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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徐之南心中稍微有点儿底了,她站起身来对卫陵说道,“我去看看陈徵,等下出来找何粤。事情总要说清楚的。”卫陵点点头,看徐之南站起来的时候还有些摇摇欲坠的样子,连忙伸手扶了她一把。
看到徐之南从休息室里出去之后,卫陵站了一会儿,也打开门走了出去。
远远地就看见何粤被一群记者围在中间,大概是看到这边有新闻,人比刚才的还多,卫陵看着何粤不停地重复那几句话,心中微沉,想了想,拨通了这里负责人的电话。过了片刻,又来了一队安保人员,强行将那群记者安排到之前的位置上,让他们静静等着。
何粤好不容易脱身,转身过来就看到卫陵,他掏出纸巾擦了一下头上的汗水,叹道,“这群人太猛了。”卫陵扯了扯嘴角,对他说道,“怎么样?”
“还好。”他知道卫陵问的是这件事情处理得怎么样,“我已经把利害关系大概讲清楚了,等下再讲一遍,免得有些聋子听不见,乱写乱讲。之南那边怎么安排的?”
“她去找陈徵了,打算把他叫出来,趁着这个机会把该说的都说清楚。”卫陵抬手看了看表,“去了也有一阵儿了,怎么还没出来?”
“可能是在给陈徵做思想工作吧。”何粤随口说道,“这个陈徵......跟个小孩子没什么两样。说起来她的姻缘也真是坎坷,连着遇上两个都称不上良人。”说完才意识到眼前这个也被纳入了“非良人”的范围之内,连忙朝他干笑了两声。
卫陵见了,轻轻扯了扯嘴角,是啊,他这样的,的确算不上什么良人。陈徵让她辛苦,自己让她心伤。徐之南遇上他们,还真是倒了八辈子的大霉。
何粤跟卫陵实在称不上熟悉,他们两人之间唯一的交集都还是徐之南,也正是因为徐之南,何粤对卫陵在感情上的态度一向有些不以为然。在他看来,既然娶回家了就好好对待,老是念着过去有什么意思?他是个务实的人,一向不大能看得起卫陵这种沉湎于过去的“风花雪月”的态度,尤其是在已经有了妻子家庭的情况下,越是对过去深情越是显得不负责任。加上他原本跟徐之南关系就比较好,于是更加不待见卫陵的种种做法了。如今两个原本就不熟悉的人站在一起,难免显得有些尴尬,何粤看了看表,又看了看那边已经有些坐不住的记者,说道,“怎么还不见人呢?”
卫陵也知道他们两个站在一起太尴尬,干脆对何粤说道,“我去看看。”说完便转身朝着厕所的方向走去。
厕所在走廊的尽头,那里常年没有阳光,哪怕是在炎炎夏日也是冰凉一片。仿佛已经被整个世界遗忘了一样,阳光永远照不到那个地方。卫陵走在里面,突然有种通往冥河的感觉。远远地就看到那边围了两个保洁,正在尝试着打开男厕所的门,卫陵走过去问道,“怎么了?”
其中一个人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回答道,“门好像从里面锁住了,打不开。”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卫陵的心陡然漏了一拍。他连忙走上前去,抓住门把手,往里面推了一下,里面露出一个缝隙,不是被反锁了,而是有什么东西挡住了。似乎隔着门板都能感到那种软绵绵的感觉,不像是巨物,仿佛是个......人。
卫陵心中一惊,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连忙大喊道,“之南,你开开门,徐之南,你开开门啊!”声音中有着连他自己也没有发现的惶恐,喊到最后那句,已经害怕得破音了。那一瞬间,他整个人被巨大的恐惧攫住,好像整个人的魂魄都散掉了一样。因为害怕,因为想要马上见到她,卫陵也顾不上那么多,加大了力量,终于让门开了一个可以钻进去的缝。他连忙闪身进去,下意识地锁上了门。门的背后,徐之南满脸苍白地坐在那里,像是被吓傻了一样,而在她不远处,是大片大片,鲜红的血迹。在洁白的瓷砖上,开出一朵又一朵绚烂却阴寒的花朵。
陈徵就倒在不远处的厕所里,修长白皙的脖子,从中间划了一刀,仿佛是一只被人折断了脖子的天鹅。而他的手上,就握着一把小小的水果刀......他的生命,连同他的梦想一起,被人折断,还有他爱的人,和爱他的人,都一起被他这样永远地抛在身后,再也没有会面的机会。
头顶是稀薄的阳光,打在他失血过多的脸上,阴暗不明,照得他一半脸在光明中,一半脸在阴影里。
这种收梢,无声地诉说着他这一生的路途和最终的结局。
卫陵突然有些想哭,他蹲下身,将徐之南的头抱进自己怀里,仿佛是这样,就能帮她抵挡岁月刀枪和世事风霜。
......
