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卜邑派出的人仍是观言,东懿阁并不大,位于朝阳殿的东南面,是专供各国贵宾使者居住的建筑,装饰华丽,雕栏精美,用以表示对来客的尊重。
所谓的检查也不复杂,适合虫类生存或聚集之地必然充满污秽之气,但观言角角落落走一遍,却没有任何发现。
“果然什么都没有吗?”出来的时候,应皇天正抱臂站在外面。
“确实一无所获,应公子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是想来提醒你,这些虫未必来自东懿阁。”
观言不解,疑惑地看着应皇天,后者便又道,“说不定这些虫类是姬奉自己带入楚国的。”
“这怎么可能?”
“为何不可能?”应皇天淡淡道,“周国野心那么重,说不定是有心找借口伐楚,如若不然,姬奉应该协助楚国一起查明真相,而非一味责怪楚国。”
“他毕竟身份尊贵,遇到这种事肯定会生气。”观言理所当然这么想着道。
应皇天不置可否,“随你怎么想,反正你什么都没找到。”
他说得是,观言的确什么都没找到。
“那我们应该怎么办?”
“你自己想办法,这可不是我的工作。”应皇天扬起嘴角笑的样子习惯性带了几分轻嘲,观言微微一愣,他却极干脆地转身离去。
翌日,有消息传至重楼,姬奉王子门前再度出现一堆一模一样的虫类尸体。
理所当然姬奉又发了一通脾气,这一次观言没有立即被楚王召去,香兰早已把全部的情况都打听到了,当然,授意的人是应皇天,不过观言却觉得他抱着一种看好戏的心态,每次听他不以为然的口吻就有这种感觉,“说不定是他自己招虫,有人好心帮他把虫类消灭掉已经很不错了哩。”
“王子不是答应给我们三天时间,总不好食言反悔的。”香兰道。
“人家是王子,你可不要小看了他。”应皇天懒懒地道。
“听说大宗伯又派了一名巫师去到东懿阁中,现在应该正在那里进行祓凶之术。”香兰道。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观言喃喃地道。
“大人想到了什么吗?”香兰见他面前的茶杯空了,便再度为他斟满,一面问。
“姬奉王子仍然住在老地方吗?”观言问。
香兰回答,“王子昨日已搬到隔壁那间厢房里去了,之前那间给他的侍从们住,但早晨那堆虫子的尸体还是出现在王子的房门前。”
“唔,既是这样,我想晚上去看一看,到底那些虫子是从哪里跑出来的。”观言道。
应皇天听了他的话没什么反应,兀自垂眸看帛书,唇角却若有似无地轻轻勾起,一闪即逝。
是夜,观言住进姬奉王子隔壁的那间厢房,里面充满了柏子香的味道,观言很熟悉这种味道,那是祓凶时必须燃的香料,夜幕升起,整个东懿阁不闻一点人声,安静地像是大地都在沉睡一样。
观言一面对着窗外沉思,一面仔细聆听外头的动静。
黑夜里万籁俱寂,过了不知多久,观言忽地听到有极轻的脚步声在走廊上响起,慢慢朝他这边靠近。
观言立刻移动到门边,脚步声越来越清晰,他的心脏“怦怦”直跳,不一会儿,脚步声在他房门前停了下来。
他屏住呼吸,将门轻轻推开一道缝,朝外望去,空无一人。
观言反射性抽出符咒,符咒虽小,用处却很多,观言身为巫师,操控符咒的方法很多,其中之一就是在扔出去的瞬间点燃,这让他手中的符咒或多或少带有一定的攻击力。
观言准备好了以后,再度推开房门。
“虫子们也会有脚步声的吗?”冷不丁的,一句像是带着轻笑的低语声传到耳边,把观言吓了一大跳,他符咒还未出手,人已倒退了一大步,半晌之后才反应过来,来人是应皇天。
“是你!”
月光下露出一张轮廓深邃但稚气却还没有完全褪干净的少年的脸庞来,他穿着轻便的服装,如果此时不是三更半夜,他悠闲的模样看起来像是在月下散步。
“应公子,你来这里干什么?”
“你来我不能来?”应皇天反问。
见他一脸玩笑的表情,观言有些着急地道,“那些虫的真面目还不清楚,刚才我差点伤到你……”
“你放心吧,我早就准备好了,你没那么容易伤到我。”应皇天说着指指身边,观言惊讶地睁大眼睛,他竟然把那面巨大的铜镜也带来了,现在正斜斜摆放在门外,刚好可以看见门缝里的动静。
观言恍然大悟,“原来你打算用铜镜——”
他话没说完,应皇天毫不客气地打断道,“而且我既然已经来了,那就麻烦你保护我一下吧。”他说得轻巧,观言听得一愣一愣的,却听他慢条斯理似笑非笑地又道,“还是说,你要我站在屋外帮你引虫?”
