将自己的全部罪责一一道出。
结果一牵十十牵百,百年前岁星超辰之事引发的玄黾一族全族献祭血案,终于大白于天下。
冬至,便是玄黾一族全族的忌日。
观言去到河边的时候,昭阳已经在了,除此之外,还有观言所熟悉的祭台和各种酒器等物。
昭阳乃卜师,职位远在他之上,观言见状忙快步上前躬身一礼道,“观言见过昭阳大人。”
“观言,今日我只是应公子的客人,而非宫中的巫官,倒是昭阳有一事要拜托观大人。”昭阳看着他,一贯显低调的眸子里此时稍稍泛起一丝光彩,竟让他给人的感觉整个都变了,香兰曾说过他是个美男子,从前观言并未如此觉得,只因昭阳无论做什么,都一直是默不做声埋头苦干的样子,既不惹人注意,也不愿给他人留下多余的印象,因此在巫官一辈中并无多大的成绩,可谁能料想他背负的竟是如此大的冤仇,一整族的血案全担在他的肩膀上,也难怪他不肯露出半点锋芒,暗中韬光养晦,直到近日真相大白,水落石出,昭阳此人才真正给人以“朝阳”之感。
“昭阳大人有什么吩咐请尽管直言。”观言立刻回答道。
“玄黾一族祭祖之礼,希望你能陪我和玄冥一起完成。”昭阳道。
“这是观言的荣幸,观言岂能推脱。”
“甚好,那我们便开始吧。”
他话音一落,河里的玄冥亦渐渐浮上来,静伏在岸边。
这时观言终于看清楚了,玄冥庞大的身躯伏在岸边如同一块巨大而圆润的石头,又布满光滑的水痕,纹路清晰可见,龟壳泛起的光泽美得超乎他的想象,而那双幽幽的瞳眸中,流溢出了与昭阳一样的光彩。
便听昭阳已低低念出祷祝之词:
皇皇上天,照临玄黾。集地之灵,息吾族魂。日月有常,星辰有行。四时从经,不朽玄黾……
观言在一旁隐隐约约似乎看见万顷碧波之中,似有一抹青烟,自玄冥周身而起,再渐渐消散于天地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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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究竟,昭阳是如何分辨出凶手来的呢?”是夜,明月当空,长廊上轻轻溢起了酒香。
观言捧着香兰赞不绝口的“美人酒”,细细品味,一面问对面的应皇天道。
“其实很简单,当初玄黾心知自己死劫难逃,便特地透露了一个讯息,声称玄黾一族后背皆有标记,一见便知,随后,他将自己仍在襁褓中的孩子交予玄冥,玄冥利用一只巨大的龟壳将孩子送出水去,襁褓之中留有玄黾的亲笔血书,他料定凶手必定会赶尽杀绝,而认出凶手唯一的方法,便是那则假的讯息。”应皇天简单地回答道。
“原来如此。”观言点点头道,随后又问,“可是,他又怎么能知道凶手会活那么久?”
应皇天摇着杯中酒,道,“其实也不算太久,你研究岁星超辰的现象,研究了那么久,有什么结论没有?”
观言沉吟着道,“岁星超辰说起来是一百四十年一次,可我数了数最近几次的超辰现象,似乎皆不到九十年。”
应皇天一听便道,“这就是了,御灵君超过百岁,而他当上族长之时不过二十出头,算起来,也差不多了。”
观言想了想,又问,“但他为了当族长而杀害玄黾一族,难道当年胜王看不出来?”
“这你就错了,胜王又岂会看不出来?”应皇天却道。
“咦?”观言一愣,抬头看着他。
应皇天眉宇之间尽是不屑,道,“胜王不过是将计就计,说直白一点,他亦是灭族凶手之一,更是罪魁祸首。”
“啊?”闻言,观言脑袋完全转不过来了。
应皇天解释道,“其一,岁星超辰,引起天灾,用玄黾一族献祭,可以弭平天灾,免去百姓对他的责难;其二,玄冥活了千年,用它撑起天柱,建造圣王陵长生殿,以保他长生不老,乃是胜王的毕生所愿,御灵君正是投其所好啊。”
观言一听不由倒吸一口冷气道,“怎么会……”
应皇天淡淡道,“所以,胜王陵倒得也不算冤……”
观言真没想到事实的真相是如此残酷而惊人,叹了一口气之后,看着应皇天,半晌道,“等一下,这些事情,你究竟是从何得知的?”
应皇天微一挑眉,“你可知道真正玄黾族人的秘密是什么?”
观言摇头。
“传说玄黾乃龟之后人,实则他能懂龟之语,因此玄黾后人真正的秘密,并非后背的标记,而是懂得龟族的言语,如此而已。”
“所以说,这些都是昭阳大人告诉你的咯?”观言下意识想求证。
谁料应皇天却懒得再说了,他举起酒杯道,“我们不说这些了,来,喝酒吧,这可是香兰朝思暮想的美酒,怎样,好不好喝?”
观言心知他既然不想回答,那就一定不肯再多说,不过这样一来,显然说明答案未必是如他所想。
“怎么?不好喝?”应皇天见他微微出神,不由出声问。
“呃……好喝是好喝,不过有一个人如此垂涎,这一杯酒观言还真有点不敢轻易喝下去……”观言看着长廊的一根柱子冲他眨眨眼道。
应皇天哪会不明白他的意思,随即一笑说,“罢了,香兰,你还不出来,要在柱子后躲到何时?”
“哎呀,被公子发现了!”香兰笑嘻嘻地从柱子后面踱步出来,月光洒在她身上,只见到一身调皮。
“何止是被我。”应皇天瞟了她一眼道,“既然出来了,难道还要我邀请你不成?”
“来了来了,香兰立刻来为两位公子斟酒!”
香兰一副乐不可支的模样让观言忍俊不禁道,“应公子,我真担心玉蝉也变得如此,那可就不妙了。”
“那你就要小心,别让玉蝉太过接近香兰才是……”
“耶,公子,你怎么能那么小气,都不让香兰交朋友……”
“喝着我的酒,说我小气的人,我又为什么要让你交朋友?”
“公子……”
“呵……”
“对了,应公子,那玄冥当真被压在天柱底百年没有动过?”
“你说呢?”
“还有,我师父在王陵中取出的是否只有龟壳?就是方才应公子你说的玄冥将孩子送出王城的那只巨大龟壳?”
“这嘛……”
悠悠的笑声和闲聊声在从来都是寂静无声的重楼里响起,便看见池水中微微荡起涟漪,那抹碧绿色在其中轻漾,漾出了一丝柔和的波光,看上去,仿佛绽开了一朵又一朵的美丽笑颜……
玄冥纪年·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