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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王抱起戈小白头也不回朝偏厅走去,丢下沈思一个人站在楼梯上不知所措。饶是如此,戈小白犹不满足,他双手勾着晋王脖颈,嘴巴凑到晋王耳畔小声央道:“王爷,看外头天气晴好,我正睡得有些胸闷,一同到窗边吹吹风如何?”
这点小伎俩再瞒不过晋王,他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径直将戈小白抱到了窗边,凭栏远眺道:“仓庚喈喈,阳和方起,果然好天气……”
戈小白从晋王怀里跳下来,上身伏在窗台边探头朝外望去,不多时,待到沈思从门口迈了出去,他假作不经意地撩动头发,恰恰好将挽发用的银簪甩落到了沈思脚边。眼见沈思应声停下脚步,他即刻软语高呼道:“呀,念卿,是我不慎失了手,不知可否帮忙捡起来?”
沈思回头看了眼戈小白,又看了眼晋王,两条浓眉顿时拧到了一处。他紧抿双唇原地站了片刻,弯腰拾起那支银簪,随着凌厉的目光投向楼上,手腕骤然抖起,只听“咚”一声脆响,簪子已钉进了戈小白脸侧的窗框里,力道之大,竟震得木屑扑簌簌直落,吓得戈小白尖叫着躲到了晋王怀中。
晋王倒是冷静,簪子飞来眼都未眨一下,反而饶有兴致地观察着沈思。生气时的沈思两腮微鼓,鼻翼不易察觉地翕动着,脸孔被炭灰和面粉涂得黑一道白一道,样子十足滑稽,可笑之中又带了几分可爱,让人忍不住就想去捏弄两下,耍逗一番。
戈小白藏在晋王袖子后头,只露出一双眼睛朝外瞄着,确定沈思走远了,他才拍着胸口惊魂未定地站起身来,费力拔出了簪子。回头见晋王正目不转睛注视着沈思离去的背影,他不无嘲讽地问道:“怎么,王爷这就心疼了?现在追出去解释也来得及。”
晋王勾起嘴角微微一笑:“这不正是你想要的吗?”
戈小白走到桌边往椅子上一坐,单手托腮软绵绵叹了口气:“唉,我就是想看看沈念卿受气的模样,只可惜不能日日都如此。这一遭虽说是解恨,可过后等你二人尽释了前嫌,再谈起我来又与笑话何异?”
“阿白,我对你并非无情……”晋王走过去站在戈小白背后,用手指帮他细细拢起头发,又取过那支银簪挽好发髻,“只不过我对你的情是疼惜之情,亲缘之情,恩义之情……”
“王爷再说下去,我便更加可怜了!”戈小白高声打断了晋王的话,并未察觉到自己的失态,“那些有什么稀罕?我但凡想要,随时都能得到。别人不懂,连您也不懂吗?我就是想要您对沈念卿的那种情。王爷,若是有朝一日皇帝也想砍我的脑袋,您会为我起兵造反吗?”
晋王信步踱回了窗口,背对着戈小白静默片刻,幽幽说道:“若是想哄你开心,我大可以告诉你‘我会’,但我终究不愿骗你。人这一辈子无论高低贵贱,都难免遭遇到各自的艰难,像这样为了个‘情’字奋不顾身,只一次便足够伤筋动骨了。若对人人都是如此,本王这份情也就不值钱了。”
听了这话,戈小白脸上露出悲凉之色,赌气自嘲道:“所以我也不同王爷您讨要什么真情了,便是假的也好……起码演得够逼真,能在沈念卿面前出一口恶气。”
晋王知道他向来恃才傲物,刻薄惯了,也不多加计较:“对了阿白,今晚灯会……”
“王爷!”戈小白“腾”地站起身,“说好了的,今天这一整日都是我的!”
晋王无奈地摇了摇头:“阿白,你也太霸道了些吧。”
戈小白一双桃花眼脉脉含情瞟了过去,语气仍是冷飕飕的:“我也只能霸道这一时半刻了,王爷就请体谅体谅吧。那沈念卿又不会哭鼻子,王爷担心些什么!”
