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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斐头一回正儿八经的向卫王府下拜帖,卫王府立时就有回复,孙玉燕亲自写的回帖:精茶以备,以待贵客。八个字结构规矩,笔画严谨,李斐用过午膳之后,欣然过府。
说是字如其人,也不尽然。孙玉燕何曾不知道皇家需要一位规矩谨严的卫王妃,她压抑着对于正常男人全部的向往,天天和一个傻子面对面,丈夫是傻的,她会疯的。所以孙玉燕总是不自觉,不自知的脱离了卫王妃的樊笼,和李斐说笑之间似怨似嗔道:“七弟妹正是贵人事忙,忙得从未入卫王府坐一坐。”
李斐多次去过和卫王府比邻的寿春公主府,相较之下确实是疏忽了这边的五哥五嫂。可是能怎么样呢?卫王妃并不是一座建制完备的王府。没有封地,没有幕僚,王府的长史由内官担任。卫王的兄弟们,谁能和卫王说到一路去,赵彦恒也不能。所以卫王本人并无应酬,连带着孙玉燕也日日闷在王府里。
女眷之间的走动多半是男人应酬的延续,卫王没有需要,难道还要李斐过来陪孙玉燕解闷?又没有这样的交情,不过李斐是不予孙玉燕计较的,端着今年新出的龙井茶道:“正是失礼了,所以昨天五嫂张口,我悟过来了,今儿就来了,来得匆忙,略备了一份薄礼。”
还做着卫王通房丫鬟的白絮把礼单递给孙玉燕,红笺子打开,燕窝,雪蛤,阿胶,鱼翅各一盒,婴儿缎两匹。这样按着礼数把东西交到孙玉燕的手里,确实是送给孙玉燕的。孙玉燕的心情酥化了,笑道:“你人能来就好,还送什么东西。”
昨天孙玉燕也邀请了吴王妃荆王妃,两位王妃嘴上说着‘一定’,就没有下文了,还是李斐言行如一,不管是为了什么吧。
李斐淡笑道:“都是些吃用的东西,五嫂留着赏人也好。”
孙玉燕念在李斐上道的份上,当即也给面子和白絮道:“把燕窝和缎子送到石氏的屋里去。”
白絮酸溜溜的道是。燕窝这样的好东西,是王爷王妃才有的分例。不是说侍妾通房这样的人一口也吃不到,得了夫主宠爱,主母喜欢的,自然有赏的。但是对于不懂事,不懂贵贱的卫王来说,燕窝粥和白粥,于他而言也没有区别,卫王并不懂得用赏罚来驭下。而孙玉燕其实是有点吝啬的,或者说是孝顺娘家的母亲,燕窝滋阴润肺,这一口省下来的,孙玉燕都包给了孙母,才不会赏奴婢。
“听五嫂说,石氏怀孕了,确实该吃得好一些。”李斐还是露出了对阿芳的关切之意,言语又随意道:“我的丫鬟听了这件喜事也为她高兴,准备了几样吃食,是西南的风味。”
送给阿芳的东西这会儿才由幽露递上去。老酸菜,油鸡枞,腌韭菜花,火烧牛肉干巴各坛子,都是些粗贱的吃食,尚不及一匹婴儿缎的价值。还说是丫鬟准备的。
那么顺毛捋了,孙玉燕还能怎么为难,人后也不会为难阿芳,否则就和一群丫鬟淘气了。既然如此,孙玉燕也给李斐的面子,吩咐一个小丫鬟道:“传石氏过来向襄王妃谢恩。”
这么一会儿空儿。李斐就问卫王的好,道:“今儿王爷不得空儿没过来,我就不见五哥了,五嫂待我问声好吧。”
孙玉燕点头道:“王爷这会儿也不得空,他还睡着呢。”
那时候已经是未时四刻,李斐是歇了午觉来的,午觉歇两刻就够了,想卫王午睡过长,怕晚上反不能安寝,非养生之道,就悠悠的嘀咕一句:“五哥睡得好久。”
“唉……”
孙玉燕只得叹息一声。卫王一不办差,二不读书,每天就是吃了睡,睡了吃,再给这株花浇水培土,给这棵树擦尘修枝,堂堂王爷做着园丁的活计儿,还不如睡觉呢,安安静静的。人傻觉多,卫王也睡得着,这绝不是孙玉燕疏忽的缘故,孙玉燕道:“王爷自己有时辰钟,每天必得睡上五六个时辰不能少了,否则精神萎靡,食欲不振。所以还是他怎么好怎么来的。”
李斐想卫王脑子的毛病,确实不能和常人相比,就笑了笑,道:“五嫂说得也是。”
孙玉燕幽闭卫王府,嘴巴闲得慌,用茶润了润嗓子道:“昨天二嫂怎么了?我们离去的时候她魂不守舍的样子。要说二哥病到现在了,二嫂的脸色也不太好,他们夫妻倒是一体同担的样子。”
孙玉燕约莫知道吴王在封地里坏了事,封地里能怀了怎样的好事?孙玉燕甚至好奇,她现在就念想这他日去封地逍遥撑着的。
李斐呵了呵,并不和孙玉燕碎嘴,道:“我没过问二哥的尴尬事,这些由殿下操心吧。”
孙玉燕凝着李斐深看,骤然嗤笑一声道:“我听闻你和襄王殿下情深意笃。有此良缘,有此爱重,你何必过得那么拘束呢?”
