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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北去发着抖,像是站在雪地里,他想到那些手段、那些笑容、那些惊鸿一样的影子,就感觉整个人都疼了起来,百穿巷一战他败得太惨了,于是便成了难以克服的心魔。
玉止戈等了一会儿,但闻北去说完了那三句话就像丢了魂一样不再说话,他不耐烦地催促着:“然后呢?”
闻北去眉头微蹙,迟疑地说道:“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崛起的,世人都传他是姬家的私生子,得了古时大帝的传承,方走到今日这一步。他手下有无数能人异士,像是今日来得那个孤墨,若非你的法宝委实厉害,只怕也要费一些功夫。”
玉止戈不置可否,只是点了点头,寻摸了一张椅子过来坐下,道:“他来请我去玲珑盛会,你能看出些什么?”
他仿佛闲话家常的一问,闻北去却震惊地几乎要跳起来,但他毕竟活了很多年,强自按捺住,却又因为这消息实在过于离奇忍不住问道:“你说的是真的?孤墨来便是说这个?那你怎么把他打跑了,姬镜水要是发怒,重叶三千海便要死绝了。”
他说归说,神态却很放松,他毕竟在姬镜水手底下讨生活了有一段日子,知道这个人疯是真的,散漫也是真的,他想要整个世间,便放手去打,却并不当真把它放在心上,他凭借一股贪欲行事,为人却比世间大多数人都光明磊落一些。
玉止戈也不答,只是看了一圈这房间。下人间也有不守本分的,在主人家面前不能表现出来,私底下却要想着办法偷懒,除了闻北去的床铺整理得干净齐整,剩下那些要么是被子散乱地堆在角落,要么是衣服鞋袜随意丢着,茶壶里也空荡,留着一点发黑的茶叶,不知道是多久以前的了,连老鼠也不爱光顾。
也亏得闻北去住得下去,毕竟哪怕换个洗洁的凡人只怕也忍不了,可见此人本身便没什么追求,也没什么讲究,玉止戈想了想,便开口道:“你做我的军师,我给你换个房间。”
闻北去又吃了一惊,他今天吃惊的次数太多,双颊处的肌肉都拧得升腾,他伸出手揉了揉,同那少年的目光对上,玉止戈的眼神清澈且冷,像是一泉山溪,闻北去便知道他说的是真的,心内诚恳,不生一丝杂念,这在叫他觉得吃惊的同时又不免有些感动。
“你不知道我的底细。”闻北去摇摇头,好意劝道,“如今的三十三天,有四分都握在姬镜水的手里,当他的仇人,是这世上最不明智的事情。”
“可你做了,便是蠢。”玉止戈不在意地说,闻北去苦笑颔首,他是反驳不得这话的,然而那少年修士又继续道,“你方才的话不对。我见到你,知道你有能力做我的军师,却因为惧怕一个人的权势而放弃一个能使我羽翼强壮的人才,这才是天底下最不明智的事情。”
闻北去愕然,玉止戈的眉眼微微舒展,他生得很美,然而对别人而言,他的容貌反倒是最后一样能叫人注意的东西,他的道心在身体里散发出光来,那光芒并不多刺眼,却稳定而无畏,像是要万古长存,闻北去一阵哆嗦,有一些东西从他的心里抽出来,像是一团小小的火焰坠落。
“我辈修道者,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哪怕他已证得帝位,也不是不能死的。”玉止戈神情淡漠,认真地又问了一次,“你愿意做我的军师吗?”
......
姬镜水站在窗口,留白站在外头,他看着那身影颀长的青年,那青年却只是静静地望着树下一方小小的墓。
说那是坟墓,也不恰当,只是微微隆起一块凸起,放着一只倒扣的茶杯,像出自总角儿童之手,拙劣无比,随兴无比。
姬镜水微微一笑,轻声道:“你做的?”
白刹那战战兢兢地跪着,姬镜水没叫他跪,但他不敢站起来,生怕一站直便要昏倒,他垂下头老实地答道:“请将军责罚。”
“罚你什么?”姬镜水像是看得出了神,留白半跪下去,抚了抚那只倒扣的杯子,他的脸上一派漠然,甚至连最能体现内心的眼睛,也是冷的,只消一眼,便看出他骨子里的薄情。
白刹那一怔,答不上来,总不好说要他随意,若是姬镜水兴头上来取了他的小命,那可真是哭都没地方哭了。
姬镜水转回身,他的帐篷里头挂着一幅三十三天地图,由整块仙玉刻成,山峦横亘、流水淙淙、烟云缭绕,乃是按照女娲帝器山河社稷图所造的一件仿品,他伸手一拂,东八天便无限拉近,重叶三千海全貌跃然纸上,他笑了笑,仿佛心血来潮:“我要去重叶三千海。”
白刹那瞪大眼睛,也不敢劝,只是硬着头皮问道:“将军是想见一见那胆大妄为的小子?”
姬镜水扬起两条乌黑如同折刀的眉毛,像是觉得这句话有一些意思,他在那山河社稷图的赝品上点了一点,场景便细致到显出了玉止戈所居宅邸的式样,然而仿品毕竟是仿品,再要如何却是不行了,他有些遗憾,心里便越发想要得到这个世间,倘或一切都在手上了,那做这些事便要容易得多。
“你可知留白心里所想?”姬镜水眯着眼睛,问他。
白刹那是早习惯了他这种天马行空的思考方式的,他也不消去琢磨此间规律,那些试图琢磨透的,早已死得坟头都长出草了,“他想报仇。”白刹那不假思索地答道。
“可他却不敢表露出来。”姬镜水柔声道,满心爱怜地伸手触那地图,“所以他是怕我的,你比他好些,至少有胆子自作主张为孤墨立坟。”
白刹那打了个冷战,不敢说话,恨不能连呼吸都绝了。
“但此人有些不同,他不怕我,并不是因为不曾听过我的名声或是不了解我的手段。而是这世上,没有什么值得他畏惧。若是放在千万年前,此人有证帝之能。”姬镜水淡声道,仿佛浑然不觉一句话传出去能叫世人都震惊,到了他这样的境界和身份,说话的分量便足以压塌青天,这样一句评论,哪怕是对同他齐名的妖无心,也是不曾有过的。
白刹那恭谨地退去,姬镜水拂袖打碎了挂在墙上的山河社稷图,无悲无喜地望着地上那堆晶莹碎玉,漠然想到,假的毕竟是假的,既然只能发挥这一点用处,又有什么非存在不可的必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