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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待怎样……顾世忠声音发颤。顾笑梦面对着他,浑身亦在发颤,而卓燕背对着他,竟没回过头来。
我只想你重新回答我一个问题。卓燕道。现在我们两家之间——可以算扯平了么?
只……只要你把笑梦还给我,算……都算扯平……互……互不相欠!
卓燕惨然一笑,这表情,当然,顾世忠是看不见的,看见的只有俞瑞。
捉了我回去,我包你能在慕容公子那里交差。他的口气已变得轻快,话是对着俞瑞说。拿下我,对他来说,是天大的好消息吧……
忽地话尽,他似已用尽了力气,手下松了,顾笑梦轻轻一滑,已逃脱出来,快步向顾世忠那里飞奔,连看都不敢回头看一眼。
直到被顾世忠抱住,她才偷眼回望。身后的这个人正向地上倒去。
卓……她冲口而出的话语像是噎在了喉咙里。卓燕俯卧在地上,她第一次正视那从他身下汩汩而出的血,竟觉触目惊心。
对峙着的俞瑞首先哈哈一笑,道,好罢,今日我们不宜再起冲突。卓燕是死是活,我反正是带走了,劳烦诸位回告尊教主一声,最好将林芷交出来——反正一个女人,于你们来说,本也没什么用处,是不是呢?
顾世忠重重地哼了一声。也烦请回去告诉慕容荇,杀子之仇,终有一日要找他报的!
燃烧的烈日不知何时竟已消弭了,整个林子充满了一股肃杀之气。狂风顿起,吹得两旁的树枝乱颤。
顾世忠并不知道,于他来说,更大的意外还没有来到。
他是特地挑了拓跋孤不在的这两天——只要他不在,那么一切事情。他都只能道听途说。他没有任何理由不相信顾世忠。顾世忠只消作出痛心疾首的样子——痛悔自己不该没管好女儿,令得她贪玩反为慕容荇所擒,连累了卓燕——一切责任。全在慕容荇。
不完美之处,在于他没有料到精心安排的杀手竟去通知了新回来的俞瑞。本来杀手只是顾笑梦伏击的一个前奏。他还准备了顾家武功最高的十数人。以防有变,只可惜——俞瑞差一点破坏了这一切。
但现在终究还是可以按原计划去禀报拓跋孤的。卓燕今日伤势已是九死一生,而俞瑞不过是敌人,就算日后有什么话语说出来,拓跋孤亦不会选择信俞瑞而不信顾世忠。
他稍稍松一口气。看天的样子,似是虽是会下暴雨。一行人分了几批,镇定了情绪,先后返回了青龙谷。只有顾笑梦胸口和肩上的血迹招来了谷中教众少许惊讶的目光与多是善意的询问。当然。这本就是故事的一部分。
可惜故事的另一部分,竟不是顾世忠写好的剧本。
——他是故意晚了一个时辰才回到家中,尚未及进门,便看见管家顾加墨远远地奔了过来。
老爷!管家的声音极为惊惶,连同身后的下人表情,都预示着不祥。
怎么了,说。顾世忠却表情平静。
林……林芷……哪里都找不见!
什么?顾世忠额头顿时冒出一阵细汗来。有没有可能只是出去走走?问过少奶奶了没?
少奶奶说,卓燕走后不久,她便出去了,也没说去哪儿。
顾世忠咬唇。以她的身份也走不出青龙谷。安排些人给我去搜——记住,不要闹大了!一找见立刻带回来!
顾加墨应了,惶惶而去。顾世忠伸袖。擦了擦额上的汗。林芷应该没可能知道这一切安排,现下的情形,应该只是巧合。
然而消息是很不妙的三个字:没找到。
在顾家家丁不动声色的寻找的最大范围内,是没找到——顾世忠握了握拳。自己手里还有青龙教不少教众,眼下只好通知他们,在青龙谷彻头彻尾地搜查了。只要拓跋孤不在,就不会有人能约束得了自己。就算明日被他问起,说是林芷不见了不得不大肆寻找,亦没有什么破绽。
天色渐已入夜。让顾世忠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即使找遍了整个青龙谷,林芷仍是没有半点踪迹。
他心中愈来愈惊。难道她已嗅到了危险?她已——知道了真相?
