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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熊孩子要挨打
·123言情独家发表·
夜间的雪纷纷扬扬,越下越大,四处都是落雪声,风声,草木摇晃之声。
花满楼虽听觉惊人,但在这样的环境里,要在偌大的花府寻人,也十分吃力。
此刻的花满楼面色焦急,脚步略显凌乱。忆起那日的杀机,他的心中便升腾起无数悔意。
若是今日又有歹人趁虚而入……
若是小妹碰见了宋神医……
一瞬间,他的心仿佛被人置于火上,烈火将他的心烧烂,烧化,烧成一股滚烫的浆水,浆水缓缓流过他全身,将他全身每一处烫得皮开肉绽。
怎么就叫别人抱她走,怎么就不跟着去,哪怕要多费些时间哄她,也好过如今让她一人在重重杀机中游荡。
那是自己发誓要守护到底的人,那是自己捂在手心上,磕着碰着都恨不能以身相替的人,那个孩子,她那样可怜,那样全心全意的依赖着自己。
怎么就不能慢慢去教导呢,怎么就不能再顺着她些,再多替她考虑些呢?她还这样小,又能真懂得什么叫嫁人,不过是孩子心性,图个好玩罢了……这些时日,自己有意冷着她,她一定吓坏了吧。
若她出了什么事,若是出了什么事……
越是去想,那些坏的念头便如一根根细丝将花满楼缠住,将他勒得近乎窒息。他强忍着遍布全身的钝痛,咬牙继续寻找。
不远处,又有血腥味传来。这一次,却再没有响起任何叫声。
花满楼的心,忽然间空了。
他恍惚着走向前,竟是连去防备四周也忘的干净。
冰冷的雪地上,躺着一个丫鬟。她的身上有好几处伤口,此刻已昏迷不醒,竟是比方才的小厮伤得还要严重几分。
花满楼在触及到衣料的瞬间,便忽然松了一口气。
幸好不是小妹……
而后,他又为如此自私的想法感到羞愧。有人趟在他的面前,生死未知,而他非但全无怜悯,还在庆幸不是亲人受难,实在是冷漠。
面前这个丫鬟,她也有亲人疼爱牵挂,她被伤到,也是有人恨不能以身相替的。
想到此处,花满楼心上一突。
方才的小厮,如今的丫鬟,又是在这样的时机下,恐怕伤人的……是他的小妹。
一时间,十分心疼转为七分,胸中隐隐生出怒气。
花满楼将人安置妥当后,再向前去找,竟又接连发现了三四个受伤的仆人,且伤情越发惨烈。
便是生自己的气,又岂能随意出手伤人!
花满楼眉头深锁,面上一片寒霜之色,显是动了真怒。
此时,府中人已全部出动寻找,就连花如令夫妇也强撑着起来了。
灵璧共伤了七人,且七人伤势都极重,最后一人,更是悬在生死间。
一时间,下人皆神色惊恐,两股战战。
花满楼静静立在风雪中,身姿一动也不动,飞雪落他的发上、额间,渗入他的衣料中。
此刻,他正在心中默默计算着灵璧的行走路线。那个满心狂怒,自觉无枝可依的孩子,最终会停留在何处呢?
七处伤人地围成半圆,似乎又回到了最初的地方。
他的小院。
衣摆一旋,花满楼绷直唇线,反身而去。
时至深夜,寒风如刀,飞雪如絮。
花满楼的小院中黑洞洞的,唯有风声。
花府上下皆知,花满楼的小院中,一年四季皆有鲜花盛放,哪怕到了冬日,满园红梅也依然开得火热。
只要是出自花满楼之手,哪怕是一株野草,也总要多出几分生气。
然而,此刻院中的红梅,却再不会有生气了。它们已被人悉数毁去,残红点点四散在雪地上,被风吹得瑟瑟发抖。
将红梅毁尽的人自然是灵璧,她独自一人蜷缩在门前,将脸靠在膝上,只露出一双在黑暗中泛起幽光的大眼。
花满楼进入院中,在察觉到灵璧的那一刻,他忽得探身向前,却又在刹那间停下,静静立在原地。
灵璧闻得脚步声,抬头一看,立时露出狂喜之色。她跳起来,上前一下扑到花满楼面前,两只手臂紧紧箍在花满楼的腿上。
“七哥,七哥……”灵璧面上一派乖巧纯真,声音中却藏着几分卑微,“七哥回来了。”
花满楼低头,缓缓道:“那些人可是你伤的?”
