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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知恩楼的轿子将荣盛送到槐花胡同荣家门口就停下了。
轿夫恭敬地解释,“荣爷,小的只能送到这里了,我们做这行的不受待见,见了您家里人也不方便说话,您自个家去吧。”
荣盛口中含着参片,又歇息了这一路,感觉精神头好了不少,又知轿夫所言是实情,就打发了他们两个各五文钱,晃晃悠悠地进了家门。
荣家是座两进的宅院,挺宽敞,头一进正房布置成待客的厅堂,倒座房是客人居住之处,荣盛住在东厢房,他两个刚满十岁的侄子住在西厢房。第二进荣盛祖父跟祖父住着东次间跟东耳房,荣盛父母住着西次间跟西耳房,荣盛大哥一家住在东厢房,荣盛二哥一家住在西厢房。
荣盛是个孝顺孩子,回家后顾不上休息,先去见自己的娘亲。
荣大婶正督促两个儿媳妇绣荷包。她们用的料子好,是锦缎的,每只荷包除去成本能赚约莫二十文钱,两个儿媳妇每人两天能绣好一只,一家人的吃喝就出来了。
荣盛进门后,荣大婶见他气色不太好,以为是累着了,忙吩咐小丫头端来热茶,又让她给荣盛捏胳膊捶腿,按摩腰背。
小丫头刚捏两下,荣盛“哎呦”一声,脸上显出痛苦的神色。
荣大婶看在眼里疼在心里,顾不得儿子已经是个十八~九岁的成年男子,撩起衣袍瞧了眼,只见荣盛肋骨下赫然一片青紫。
却原来是他从床上跌落时,不小心碰到了床边的矮柜。
荣大婶心疼得直叹气,“儿啊,这怎么回事,怎么弄成这样?”
荣盛怎敢说实话,就遮遮掩掩地说:“没事,没留心碰到桌子边了,不妨碍。”
荣大婶就对易郎中生出些怨气来,在医馆里碰了怎么也不给瞧瞧,至少给敷点药贴片膏药也行。
荣盛虽然是徒弟,可也是女婿。俗话说,一个女婿半个儿,跟自家孩子也没什么不同,怎能这么当牛做马地使唤。
到底不是自己亲生的不心疼,看把儿子累成啥样了。
这时节易郎中还不知道荣盛的事,就白白受了荣大婶的责怪。荣大婶只顾得心疼儿子,全然没想到自己也拿儿媳妇当牛做马地使唤。
因被荣大婶这一打岔,荣盛突然想起怀里那把被易楚扔回来的桃木梳,遂取出来递给荣大婶,“经过个铺子,觉得娘用着正好,桃木又能安神辟邪,娘收着。”
荣大婶接过梳子,怎么看怎么喜欢,越发觉得荣盛在医馆受了委屈,不如让儿子在家里休养几天,找个郎中开几副滋补的药,好好补补。
因对易郎中怀了怨气,荣大婶也不在乎那几十文的诊费,让小丫头在稍远的一家医馆请了个郎中回来。
请的这个郎中姓袁,约莫四十来岁,行医也有十好几年了。郎中进门后,按惯例,看了看荣盛的脸色,接着手指搭上荣盛的脉搏。
不过几息,已对荣盛的病情有了数,便胸有成竹地说:“贵公子想必新婚不久,房事未加节制,有些亏损,吃几副汤药好好休养几日就好了。”
荣大婶一听傻了。
荣盛打小身子弱,荣大婶很金贵他,家里的小丫头看得紧紧的,绝不肯让荣盛过早地沾染女色,免得散了精气。
荣盛也一直规规矩矩的,从没有乱来过,对女人似乎没开窍一般,并没有太多好奇心。
在荣大婶心目里,荣盛绝对是个不折不扣的的童男子。
听闻袁郎中的话,荣大婶便不相信,脱口说出,“胡说八道,郎中摸清楚没有?”
袁郎中登时变了脸色。他行医这么多年,虽说也有过错诊误诊的先例,可从来没有人敢当着他的面,毫不留情地质疑他的医术。
尤其荣大婶这副面相,一看就是个没有见识不认字的内宅妇人。
袁郎中拉着脸道:“你瞧贵公子的脸色,眼仁浑浊,下眼底青紫,脉相虚浮无力,不是纵欲过度是什么?要是这样下去,早晚是个断子绝孙的命!”
理虽然是这个理儿,可话说得极不中听,直接捅进了荣大婶的心窝子里。
荣大婶当场就跳起来,点着袁郎中的鼻子骂,“庸医、骗子、混吃混喝的王八蛋。”
两人吵闹不休,最后荣大婶仗着有儿子、媳妇撑腰,袁郎中连诊费没捞着,就被赶了出来。
可巧遇到了胡二。
胡二见到袁郎中却是极为高兴,又注意到他手里拎着药箱,从荣家出来,估摸着是给荣盛治病的,脸上挂着憨厚的笑容迎上前,客气地问:“请问先生,可是到荣家看病的?”
袁郎中头不抬眼不睁,装作没听见。
胡二再问一遍。
袁郎中扫了他一眼,见是个体格壮实的汉子,没好气地“嗯”了声。
胡二殷勤地说:“前头胡同拐角有个小馆子,我请先生喝杯水酒去去寒气?”