李斐眉眼不动,秀丽的面庞没有欢喜,也没有尴尬,她把一双手交握着搁在了茶几上道:“皇家历来都有专宠非福的说法,五嫂又何必羡慕。”
孙玉燕的脸色红白相加,李斐倒是不拘束了,专宠非福,襄王好歹像皇后说的,是个知冷知热,知情知趣的人,而卫王,他的声音是粗嘎阻滞的,他的眼睛是呆板无神的,还有卫王的学识,三字经都念不下来,她和卫王天天四目相对,有什么乐趣。
就在这个时候,阿芳缓缓来了。
小两年不见,阿芳的身段不增不减,模样还是那么得平淡无奇,就是肤色白了许多,身着一件暗紫色妆花通袖长衫儿,脸上露出一点喜色来,先向孙玉燕屈膝,道:“王妃。”
孙玉燕忙忙问道:“你出来了,那厢谁看着王爷?”
这小两年,卫王一半的时间在孙玉燕这里,一半的时间在阿芳那里。孙玉燕求个无功无过,就这么耗着岁月吧。
阿芳一板一眼的道:“屋里百合赶着蚊虫儿,屋外两个婆子随候使唤。妾出门的时候交代了,再过一刻钟得唤殿下起来了,殿下今天午膳只喝了一大碗鸭子汤,没正经吃一口饭,怕是要饿的,妾又让厨房做了核桃酥,莲子糕。”
“你是稳妥的。”孙玉燕转头就向李斐道:“你别想我这会儿还使唤她,她处处妥妥当当,是殿下离不开她。”
“那是她的福气。”李斐也赞道。
阿芳连忙表白道:“照顾殿下并不费心……”说完觉得这句话有点奇怪,好像照顾卫王可以不用心似的。阿芳本不是机变的,不是那等圆滑之人,就生硬的转折道:“孩子也不折腾,我还和原来一样。”
这话就说得更不好听的,孙玉燕怀孕的时候是可劲的热腾,算是她成为卫王妃以来最舒畅的日子。孙玉燕讪讪而笑,道:“怎么会没有一点反应,你也无须忍耐,你自己想吃什么喝什么,尽管吩咐下去就是了,王府里现成的没有,也叫管事去采办。襄王妃就送了几样吃食来,说是你家乡的口吃。”
阿芳的鼻子是狗鼻子,敏锐的嗅到了一股子酸汤的味道。压抑的味蕾被释放,唾液都分泌了出来,阿芳不打弯子的道:“我闻到了,是老酸菜。”
李斐与阿芳笑道:“是从西南带过来的那坛子老酸水腌制的。”这种老酸水和碱面一样,好好保存是不会变质的。
阿芳腼腆的和李斐对视。
她其实是有点反应的,想吃酸。但是王府里的酸醋全不对胃口,各色酸味的蜜饯也没有酸到心坎里去,阿芳都不知道自己在念想着什么。这会儿她就想清楚的,她在念想着贫苦的时候,两个月没吃过一滴油,全是这种吃到呕吐的酸菜下粥。
当年都吃到吐了,离开了家乡又想念它。
当然不是捞一瓣酸菜就吃的那种,酸菜煮鱼,她和阿菊两个人就能吃掉五斤重的黑鱼。这样一想,又想起和她最为亲近的阿菊来,李斐的身旁只占了一个幽露。阿芳冲幽露颔首,流露出些许的遗憾之色。
李斐读懂了阿芳的神态,道:“阿菊去年出府了,说是攒了几个钱,回去能盘一个小馆子了。”
阿芳的眼神中没有羡慕,只有打趣道:“她并不会做菜,也不耐烦做菜,又是个好吃的,自己开一个馆子最便宜了。”
“哦?”孙玉燕截话上来,道:“那你当年想做个什么营生?你是良家子,不会一辈子做奴婢吧。”
李斐眼扫过去。孙玉燕此言,是想勾起阿芳的不甘之心吗?是所有的打算尽皆落空,命运被人肆意摆布的不甘之心?不过阿芳并不是一个心思细腻,得陇望蜀之徒。或者历经了卑微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