祸不单行的是。自奇碗村回来之后,顾笑梦忽地发起了高烧。竟一头栽倒在床上,大病起来。原本顾笑梦的口齿最为伶俐,顾世忠计划明日拓跋孤回来,由她去绘声绘色地讲述如何被坏人捉走,卓燕如何来救她最后反被坏人所害的前因后果,而自己只需要在旁边扼腕叹息,痛心自己失职就好。但顾笑梦一病不起,他委实有些心慌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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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到拓跋孤时,已经是第三日的早晨——卓燕的消息,教中早已传开。拓跋孤前一日晚间方回来,顾世忠忐忑之下,也便未趁夜去见他。只是无论怎么忐忑,故事终究要说。
隔了一夜,拓跋孤显然已从旁人处知晓了卓燕遭了不测的消息,待到顾世忠来禀知此事时,他只从头至尾不发一言,唯在接过那块粘血的左先锋令牌时皱紧了眉。顾世忠说完,不见拓跋孤起疑,心中悬着的石头稍稍落下,待拓跋孤挥手让他先退走,他也便如释重负地回了家去。
他未曾发现拓跋孤的不发一言,亦同样是种不确定——因不确定而不曾言语。他不知道,昨天夜里,拓跋孤回到谷中,推开房门的时候,屋子里除了苏折羽之外,还有另一个女人。
——那个,他翻遍了青龙谷都没找到的女人。
本欲回来就能休息的拓跋孤看见林芷竟在自己房里,微微有些不悦,更有些意外。
怎么回事?她问的是苏折羽。
林芷却先上前来。教主。她面色苍白。卓大哥他……出事了。
她慢慢回忆更前一天下午的情形。昨天下午,我本来在午睡,忽然卓大哥过来叫起我。他对我说,白霜姑娘说有事找我。让我去一趟。然后他又将个信封给我,说之前要给扶风姑娘的东西,我既然过去。就顺路帮他带去吧。
她停顿了下。卓大哥说话的时候很随意,像是都不过一时想起。没什么大事的样子,我也便没在意,按他的意思去了,却没想到他在信封里装的是这个。
林芷说着,将一张叠好的纸片交给拓跋孤。后者打开,纸上只有两句话。
“限制林芷一切行动,直至我回来。”
“若我至天黑未回青龙谷,送她至苏折羽处。等拓跋孤回来,将此笺交给他。”
拓跋孤已经皱起了眉。他出青龙谷了?
是。苏折羽在一旁答道。是顾世忠的小女儿顾笑梦遭人袭绑,送信来顾家,正好顾世忠等都不在,卓燕看了,便出去了。只是临走之前给了林姑娘这个,骗得她去找白霜和扶风。扶风看了信,自然立刻与白霜一起将林姑娘留在那里,没再让她回去了。
既然你现在在这里,那意思是——卓燕当天晚上真的没回来?拓跋孤面色铁青。
对。林芷低低地道。后来据顾家的人说。小女儿救回来了,但卓大哥……已遭了不测。
拓跋孤冷笑。能轻易让他“不测”的人,怕不太多。
据说是慕容荇。苏折羽道。顾家上下十余人都是后来闻讯赶去。全都目睹了……目睹了卓燕为救顾家小女孩为慕容荇所杀……
拓跋孤慢慢坐在椅中,向后倚靠,抬手,看着那张纸笺。你特意要将这张纸笺给我,是想告诉我什么呢?
他看向林芷。卓燕与慕容荇有隙?
他们……林芷咬咬唇。三师弟他绝不会……
那么先不管是不是慕容荇。拓跋孤打断他。卓燕留这一手,总要有个理由。将你支开,又让苏扶风扣住你,很明白,他是不想你独自留在顾家。或许他觉得没有他在。顾家并不是安全的所在;而后更要将你送来这里,那么应是觉得苏扶风那里也不安全——昨天晚上。是否顾家人曾找过你?
