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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英河觉得自己一句无心之言真是说对了。
终日打雁,最后到底被雁啄了眼。
他有一点不愿意相信,自己怎么就真的没从楚衍的残魂里搜出一点什么东西。无论他心里多么不甘心,花了多少工夫,那二魂二魄里留有的信息,和之前他搜出来的没有半点不同。
这怎么可能呢?
易英河冷笑着,冷眼看着吴献的眼神越来越呆滞,最后变成混沌一片,他感应到的楚衍的残魂,也被他搅和成一团乱。
楚衍肯定还有后手,易英河心知肚明,这小子胆子极大,敢在他、在苏九墟和罗琨三个人的眼皮子底下动手脚,丝毫不顾忌他们其中有散仙、有把吴献当做至亲的人,不是太蠢就是有所依仗。
看看这个人做的事情,像是个傻大胆吗?罗琨都被他骗了,还以为他是个一心一意对待吴献的好男人呢!
可是他不能再继续搜魂,否则一定会伤到作为楚衍载体的吴献。
这不是他希望的。
当时他和罗琨定下的协议,其中一条就是要保证吴献的安全,这也是罗琨的底线之一。在非必要的情况下,易英河并不希望和罗琨发生争执。
这是罗琨看重的伙伴,是梓仲的后人看重的伙伴。
易英河呼出一口气,一遍遍提醒告诫自己,总算是把满心不悦和愤怒压了下去。
将楚衍的残魂从吴献的体内抽出来,易英河取出一个袖珍的鸟笼,把那一团灰色的发光体塞了进去。
不管对方是还有一魂五魄游离在外也好,还是有其他什么办法也好,他只要把撞到他手里的都看好,总有一天,他会逮到他想要逮到的人,知道他想要知道的信息。
再也不去看那个笼子一眼,易英河把笼子丢入散仙能够开辟的次元中,伸手拎起吴献,细细地查看了他现在的情况。
除了疲惫外没受什么伤。
易英河很满意,心情总算是好了一点。
只要吴献没受到影响就行了,至于精神上有没有被打击,他可不在乎。反正他已经将真相挑挑拣拣告诉了顾珀瑛,很快、很快,他就能看到罗琨离开这荒无人烟的地方,回到无常谷的旧址,按照罗梓仲的遗愿,重建万花谷。
到那个时候,还有什么能够阻止他和他的爱人团聚呢?
还有什么能比这个更美妙呢?
他已经等不及了。
他也不想等了。
他不愿意再浪费时间等待顾珀瑛找到他传承的功法的问题,绞尽脑汁破解其中的谜题,费心费力地提升实力掌握打开禁制的办法,所以他决定直接让顾珀瑛知道这总是要他知道的东西。
他知道的,顾珀瑛一定会按照他的愿望去做的。
他清楚地知道。
不只是因为顾珀瑛在他的控制下培养出来的那个继承人,更是因为顾珀瑛啊……也是一个顾家人。
顾家人都是疯子,要历经千万劫难,从成百上千万年前他就知道。
因求而不得疯狂的可不只是他一个人。
从最早算起,他的父亲因为情人改嫁而与他的母亲同归于尽,他那位留下顾家血脉传承的好哥哥,不也是与一份适合初恋情人的散仙传承失之交臂后,求不得放不下堕入邪道,进而狂性大发杀妻戮子,若非他“大义灭亲”斩杀了这位血缘兄长,可能到如今,顾家也就只剩他一个人了。
再往下,不说与无常谷谷主牵扯甚多的顾城主,其他的,因为各种求不得而发疯的,每一代都有那么一两个。
除此之外,还有更多得到又失去、或者以为得到了却从未真正得到的可怜人,他们的所作所为比他还要可怕,只不过修为太差,没能成的了什么气候而已。
对,与其说这些人是对某样东西坚定不渝,还不如说是他们就是这样的小心眼,就是这样的看不开。
顾珀瑛也是一个顾家人,身上流着顾家人的血,所以没有人比他这个活了成千上万年的老妖怪更清楚,顾珀瑛心里有着怎么样的渴望。
嘴上说得再好听,在一切完全破碎的前一刻,心里总还是抱有挽回的念头的。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可能,他们能够付出一切他们能够支付得起的代价。
就是这样愚蠢,这样小心眼,这样……坚定。
易英河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很想看到,顾珀瑛就像以前所有的顾家人一样,在奢望完全破灭的那一刻,世界是怎么样被顾珀瑛自己颠覆的,又是怎么样从一个情种走向满心大道的无情者。
因不识而无垢,因阅尽而洞幽。
顾家不是没有出过这样的天才,可惜这样的天才他不喜欢。
早些年间,那个身边跟着老虎的小子是叫什么来着?易英河已经记不起来了。虽说修士的记性都很好,可毕竟他对这些小事从来不上心,要不是因为这是一个堪破情劫的顾家人,他一定不会分出半点精力去处理。
就是这个小子,天赋不错,气运逆天,竟然在练习了《分魂诀》后,还能够在他诸多手下的围剿下逃出生天,最后差一点成功飞升,真是不简单。
不过就算他再有天赋又如何呢?对他来说,这不过是一个比较会闹腾的小虫子而已。
想和他斗,真是可笑。
易英河拎着吴献,冲着顾珀瑛的方向低笑一声,转过身返回他的仙宫。
顾珀瑛没有感觉到有人在他离开不久就出现在吴献身边,半是嘲讽半是期待地预测他的未来。
知道也好,不知道也好,反正顾珀瑛没有反抗易英河的实力,就算知道了,也不过徒增烦恼。
他心里已经够乱的了,还是不要再接受更多的打击的比较好。
如果一个人知道他以为的深爱,对方那些付出的理由并不像他想象的一样,他会有怎么样的心情呢?