“你恐怕不知道,这可是一面照妖镜。”应皇天进屋后一本正经地说,当然,镜子已由观言代劳搬进来搁在屋内最合适的位置,以便观察走廊外的状况。
夜空中云层逐渐移动,遮住大片月光,再将之慢慢重现。
树叶婆娑,发出微小的窸窣声。
照妖镜,观言坐在漆黑的屋内,听到这三个字莫名觉得气氛诡异起来,虽说他并不怎么相信这一点。
而且,他甚至还没搞清楚那么大的一面铜镜应皇天一个人是如何没有一点动静地把它从重楼弄到这里来的。
“应公子觉得此处有妖物存在?”观言问。
“谁知道呢,妖物们神出鬼没,不是有很多人说天锁重楼内存有不洁之物,说不定是姬奉去到那里时沾染上了什么,那日听说只有他慌慌张张跑了出来,说不定它们喜欢上了他,所以缠着不肯放。”他一副同情极了的表情,观言常常觉得即使他用最正常的陈述语气说着话,仍然会有一半是玩笑,听起来又好像是认真的,不过那天在重楼里的确出了怪事,原因至今无人知晓,姬奉王子后来也没有再提起,只是这几日已有这样的传闻,说虫子的出现是姬奉曾去过天锁重楼里沾染上不洁之气的缘故,显然这样的说法也传到了应皇天的耳中。
但依观言看,那日天锁重楼里不过是气氛幽暗了一些,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我想此事必定有原因。”观言说。
应皇天看了他一眼,还未出声,忽地外面传来一阵“嗡嗡”的响声,越来越剧烈,观言立刻注视铜镜,却在镜子里见到了惊人的景况:
一大片黑影自镜中出现,那些如拳头大小的甲壳类大虫密集地飞舞在半空之中,黑雾一样朝着姬奉王子的厢房方向涌动,看起来可怖之极。
“它们来了!”应皇天深邃的黑色瞳仁里闪烁着奇异的光芒,似是眼前并非可怖的虫类,而是出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一样。
观言不是第一天认识他,但如此大量的虫群,他不知该怎么做才能将它们消灭。
就在这时,姬奉的房门忽然开了,就见姬奉从里面惊慌失措地跑出来,却猛然撞见一群可怖的大虫,他尖叫一声连忙关上房门,可显然已经来不及,那群巨大的黑虫挥动着翅膀一涌而入,姬奉大叫起来,胡乱挥舞着手臂欲阻挡虫类靠近,两边的侍卫们都被惊动了,观言已从隔壁的房间跑出来,他手中拿着一捆柏枝,用火点燃,姬奉见状大叫,“快!快用火烧死它们!烧死它们!”
观言本来的目的以驱虫为主,而侍卫们见此情形很快取来木点燃,东懿阁里瞬间乱成一团,那些虫子无孔不入,也不知是谁不小心竟然烧着了房子,火势蔓延得相当迅速,一时间东懿阁的厢房连成片整个烧了起来。
观言目瞪口呆,猛然想起自己师父星占的结论:要注意星火!
正当所有人都忙着救火的时候,观言的眼前忽有一道亮闪闪的光芒一掠而过,他抬头一看,发现应皇天正用绳索控制着那面铜镜照他,好像要对他说些什么。
然后观言就见他把镜子转了个方向,赫然间镜面里出现一具半露的尸体,那具尸体不知何时也不知是怎地居然嵌在墙内,此时被火一烧大半露了出来。
应皇天在不远处冲着观言得意地说了一句,观言虽然听不见,却看得一清二楚。
应皇天说的是:看吧,我都说它是照妖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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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蜡祭如期举行。
传说每年当日月交会在龙尾星宿时,土气收敛干爽,天高气清,各种谷物都收获回家,群神一起出行求食,于是便有了秋祭和冬祭,蜡祭便是其中之一祭。
蜡祭为年终之祭,是一项重大的祭祀活动,周国楚国都十分重视此祭祀,视为来年开年的一大神祭。
蜡祭时气氛相当庄严而肃穆,祭祀的规格、供品、形式都有详细的规定,身为天子对万物群神都要祭祀,这就是周王朝派人来监查的目的,因为楚国为诸侯之国,只能祭祀天地、日月和星辰,否则便视为僭越。
蜡祭的时候,除了楚王自己之外,分别还有几位神官和巫师必须出席念祝辞,这一日楚王戴白色鹿皮弁,身着素服,腰系葛带,手执榛杖出席祭祀大典,所有百官皇族均穿着比丧服降一等的服饰出席。
观言虽轮不到念祝辞,但整场祭祀之中他也相当忙碌。
出席念祝辞的巫师之列,有一名伛偻跛足的老巫师,据说他是巫咸的传人,也是楚国的卜师,原本每年的星占都由他负责,只是今年他正好得了重病,于是才让原本身为筮官的昭日代为主持,也不知他的病情好点了没有,从他身穿大袍披头散发的外表是完全看不出来的,他步履略微蹒跚地走上神坛,用手沾了祭台前碗里的水向前方洒了洒,闭目开始念祝辞:“土反其宅,水归其壑,昆虫勿作,草木归其泽……”
谁知他才念了没几句,忽地一群侍卫冲上去,将神坛上的老巫师抓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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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呀,这么说来,是好几年前大卜师就被人冒充了,然后一直混在我们楚国里面是吗?”
“嗯,我记得东懿阁重建之前那里曾是一座祭祠,当年发生了一场火灾,后来宫里有一位卜师失踪,恐怕就是在那时被烧死的。”
“太可怕了,听说冒充大卜师的人不是楚国人,屡次想讨好周国,这次更用死虫子惹事,让姬奉王子迁怒我们。”
“真是想不到呀。”
“想不到的事情可多了。”
“还有什么?”
“失火那天不是也来了一群虫子?”
“对哦,那些虫子又是被谁招来的,难道是被尸体引来的?”
“谁知道呢,还有天锁重楼里究竟出现了什么,为什么会把姬奉王子吓跑了?”
“这么说起来,那时明明睡着的姬奉王子又是怎么会忽然跑出来的?”
“算了,别管那些了,听说姬奉王子这次吓得不轻,已经回国休养去了。”
“所以说嘛,害人害己。”
“反正只要跟天锁重楼有关,就有奇怪的事发生不是吗?”
“也是……”
宫里某一处似乎传来窃窃私语的声音,不过反正都只是今年蜡祭中的一场小插曲罢了。
微风徐徐,白云朵朵,皇城里安宁如初。
蜡祭之火·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