嗯。苏折羽肯定。他派了好些人在到处找林姑娘,我想林姑娘不告而别。他们找她,也属不奇,不过——扶风执意不让我通知顾世忠林姑娘的下落,她说——既然是卓燕写的,必定有道理,还是等你回来再决定为好。我也便未曾出面了。
那就是了。拓跋孤道。卓燕一定也料到顾家会这样搜人,整个青龙谷,的确只有此地是谁也不敢来搜的。
问题就在于——为什么他忽然如此提防顾家?他们住一起很久了,并没什么事,没道理顾老先锋想害林姑娘吧?苏折羽道。
从现在的情形看,他多半觉得被“想害”的人是他自己。拓跋孤道。他应该在出去之前就已这么想了——以他的性格,往往明知有局,也非要跳进去不可。
他抬头,看林芷。至于你——他料定害他之人想必亦有害你之心,所以才有此一出。好罢,反正最后这个烫手山芋,却还是丢给了我。
意思是……意思是卓大哥出事是顾世忠所谋?林芷似是不敢相信。
何不找顾世忠问问。苏折羽道。
我倒想听听顾笑梦怎么说。拓跋孤想起那个曾在门边偷听的小姑娘,微微皱了皱眉。
那小姑娘,听说是被人绑走受了惊吓,又见卓燕在自己面前受伤流血,回来还淋了雨,结果生了重病,高烧不退呢。苏折羽道。
哦,那很可惜。拓跋孤不动声色。
拓跋教主。林芷忍不住道。能否让我也一起去与顾家对质?
你?拓跋孤看了她一眼。此事水落石出之前,你哪里也不要去。
但是……林芷眼眶微微泛红。我真的不相信慕容他会对卓大哥下手……我想问问清楚……
拓跋孤不语。在林芷看来,卓燕与拓跋孤,远是敌非友,所以拓跋孤未曾表现出太多有谓,她并不意外,令她意外的反而是卓燕信中之意。似乎是笃信拓跋孤会同意保护她——无论顾家是否真有那种卑劣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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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世忠次日所述的故事是完美而无破绽的,与林芷所说的,完全能衔接上。他甚至匍伏于地。痛陈自己的失职,与痛失单家爱侄的痛心。
拓跋孤说不出来到底是哪里不对。他回来之后。只能一言不发地看着桌上的两件东西。
卓燕的信,以及带血的令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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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燕的信,原本已很清楚地表明这一切是顾家的阴谋。他相信以拓跋孤与他之间足够的默契,他必能了解他的意思。
——可是万一是你想错了呢?在太多事情上,你睿智得无以复加——但这并不代表你不会判断错。我确实明白你的意思了,但你也是在离开之前就留下此信的——也许你真的猜错了?况且我手中,一件证据都没有。
拓跋孤按了按太阳穴,下意识回头道。把霍右使叫来。
话方出口,他似是才意识到这里不是平日阅事、议事之处,顿了一顿,站起身来。
要找霍右使?苏折羽已探出头来。
没你的事。你们两个就在这里。拓跋孤说着,已向外走出。
霍新当然也早听说了卓燕的事情。作为少数几个知晓卓燕真实身份的人之一,他当然明白失去卓燕于拓跋孤来说意味着什么。拓跋孤阴沉到极点的脸色,说明他并不想在霍新这里故作轻松。
但拓跋孤也并不打算提及卓燕的那封信,更不准备透露林芷的下落。卓燕至今未有消息,想来凶多吉少,差别只在于。究竟是谁杀了他。现在找霍新,无非是讨论一下这个本来不该死的人死了之后,青龙教原本的计划该有些什么变化。
好在还未宣布凌厉离开青龙教、左先锋之位由疾泉担任之事。霍新道。想来亦只有当我们从未找到过疾泉。尽速将凌厉召回,还按原来的人选。
拓跋孤不语,霍新看看他的脸色,欲言又止。
他当然不会不知道拓跋孤为把卓燕弄回青龙教花了多大的力气,而如今几乎要成功了,却又遭遇此等事情,他脸色变成这样也不奇怪。但以他对拓跋孤的了解与揣测,卓燕于他来说,亦是交易大于交情。虽然失去极为可惜。但毕竟不是似苏折羽一般非她不可的人物,其性质最多相当于大成本的生意。最终泡了汤。
良久,拓跋孤才变换了下坐姿。凌厉没两天应该也会到徽州了。按他之前信中所言。若来了,必会让我知道,到时候你派人去将他接回。
是。霍新应了,又道,慕容荇这么快就已到了左近,而且看起来气焰十分嚣张,属下猜想,应是从朱雀这里获得了些什么有价值的人脉,此刻又有了新的后台,不可不防。
拓跋孤只简单地嗯了一声。在他看来,慕容荇不过想把林芷弄回去。以他那所谓皇族之后的身份,几时会有空来与青龙教纠缠?