灵璧眼神闪躲,仍是如往日般,抱着花满楼的腿磨蹭,一面又向他撒娇,“七哥,我冷,好冷呀……”
花满楼弯腰抱起灵璧,将她护在怀中,他的动作有一丝生硬。
“告诉我,那些人可是你伤的?”
花满楼的声音更轻了。
灵璧不由自主地抖了起来,她忽然间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恐惧,便是从前许多次命悬一线,也未让她有如此惊惶无助的感觉。
“说话。”
花满楼的声线已完全绷紧。
灵璧忽然紧紧搂住花满楼的脖子,将脸颊贴在他的脸上摩擦。
“七哥真好。”灵璧闭上眼,状似满足地笑,“七哥好温暖呀。”
滚热的眼珠顺着她的脸颊一滴滴落下,沾在花满楼的皮肤上,有雪花落在泪上,就那样悄无声息地融化了。
“是我伤的。”
灵璧直起身,于刹那间收回面上的所有表情,冷漠地直视着花满楼。
这一刻,于二人而言,仿佛一切的声音都已消散,天地间万事万物都将归于混沌,死寂而又绝望。
花满楼忽然动了。
他伸手将灵璧发间的冰雪拂去,而后伸展手臂,将衣袖罩在灵璧头上。
他的动作是那般轻柔,然而他说出的话,却如利箭一般击碎人心。
“小妹,我对你很失望。”
灵璧一直以为,这世间最可怕的事,便是她的七哥要离开她。而此刻她才发觉,还有一件事,是比七哥的离开更加令她绝望的。
那便是七哥对她的厌恶。
一瞬间,她似乎失去了全部的力气。那些当年与人争斗的狠劲,拼命反抗的凶劲,如一阵轻薄的烟雾般散去了。
她身子一歪,倚靠在花满楼肩头,伸手揪住心口的衣料发颤。
好疼啊,七哥,这里好疼啊……
灵璧疼得几乎想就此死去。
恰在此时,大少爷领着一众人匆忙赶到,同行的还有三少爷,花老二。
花六爷自然是不来的,他只是将忙碌的珍珠强行带走,并不管其他。
大少爷乍一看见灵璧,激动的忙加快脚步上前,忽又一眼瞧见花满楼的脸色,竟是生生又将脚步止住了。
在他身后,惯常带笑的三少爷面容冷峻可怕,反而是一向呆气十足的花老二露出无力的浅笑,似是怅然,又似是早有预料一般。
花满楼缓缓将灵璧放下。
半晌,他开口道:“去取竹节和戒尺来。”
向来机灵的花平一叠声应下,便忙着出去了。
大少爷一惊,忙要开口周全,却被一旁的三少爷拦下。
“伤人之事,总要有所交代。”三少爷冷静道,“况七童盛怒之下,又怎会听劝。”
大少爷听罢,这才忍耐下来,叹了口气。
灵璧站在那儿,仍是无所谓的样子,仿佛万事万物已不在她的心上。
竹节和戒尺很快取来。
花满楼先是执起戒尺,向灵璧道:“心思不纯,行事不正,你该罚。”
灵璧并不害怕,反而笑嘻嘻地抽出畸形的右手。
她知道花满楼生气,要罚她,所以她将最痛的地方拿给他打。
整整三下,花满楼毫不留情的将戒尺狠狠打在灵璧手心上。
深冬的夜里,四处结冰,飞雪漫天,灵璧的额角竟隐隐透出汗珠。她咬着发白的嘴唇,瞧着自己红肿的右手,却意外的没有哭。
肌肤之痛,又怎能及心上之万一。
花满楼将戒尺放下,而后将手紧紧按压在竹节上,握紧。
一时间,众人的心都高高悬起,似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灵璧盯着花满楼按在竹节上的手,咧开的嘴角收起,面上的神情重新归于淡漠。
花满楼的手颤了颤,却终是将竹节握起。
“肆意伤人,对万事万物皆无怜悯之心,你该打。”
竹节被高高举起。
“住手——”
就在此时,有颤巍巍的喊声自院外传来。花如令夫妇由人搀扶,蹒跚着走入院中。
刚一入院中,夫妇两人不敢歇气,忙一左一右将灵璧护住,来回查看灵璧的伤处。
花夫人见灵璧手上肿得有两指高,一时撑不住,大哭起来。她一面哭,一面指着大少爷几人,恨道:“你们几个都是木头人不成,白白站在那里瞧孩子挨打!”