顾珀瑛不知道别人是怎么样的,他只是知道,他对罗琨,还是放不下。
为什么?
顾珀瑛也不知道。
他甚至不知道他爱的是师兄这个人,还是自己内心中的一个幻想出来的一个形象。或者说,他执着地认为他所爱的人,也许并不是看着他长大、陪伴着他度过这些年的罗琨,而是自己要找的那个幻影——忠|贞、深情、执着、愿意为自己付出一切的——那个属于自己以及自己属于的幻影。
他不知道,也从未想过会在这么早的时候,遇到这样的问题。
如果是很多很多年以后,无论那时他是否还与师兄在一起,在想起这样的问题的时候,就算没有一个答案,也不会像现在一样,完全迷茫不知所措。
可是没有如果。
在他沉浸在爱中不可自拔的时候,一段段突如其来的记忆碎片告诉他,他的师兄不是他想象的那样,他爱的只是自己制造的幻觉。
他想过这是不是一个陷阱、一个圈套,当他心怀希望地向吴献求证的时候,吴献近乎残忍地揭开了他不愿意去面对的事实,让他不得不正视自己鲜血淋漓的伤口。
他有些愤怒,也有些怨恨,为什么不早一点告诉他?
只要早一点,他就不用面对如今的局面。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他已经把这个幻觉套在了师兄的身上,一时半刻根本不可能将二者剥离开来。
他想发泄、想质问,无数的思绪在脑海里翻涌,最后到了嘴边,只剩下一声叹息。
师兄、师兄。
他该怎么办,他能怎么办?
顾珀瑛木着一张俊脸,机械地行走在传承之地漫天的黄沙中,一双漆黑如点墨的眼睛似乎再也没有光能照射进去,一片死气沉沉。
也许是因为此时并不是传承之地正常开放的时间,许多平时凶狠血腥的灵兽看到顾珀瑛只身一人毫无防备地在这一片荒漠中行走,竟然都只是懒懒地看上一眼后就收回目光,毫不在意地继续做自己的事情,好像它们刚刚看到的不是喜欢的血食,而是一个会动的装饰品。
就像从未被真正看进眼里。
哪怕心绪再纷乱,顾珀瑛怎么说都是一个修士、一个身经百战的修士,该有的警觉他一点也不缺。他很快就发现了灵兽不正常的表现,也十分警惕地想着是不是有什么阴谋在这里面。
他慢慢停下了步子。
灵兽也好,灵植也好,没有一个对此做出一点反应。
顾珀瑛不知为何忽然觉得十分好笑,想一想之前他和罗琨来这里的时候经历的事情,现在这又算是什么呢?
难道说,传承之地里的灵兽灵植还有休工期?这真算得上是修真界的一大奇闻了。
早知如此……早知如此就不要在那个时候把师兄带到这里来,也不会……
顾珀瑛忽然从懊悔里惊醒。
他又想起了罗琨。他想起罗琨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了,这让他有一些忐忑。他不能确定他现在的情况是往哪个方向发展。
会好起来的。顾珀瑛告诫自己,这不过是他修行路上的一个劫数,只要渡过去,总有一天会是一片坦途。
他知道自己一个非常小气、非常冷血的人,这一刻他比以前更加清醒地意识到,他的自私和无情。他的师兄,不管怎么说,不管是出于怎样的理由,都对他有恩,可他……
在这一刻,却真正有了将他当做劫数的念头。
他看向大殿的方向,死寂的眼睛里渐渐泛起雾气,模糊了眼前的世界。
顾珀瑛知道,像他这样的人,这个念头一旦出现,就永远不会消失,只会更加深刻、更加坚定。
难道就到此为止了?
他不甘心……他不甘心。
还想再试一次,还想……再被师兄挽救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