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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始至终——卓燕自己,从未提过单疾风。即便是被人提起,他也会轻描淡写地抹去。情义——在他们兄弟之间,是不是便没有情义?似乎不是的吧,甚至那一次卓燕与慕容荇忽然冲入青龙谷,最终杀死了顾笑尘,也是源于见到单疾风惨死的冲动。于他们的感受,卓燕理应是理解得最好的一个,只是,若是那样,于他来说,此刻置身于仇人的世界之中,又该是何等疯狂?
死者已矣……程方愈忍不住苦笑了声。这是你安慰自己的一种方式么?
不是。卓燕答道。我只是觉得,现在的活着的一切,永远比逝去的一切重要。
现在的、活着的一切么……?程方愈喃喃自语。
这句话,对你也适用。卓燕抬头,似在向他背后说话。程方愈一回头,才见甘四甲已被魏翔拽回来了。
甘组长可不得了啊。魏翔似乎想缓和一下甘四甲与程方愈之间仍然尴尬的气氛。
是啊。卓燕接口。竟然想一个人逃走,不喝这杯罚酒么?
轮得到你教训我?甘四甲立刻脸色上来,双目向卓燕一翻。
卓燕却转向了程方愈,道,看到了么程左使,眼下这个人对你可没有敌意了。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所以你们又是朋友了。
甘四甲略微有些发愣,向程方愈看看,未决定是否再说什么,程方愈却微微一笑道,既然回来了,便先坐吧。
中途逃跑,不应加罚么?卓燕又在明目张胆地煽风点火。
轮不到你……甘四甲又回了同样一句轮不到你教训我,卓燕却已然笑着接话道,确实轮不到我,那能轮到谁?
甘四甲一怔,下意识看了程方愈一眼。
所以,你方才不服程左使教训中途便走,总还是要算算,对不对?
算了,方才我吼了你是我的不对,甘组长,这杯酒我罚了。程方愈说着,已举杯。
甘四甲立刻倒了一杯酒跟上。口中道,我也有不对的地方,总之……
话没说完,也干了一杯。
魏翔却在一边看卓燕,心道方才走时他分明是另外一个样子,怎么此刻却又变得跟以前一样假惺惺?不过,却当真不知道是不是“假惺惺”才是他被人习惯的“真实”呢?
问题还答么?卓燕懒洋洋的表情,又提起了老话题。
甘四甲犹豫了一下。……自然是程左使比较好。他硬着头皮答道。
卓燕哈哈一笑道,你这是因为听了我方才那句话么?
甘四甲并不理睬他,只向桌子中间低吼道,你们信是不信,快给老子个说法!
我信啊。魏翔先道。
我不信。两名左先锋所属组长不约而同地出声。
哎呀,这便糟了。卓燕假作惊讶。程左使自然是帮你,剩下那一票便在我了,为了不喝酒,我终归要投给不信的,但我其实……其实倒还挺相信的。
你不用啰嗦了。程方愈道。我先来。我——不信。
程左使!?甘四甲与魏翔同时惊讶。
有些话,也许终究还是应找个场合说个明白,那不如趁现在吧。他微微地一笑。我知道在你们这些曾经跟过顾大哥的人心里,我永远无法与他相比——根本是望尘莫及。我完全理解你们的感觉,因为,他也曾是我最敬爱的大哥、最好的朋友。我知道他是怎样一个好人,好到没有人可以不喜欢他,而作为青龙右先锋,他也几乎从来没有出过一点错。现在你们不得不跟着我,我自然希望我也可以像他一样受你们肯定,但世上毕竟已经不会有第二个顾笑尘了。我没他那么健谈,没他那么好说话,更没他那么懂得那许多新鲜有趣的事情,论武功机智也完全比不上——甘组长,如果今天这里坐着的是顾大哥而不是我,凭他一个单疾泉几句话,会致适才的地步么?想必不会的吧。他的问题,我心里早有答案,清楚得很。固然可以选择不挑明,但挑明了,也许我可以轻快一点——你们一直在努力适应我,跟随我,恪守职责,我很明白的,也……很感激,只是,怕无以为报。
甘四甲听得发愣,半晌,方吐出一句道,没,没有……就算世上没有第二个顾大哥,世上还是可以有唯一的程左使。你们不是同一种人,但……不妨碍我认为两个都好罢。顾大哥对我们确实没得说,但他陋习一堆,有时还惹点麻烦,而且对兄弟好了,难免别的地方顾不上,人家常说他不是个好儿子好丈夫。咳,其实人与人哪里就能……能比得这么细呢……反正,他都已经……
甘四甲说着说着,仿佛想起了许多顾笑尘的往事来,忽地泪流了满面,忙一把抹去了,下意识举杯饮酒遮掩。程方愈何尝不是同样心中酸楚,勉强克制住自己的情绪。
卓燕始终沉默着。既然他们这般想念顾笑尘,那么——程方愈所谓的“底线”,这个时候,他还是不去踩了。
……轮到我了吧!甘四甲忽然如从沉默中爆发出来。他奶奶的,憋死我了。他吼了一声。姓卓的,老子有话问你!