大少爷几人忙上前向母亲赔罪,又要搀她起身,却被花夫人一把甩开,皆讪讪不语。
花如令一下抱住灵璧,向花满楼哭喊道:“你要打她,先打死我!爹一把年纪,镇日操心你们,死了、死了反倒清净!”
花夫人哪里听得这话,伸手便去捂花如令的嘴,禁不住悲戚道:“你若要走,又何必留着我,索性也打死我好了!天上也好,地下也好,我又有哪里不能陪你去的……”
花满楼虽怒气未消,然见父母如此,倒将手上竹节放下了。
“不怪他们,不怪七哥。”灵璧忽然道,“是我该打。”
说着,她伸手为花如令夫妇拭泪,却发现泪水越拭越多,竟将她的袖口湿透了。
“不哭,不哭……”灵璧又有些慌了。
花满楼放下竹节,忽然向前几步,稳稳跪在花如令夫妇面前。
“儿子不孝,惹爹娘伤心。”
说完,花满楼直直叩首,而后道:“阿璧年幼,不懂事。爹娘安心回去,我绝不会再打她。”
一时间,花如令夫妇又心疼儿子受冻,忙上前扶他起身。谁知花满楼铁了心跪着,花如令夫妇竟扶他不起,急得没了办法。灵璧本想上前,忽想到之前花满楼的语气,一时心中酸痛,再不得上前一步。
“爹娘安心回去。”花满楼坚持道。
自家儿子向来是说到做到的君子人物,说不会打,便绝不会打。这一点,花如令夫妇很是放心。于是,花如令夫妇也只得顺了他,又向大少爷问清了安置伤员之事,便相互搀扶着,慢慢去了。
大少爷见事情了结,便也跟着父母离开,接下来,他还有许多急事需要处理。
三少爷于去留上本有些犹豫,但见花老二一动不动立着,心中便有了计较,与花老二相视点头之后,也离开了。
花满楼仍是跪着。
风雪之中,墨发与白裘一同摇曳,他脊梁直挺,身姿优雅,仿佛不是心思沉重的失意人,而是感悟天地、大彻大悟的圣贤。
他不动,灵璧不敢动,花老二亦是不动。
良久,他闭上双眼,一字一句道:“今日之祸事,皆因我疏于管教所致。是以,今日阿璧之罪孽,便是我的罪孽。天地有灵,花满楼在此自罚三掌,若七人中有人不幸故去,便是以命抵命,也由我偿还。”
说完,花满楼反手为掌,灌满内力便向胸口而去。
一掌落下,灵璧与花老二都未及阻止。鲜血顺着唇角滴落在白裘上,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花满楼抬起第二掌时,灵璧这才反应过来,忽得扑将过去,以身体护住花满楼胸口。眼见掌心快要触及灵璧的后背,花满楼硬生生敛力撤掌。内力反噬,引得他喉头又是一热,竟将滚烫的鲜血吐在灵璧肩头。
灵璧忽然凄厉尖叫,叫声回荡在幽深空旷的雪夜里,久久不曾散去。
花满楼再要出掌,灵璧一把抱住他的手臂,花老二冲上前扶住他,出手替他点穴疗伤。
“七哥别打了,别打了……”灵璧撕心裂肺地哭喊,“我再不敢了,从今往后我都听你的,我听话,我一定听话——”
到了此刻,灵璧才懂得,这世上竟还有比受在自己身上更痛的折磨。与之相比,从前在破屋中的痛苦挣扎,竟不值一提。
花老二轻轻叹息。
花满楼只觉一阵晕眩,他于恍惚中听见灵璧所言,便强撑着说道:“自明日起,你……去祠堂,跪上三日。不许出来,不许……见我……”
话说到此处,人便彻底晕了过去。
花老二忙背起他跑出院子,只留灵璧孤零零跪在雪地里。
小院终于安静下来,满地残梅无枝可依,在风雪中无奈地盘旋。
灵璧猛地向后一倒,睡在雪地里咯咯笑了。
她忽然觉得,天地虽大,却总无她立锥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