在另一头的顾家,此刻唯一担心的问题也便是林芷。连着几日都没有她踪影,顾世忠倒开始相信她是趁着那天混乱,已经逃出了青龙谷,去与慕容荇俞瑞等人汇合了。
待这阵风头过去,他心道,便该计划去将慕容荇的人头拿下了。
挺着肚子的儿媳妇滕莹倒是完全不知内情,对于林芷的失踪,是当真担忧她本人。不过这几日顾笑梦高烧,她也没太多时间去想,担忧的一大部分倒分给这小女孩了。
顾笑梦偶尔醒几次,一双眼睛却全没了往日的灵动。卓燕胸口的血——总是梦到这一幕。她不晓得是哪一种情绪在支配自己的梦境。她回想不起自己当时心里在想什么。报仇?对,是报仇。可是杀人——她以前没做过。她想她一定是忘记了,报仇也是杀人的一种,所以此刻在梦境里回想,她会惊出一身冷汗。
无疑,她是恨这个被她假惺惺地喊作“卓家哥哥”的人的,只是这是否是一种强加上去的心理暗示,她不得而知。至少,在她看到他倒下去的那一瞬间,那声几乎脱口而出的“卓家哥哥”,好像没有假惺惺的必要。
杀人,毕竟是罪恶。什么都没有想的当时,与乱麻一般思绪的现在,她忽然发现自己竟已做了一件从未想过要做的事情。他胸口的血像是她一辈子都不会消失的恶梦,不断地折磨着她,醒不如寐,生不如死。
这次醒来,神智好像清楚了些,她看见滕莹还是坐在身边。
嫂子……她低低地呻吟。你去休息,不要也染上了风寒。
我知道你很为他难过。圆脸的少妇有点答非所问。不过,也不要再这样了,快些好起来才是。
顾笑梦一怔。为谁?
你的“卓家哥哥”呀。滕莹道。每日你们都在一起,现在他人没了……
顾笑梦沉默。滕莹也许是唯一一个不知道整件事来龙去脉的人。她并不知道卓燕是杀害她丈夫的凶手之一,也便单纯地认为卓燕当真是为了救顾笑梦才遇了害。
不知为何,眼角竟湿了。顾笑梦慌忙侧转脸,盖过被子。谁说我难过的……
你睡梦里,不晓得叫了他多少次了。滕莹的双目亦红了。我也没想到他愿意这样地救你呢……
别说了!你,别说了!顾笑梦忽地打断她。是,她也没想到。她更不会想到,在他们分明已露出了狰狞面孔之后,他还会拿起刀指着俞瑞,让他放下她。
这样的情绪应该只是一时的吧——那毕竟是杀害自己兄长的仇人。顾笑梦这样相信,却竟也忍不住那漫溢上来的奇怪的酸楚,忽然大叫起来,用被子蒙住头,狠狠地蒙住。
滕莹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突然这样嚎啕大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