问。卓燕把两手摆在桌上,作出洗耳恭听的样子。
嘿嘿,我问你,那个林芷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跟你有什么关系?
这一次轮到卓燕变了脸色。不过卓燕究竟不是甘四甲,就算被人踩到“底线”,也不见得会拍案而起,何况——这件事便算他的底线了么?
不过眨眼工夫,他脸色早恢复如常,摇了摇头答道,没有。
哼,这回答,我第一个不信。甘四甲道。真是奇了怪了,这女人从进青龙谷的第一天就跟你形影不离,教主似乎也知道什么似的,便安排她与你孤男寡女住在单家旧宅。你的表现就更奇怪——若她怀的不是你的种,哪个男人会愿意莫名其妙地摊上这么个包袱?单先锋,我看你不如承认了吧,就算你不承认,大家伙儿看在眼里,也差不多心知肚明了的。
那么我问你。卓燕反问道。哪个男人又会明知是自己的种,还要否认?
甘四甲顿感语塞,魏翔帮腔道,旁人是不会,你这种小人嘛就说不定。
卓燕冷冷哼了一声道,有这个必要么。
不过这件事我也是觉得很蹊跷。程方愈说话的口气像是在思索,但实质当然还是在推波助澜。要与她住一起,该是你向教主要求的,对么?若你们没有特别的关系——又为何要这么做?还是说,孩子虽然不是你的,但你们其实……
程左使,看不出来你也对旁人的私事这么有兴趣。卓燕神色如常,并未如程方愈所料受激而怒。也罢,你们一定要不信,我也不想解释。我喝这杯酒可以,但你给我记住,林芷与我没有半点你们所想象的关系。若你们谁以今天这杯酒为借口曲解我的原意乱嚼舌根,不要怪我翻脸不认人!
甘四甲与程方愈对视了一眼。程方愈又道,若当真有什么原因,何妨也说出来,总好过被人无端猜疑。
事关林芷之私,我不想说。
真是没趣。甘四甲轻轻嗤了一声。神神秘秘、遮遮掩掩,哼。
我们倒不是关心谁人的私事,只是——如今你身为青龙左先锋,林芷与你的关系不明不白的话,谁也不敢肯定她究竟算是哪一边的,亦不知道她对与青龙教的事情又知道多少,会不会有一天又泄露些什么给慕容荇。这对于你在教内的立场恐也不利吧。
卓燕直视着程方愈的眼睛,待他说完,许久,方笑了一笑道,谢谢左使替我想了这么多。这整件事说来话长,若你真有兴趣知道,以后找机会问教主就是。
程方愈怔了一下,心道这种事又怎可能跑去问教主?不过他随即想到卓燕在拓跋孤这里倒是毫无顾忌的,旁人可不似他,什么都敢去找拓跋孤。
他见卓燕已将酒喝了,便也不再多说什么,知晓已轮到自己发问,便低头思索了一下,道,你离开青龙教有二十四年,隐姓埋名,没再用过单家武学——那你这身武功,是从何学来?