晋王扁扁嘴,深以为然:“念卿那么个傲气的人,自然不会为这点小事使性子。他是遇强则强,说不定被你一激反倒开窍了……”晋王边说边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戈小白鼻子一哼:“是了是了,沈念卿是苍松翠柏、梅竹之质,我等不过都是些不入眼的污泥杂草。”他神色愈发黯然了下来,“若真能使他开了窍,岂不更好?我也算是最后再帮王爷一次了。”
晋王轻轻握住他的手:“阿白,你已帮我太多了。”
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碰触,戈小白眉目间登时染上了几分笑意:“王爷切莫讲得这般动情。所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做这一切也都只是出于私心罢了。”他轻巧地抽出手,转过身翩翩然几步飘到床边,懒散地斜依在了软枕上,“无论好诗好画,好颜好色,总要给懂的人去欣赏。我在王爷身边,纵然锦衣玉食养尊处优,却要日日饱受‘求之不得’的苦楚。跟着那鞑靼蛮子就不同了,起码他是真心倾慕于我的。”
戈小白伸着懒腰打了个哈欠,翻过身脸朝着里侧酸酸说道:“我与阿玉那傻子可不一样,他是执而不化、九死未悔,我却不想一头撞在南墙上撞得头破血流,没得丢脸。既然王爷已经有了王爷的沈念卿,小白便只有去做别人的沈念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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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思从书房出来片刻未停,憋着股火气一路赶回了三哥居住的客栈。“噔噔噔”跑上楼,正碰上三哥沈执喝完药靠坐在床头和陈六道闲谈。他连招呼也没打,便径直走到桌边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绷着脸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仰起头“咕咚咕咚”几大口灌下肚去。
三哥与陈六道对视一眼,冲沈思明知故问道:“小五方才是去哪儿唱的戏啊,妆还没卸干净就到处乱跑。”
“啊?”沈思一愣,旋即抬手抹了把脸,惊见自己手上又是黑灰又是白粉,不禁尴尬地讪笑道,“可不是,又闹笑话了,我先下楼去洗洗。”
沈思这头匆匆进门又匆匆离开,陈六道不禁狐疑地问沈家三哥:“小公子有些不对劲儿,这是怎么啦?”
三哥笑着摇了摇头:“看这架势,八成是在外头受委屈了。”
陈六道十分惊讶:“谁这么大胆子?也不怕挨揍。”他细琢磨一会儿,心里有了推断,这晋原地界能给沈思委屈受的除了晋王再没别人,“要不然……我跟下去开解开解小公子吧,毕竟年长他几岁,说话还有些分量。”
“陈大哥,不必如此费神。”三哥抬手制止了陈六道,笑得从容,“你可能还不甚了解小五儿的性子,我这弟弟豁达着呢,小来小去的根本不会放在心上。再者说,解铃还须系铃人,他若真在别人身上受了委屈,你我定是劝不好的。”
听三哥这样说,陈六道也连连点头道:“是了,还是三公子说得在理。”
果不其然,才片刻功夫,沈思已将自己打理得清清爽爽了,之前脸上的污渍与怒容全都一扫而光。他从回到房间便满口嚷饿,侍从们赶紧准备了丰盛的早餐端上来,沈思一手捏着点心一手挥舞着筷子,风卷残云般将满桌的饭菜吃得汤水不剩。三哥与陈六道在一旁看着,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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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是上元节,这一晚晋阳街头自是火树银花热闹非凡的。民间自古便有正月十五“走百病”的风俗,见三哥身体较前几日稍稍有了些气色,沈思与陈六道二人便小心扶着他在街头略转了转,只希望能借到几分好意头,使三哥不必饱受病痛之苦。
多日不曾出门,骤然见了满街的灯红酒绿行人如织,沈执竟恍若隔世,连心境也敞亮了许多。只可惜他久卧病榻身体虚弱,才走出没多远就疲惫不堪了。因不忍心扫了众人兴致,他打发了陈六道和几名侍从继续游玩,只让弟弟将自己送回了客栈,之后便早早睡下了。
左右无事,沈思沐浴更衣之后索性也躺在了床上。平素他是闭上眼就能睡着的,可今日不知为何,晋王和戈小白的脸总在眼前晃来晃去,晃得他心烦意乱,敲脑壳也没有,大力甩头也没用,翻来覆去直到亥时已过,街上早就恢复安静了,仍是睡不着。
沈思无奈,一拍床沿跳了起来,披起外衫提着佩剑几步跃出窗口,轻轻巧巧落在院子当中的空地上,就着清澈月色舞起剑来。纵然没有对手也没人欣赏,他仍旧一招一式无比认真,出则骤如闪电,收则纤尘不染,举手投足潇洒利落,俯仰之间绝杀千里……渐渐地,他周身被寒光与煞气所笼罩,那些萦绕于脑海间的凡俗杂念也都一扫而光了。
一套剑法舞完,沈思缓缓收势,调整气息的功夫,忽听得背后有人轻声拍起了巴掌:“念卿好精神啊,果然一舞剑器动四方……”
沈思一听便知是晋王声音,故意不肯回头,语气也十分冷淡:“怎么,王爷是想说我这剑耍得像个娘们儿?”