袁郎中本来就是大老远过来的,又在荣家吃了顿排揎,连口热水没捞着喝,还因此耽搁了饭食,闻言便有些心动。
胡二的表情越发诚挚。
袁郎中就半推半就地跟着去了。
胡二手头算是宽裕,要了两个菜,一壶酒,每人一大碗排骨面。
*辣的烧酒下肚,袁郎中舒服多了,重重地喘了口浊气,在胡二的殷勤相劝下,不由自主地打开了话匣子,说了说荣盛的病情——纵欲过度、房事无忌、服用助兴的药物,现在看来不太严重,但要是不好好调养,以后保不定在子嗣上会艰难。
又骂荣大婶不地道,昧他的出诊银子。
胡二得了证实,心里高兴万分,又招呼店里伙计切了盘酱牛肉,又加了一壶酒,两人絮絮叨叨,直喝到快宵禁了,胡二才一步三晃地回到了住处。
第二天,胡二起了个大早,顾不上杀猪,换了身齐整衣衫,先跑到济世堂去找易郎中汇报这个好消息。
易郎中起得更早,饭还没吃完就被人叫出来看病。
是个七八岁的孩子,因他娘亲刚生了孩子卧床坐月子,孩子孝顺,看父亲做好米粥便主动帮忙端给娘亲。没想到粥碗极烫,孩子端不住,一整碗热米粥全倒在脚上,他脚上又穿得单薄,当即烫出串水泡。父亲就急急忙忙地抱着孩子赶到了济世堂。
易郎中正给孩子敷药的时候,医馆里又连接来了三四个病患。
因为正月看病被认为不吉利,有些人虽然不舒服,也强撑着等到过了二月二才来看。
这些病患有的是自己来的,有的是家人陪伴来的,都想赶个早不用等。
本来就不大的医馆坐得满满当当。
易郎中这边诊完脉开出方子来,又走到那头抓药收诊金,忙得不可开交。便有人问起荣盛,“荣家老三怎么没来?”
易郎中心里惦记着昨儿那封信,本来还想抽空找人送给吴氏,闻言就随口答道:“不清楚,兴许家里有事耽搁了。”
话音刚落,胡二一头闯了进来,正好把易郎中的话听了个明白。
胡二是有备而来,当即把袁郎中的话添油加醋地说了遍,本来是八分的病硬生生地说成了十二分。在他口中,荣盛已经卧病在床,而且还伤及根本,已经是断子绝孙的命了。
又把胡三在知恩楼听到的只言片语也说了出来。只是他没去过青楼,没法加料,这次说得倒是实诚。
胡二长相粗犷,在街坊眼里的一贯印象就是憨傻,对于他的这番话,倒也没人怀疑其真实性。
易郎中听了却是气血翻涌,自己相中的女婿被人这般说道,面上着实挂不住,便冷着脸问胡二,“你哪里不舒服,我先给你瞧瞧病?”
胡二身体好好的,一点毛病都没有,就是专程来报信的,闻言愣了片刻才反应出来,这种事本不应该当着街坊邻居说,而是私下说出来才对。一张黑脸顿时涨得紫红,表情讪讪地往外走。
因低着头没看路,冷不防跟前传来一声“哎呦”,似是撞着了什么人,紧接着传来盘子落在地上的“当啷”声。
胡二赶紧抬头,见地上倒着个十四五岁的女子,穿着大红棉袄,身旁是只摔破了的大海碗,不远处还倒扣着一只木托盘。
胡二顾不得其他,伸手将女子拉起来,连声道:“实在对不住,没看见前头有人,伤哪里了,到医馆请易郎中瞧瞧。”
女子不是别人,就是一墙之隔的柳叶。
柳叶住在吴家,吴大婶当她是客,凡事不用她动手,柳叶却是个勤快人,哪能甩着手吃现成的。
今儿早上就早早起来包了顿清汤馄饨,因包得多,特地盛了一大海碗用托盘托着送给易家尝尝。
易家门前有两阶石阶,柳叶要盯着脚下,又顾及着手里的托盘别洒出汤来,就没怎么在意前头,岂料竟跟胡二撞了个正着。
两人相撞,柳叶并没伤着,只可惜热气腾腾的馄饨洒了满地,还碎了只大海碗。柳叶本就胆小,又见胡二长得粗壮强悍,不敢与他争执,就想自认吃点亏算了。
没想到胡二人挺和气,不但把她拉起来,还强塞给她十文钱作为赔偿,又要让她到医馆请易郎中诊治。
柳叶脸色羞得通红,细声细气地拒绝了,急急忙忙捡起托盘和破成两半的海碗走回吴家。进门前,忍不住回头又瞧了眼胡二。
胡二乘兴而来,被易郎中一声质问又败兴离开,倒是没注意到柳叶的目光。
易郎中这一忙就忙到了中午,等他从医馆回到后院,易楚已经将午饭摆到了饭厅里。
易郎中早起没顾上出去买菜,易楚只能就着家里有的材料做。
腊肉混着干辣椒炒了盘酸菜、一盘麻油拌腌黄瓜,还有盘酱黄豆。
易楚姐妹都受不住辣椒的辣味,很显然这盘唯一的荤菜是为易郎中做的。
易郎中将目光投向易楚,想起那封还没来得及送出去的信,蓦地就叹了口气。
既然事情已经传开了,见不见吴氏已经无关紧要。眼下这种情况,易家作为荣家的姻亲,于情于理,荣家都该上门来解释一下。
易郎中想听听荣家的说法。
可等了好几天,街坊已经传遍了,荣家却始终没人上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