这个问题倒当真令卓燕犹豫了好一会儿。这个么……他喃喃地道。我倒不确定现在是不是说出来的好时机。这问题……连拓跋孤都没问过我。
又来了,说是不说?甘四甲再次以鄙夷的眼神看着他。
卓燕一笑。不说了,我还是喝酒吧。
甘四甲哼了一声。问了一圈,你不回答的倒是一大半,那我们这酒局还有什么意思,你便是存心搅局的了。
这些事情你们早晚也会知道,只是你们问的时机不对。卓燕淡淡地道。我这个人,你们问不问,还不都是一样——难道我回答了,甘组长的脸色能好一点么?
程方愈扶了扶酒坛。一圈不过八杯酒,似乎有点太慢。卓燕也看出了他神色中的意思,笑道,八杯里我喝了六杯,看来左使还是不满意?
当然了。程方愈道。问也没问到什么,喝也没喝去多少——不若下一轮开始,每个问题算三杯怎样?
我早就说过程左使说怎样便是怎样。其实像方才这样也着实是有点累。下一次问点更简单的问题,不是皆大欢喜么。
程方愈不语。他心道对付你这样的人若掉以轻心,不知要被你下多少套。当下也便转向了左手边的魏翔,道,少了两个人——便你开始吧。
夜渐走渐深。众人继续着,酒馆中因先前的打斗一下子走了不少人,但又进来少许,零星坐在四下。已近了打烊的时间,庞晔与许山还未回来——酒桌上的提问游戏慢慢地,一圈又一圈,进入了第三轮。
三杯酒与一杯酒委实不可同日而语。莫看酒杯不起眼,三杯酒却相当于一只普通大小的碗。何况这酒极醇,虽非至烈,劲却也大得很。虽然问题倒不再似之前那么剑拔弩张,但有一件事却始终没变——喝下大多数酒的还是卓燕。
第三轮过半,他终于站起来道,我早说我酒量不行,程左使,我出去透口气,少陪一会儿。
喂,这便要走么?甘四甲略带嘲笑。
再不出去走走,实在难受,若是在这桌上失态了,恐怕你也不想吧?卓燕皱着眉头,有意作了一个欲呕之态。
哪有那么容易便醉呢。程方愈与甘四甲显然交换了个眼色。至少——等这一轮问完是不是?
好……好——你说的。卓燕摇摇晃晃坐下来。呃,到谁了,赶快问!
程方愈见他的面色十分难看,竟好像不是装的,暗暗皱眉,不过见他“失态”本是他们此来的目的,当下里也便不语。
喏,我来问单先锋。甘四甲带着种验明真身、落井下石的愉悦开口了。这个问题是——今天我们喝了不少好酒,单先锋会付账吧?
是啊。卓燕极快地回答了。“是啊”,这两个字,无论如何都有点出乎提问者的预料。无论他是醉了还是清醒的,甘四甲都不曾指望卓燕会这么爽快地答应。
既然如此……甘四甲决意顺竿往上。单先锋要不要趁现在将银钱给我?万一你一会儿真醉了,摸起来也不方便。
我就是怕我会醉,一早先给他了。卓燕说着,遥指了指那店掌柜。掌柜的远远地依稀看到他手势,忙过来道,客官有吩咐?
卓燕笑笑道,给你的酒钱还够吧?
够,够,是要加点什么吗?掌柜的笑容可掬。
卓燕向程方愈看看,程方愈很有点无奈,只得道,现在还不用,回头再麻烦你。
待那掌柜的退走,卓燕才装作很无辜地向甘四甲摊一摊手,指一指他的酒杯。后者咬一咬牙,忽然笑到,好啊,好,反正有人请客,酒随便喝!当下颇有点气势汹汹地将三杯喝了。
单先锋——看上去一点也不像醉了。程方愈以肘支桌,倾身向前,倒似是挖苦。你请我们喝酒,倒是要谢谢你了。
谢我?我可是问二教主支的钱。卓燕呵呵笑着,却也忍不得以手捂住半边头颅,道,我当真是头痛了,你们……真不能放过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