“哦?是我失言了。”晋王笑眯眯凑上前去,举起手里的黄纸包朝沈思摇了摇,“知你睡不着,方才路上特命人买了这个,快来尝尝吧。”
沈思“唰”地反手抖了个剑花,将晋王逼得退出两步,板着脸回道:“王爷想错了,我只是偶然得了本剑谱,兴之所至演练一番而已。时候不早,我也要去睡了,王爷还请自便……”
话未说完,便被晋王趁其不备塞了样东西在嘴巴里。沈思下意识含住,舌尖一卷,原是自己最中意的晋地特产贯馅糖。核桃芝麻,蜂蜜桂花,青红丝,绵白糖……一时间各种滋味洋溢在口齿之间,酥脆绵甜得让人涎水横生。沈思不说话了,偏过头去松鼠一般鼓着腮帮子飞快咀嚼起来,之前的怒气与冷淡统统不见了踪影。
“念卿啊,今早之事实属另有隐情,我对你的心意从未有半分更改……”晋王见沈思一块糖吃完,赶紧再捡一块喂了过去。平日总笑话这小猢狲心肝缺了一窍,在情情爱爱上头太过迟钝,如今看来却也是有好处的,起码一包不值钱的糖块就把人哄过来了。
沈思本就嗜甜,再加上方才舞剑消耗了体力,肚子也空了,这贯馅糖竟是越吃越好吃,简直停不了口。不等晋王动手,他已主动靠过去从纸包里往外摸糖了,一块接一块塞进嘴巴,默不作声地嚼着,亮晶晶的眼珠还时不时偷瞄向晋王,若是晋王有所察觉,他又赶紧装成不屑的样子将目光调向一边。
见沈思吃得嘴角沾了芝麻粒,晋王本想伸手过去帮忙抹掉,可手探到一半又改主意了,他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慢悠悠贴近沈思脸颊,仗着比沈思高出寸许的身材将人牢牢扣住,舌尖在对方嘴角处飞快一勾,便将那颗芝麻舔进了嘴里。
许是吃多了糖的缘故,沈思连嘴角也是甜丝丝的,趁着他尚未回神,晋王又低头覆在沈思唇上轻轻舔舐吮吸着,像在品尝什么珍馐美味一般。
对于这毫无征兆的一吻,沈思非但没躲,反调皮地往前凑了凑,还紧抿着嘴唇似笑非笑斜眼瞄着晋王。晋王会意,笑着将人一把揽进怀里,在额头、鼻尖、脸颊各处飞快啄了一口,又含住沈思的双唇,上下牙齿一合,故意使坏地咬了他一下。
咬得不疼,却吓了沈思一跳,他戒备地闪开些许,瞪大眼睛逼视着晋王,一时搞不清这算是捉弄还算是*。
晋王哈哈大笑:“怎么?又火了?没关系,若气我咬了你,不妨再咬回来便是。”
沈思抬起手背蹭了蹭嘴唇,不满地嘟囔着:“谁要与你咬来咬去,又不是狗崽子。”他气呼呼将剩下的半包贯馅糖劈手夺了过来,胡乱塞了几颗在嘴里“嘎吱嘎吱”嚼着,老半天才含糊不清地说道,“其实……戈小白他们做的事,我也可以……”
晋王心头一颤,不动声色地装傻道:“什么事?念卿可否讲清楚些?夜里风大,本王一时并未听清。”
沈思脸颊登时涨得通红,眼神躲闪着,声音小得蚊子一样:“不就是……就是你二人昨夜做的那些事喽……”
晋王憋着笑,满心激动地继续装傻道:“昨夜做的事?昨夜我与阿白吟诗作对,品茗对弈,饮酒赏画,不知念卿所指为何啊?”
“啧!”沈思皱着眉头喘着粗气烦躁地一甩手:“就是不穿衣服做的那事!”他狠狠将含在嘴里的半颗贯馅糖嚼碎,吞下肚去,挥起长剑朝晋王一指,“废话少说,随我上楼!”说完转身就走。
晋王站在原地愣怔片刻,挑了挑眉梢,一脸傻笑。
沈思步子大,走得也快,上到楼梯拐角处仍未见晋王跟上来,他不耐烦地催促道:“卫守之,你又不是发秃齿豁耳目昏聩的老人家,磨磨蹭蹭些什么,还不麻利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