“我睡了多久了?”徐之南缓缓睁开眼睛,眼前的这片洁白,让她有种当初刚刚从手术台上清醒下来的感觉。声音因为长久的缺水,变得有些喑哑,窗户旁边站了一个人,即使是个很模糊的背影,徐之南也一眼就认出,那是卫陵。
听到她的声音,卫陵像是从睡梦中惊醒了一样,仿佛被吓了一跳。他转过身来,给徐之南倒了一杯水,一边将她扶起来,一边低声说道,“一天了。”
“才一天啊。”徐之南自嘲地笑了笑,像她这样的人,哪怕是想用昏睡来逃避都太艰难。她接过水杯,小口小口地啜着,再也不说一句话。卫陵站在她床边,看着她垂眸静静喝水的样子,心中感觉到一阵抽疼。她的神情如此平静,平静到几乎有些冷漠,卫陵看着她,纵然有满腔的话要说,但这样的徐之南,还是让他不知道应该从何开口。
他感觉到,曾经那个无坚不摧、总是把自己武装得一丝不苟的徐之南又回来了。上次她生一场大病才让她卸下防备,如今穿上,却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卫陵看着这样的她,觉得分外心疼。
这个女孩子,好像从来不知道什么叫柔弱,看着她一个人面对艰难世事,他就觉得心中泛着点点疼。
见徐之南一直没有开口的样子,卫陵不得不先说话,“陈徵......”他也知道现在不应该在徐之南面前提陈徵,也知道既然心疼她就不应该让她去面对这些。但他更知道,徐之南自己是愿意去接受的,哪怕再残忍,再痛苦,那是她的东西,她都要接纳。徐之南就是有这样的勇气,好像自残一样,明明已经痛到不能抑制,却还是坚强的自我面对。“警方那边下的结论是自杀......”当时那种情况,一眼就能看出来是怎么回事吧,“记者那些,你不用担心,我帮你处理。你......处理好你这边的事情就行了。等下警方可能会进来问你一些事情,你照实说就行了。”
照实说?那就是要再回忆一遍了?徐之南嘴角露出一个淡淡的嘲讽,想到刚才卫陵说的话,她放下杯子对他说道,“记者那边,我有另外的想法,正好趁警察还没有来,我想先听听你的意见。”
她说这话的时候神情严肃,仿佛又回到了工作的时候。这个样子的徐之南,坚强淡然到让人心疼,偏偏还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卫陵心中一滞,把她昏过去时发生的事情告诉她,“你醒过来之前我跟何粤交流过,他的意思是,这件事情就算是要走法律程序,最多让主要报社刊登一个道歉声明,再严重一点儿,让当事记者记过。最严重的也不过是注销记者证,让他们端不了这个饭碗。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可能了。”他们当时采访,走的是正常程序,况且陈徵的确发生过那些事情,被人翻出来最多也只能落下一句天道轮回,是他自己作孽,心智不坚。不光死前要受人非难,死后还要忍受别人的抹黑。
何粤的意思徐之南明白,他想说的无非就是,徐之南拼上全部,换来的也不过是伤敌八百自损一千,这样的事情,怎么看怎么划不来。况且,考虑到陈徵死后的安宁,如果真的要拼上,她会更加不划算。尤其是还要防着那些报纸引导舆论,对她不利。
但是,难道因为划不来,所以就不去做吗?徐之南笑了笑,有些事情,不是划不来就不去做的,就算明知道不会有一个好结果,她也要拉几个人下水。
“这些我都知道。但陈徵......不能就这么死了。”她抿了抿唇,“我想了想,这件事情总是要说清楚的,要不然会有更多的人以为陈徵是不堪别人骂他的压力,而不是心中愧疚被人逼死的。”她抬起头来看向卫陵,“我打算请有影响的媒体做个专访,只做这一个独家。”这个新闻,无论是从社会还是法律角度来讲,都值得一说。“我认识不少专门做政法节目的记者,等下我就去联系他们。”陈徵的事情,从法律角度切入是最好的,只有这样,才能把对他的伤害降到最低。
卫陵见她才刚刚醒来就已经想了这么多了,知道她就算是睡也没有睡好,心中微疼,点了点头,说道,“你既然已经有了决定,那就按照你的想法去做吧。”徐之南心思缜密,她要这样做,那就肯定想得比较完整。只是,“需要我帮你做什么?”什么事情都是她一个人做了,那他呢?他又能为徐之南做些什么呢?
听了他的话,徐之南突然一下就笑了,她摇了摇头,看向卫陵,呆了半晌才说道,“好像......没有什么。”见卫陵脸上露出一丝显而易见的落寞,徐之南抿了抿唇,她现在,一来是不想再跟卫陵牵扯上,二来也是不想趁着她有事情的当口让卫陵替她鞍前马后。这不是她的处事风格。
徐之南的心思,卫陵都懂。即使是早就知道她是这样一个人,但是亲耳听到,还是觉得有些接受不了,“那好吧。你要是有什么事情,大可以跟我说,反正我能帮的,一定帮你。”像是承诺一样,卫陵这句话说得格外郑重。“我现在帮你通知警察吗?”
徐之南看了看时间,点头答应。
过了片刻,警察过来了。因为案情一眼就能看明白,也没什么好问的。只是在一个问题上面,让徐之南大为吃惊,“死者有服食抗抑郁类药物的习惯,对吗?”
“什么?”徐之南陡然一惊,陈徵服食抗抑郁类药物,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见她脸上的神色不似作伪,那个警察解释道,“我们在他的画室里找到了大量抗抑郁类的药物,看日期,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徐之南不知道要怎么才能控制住脸上的表情,她居然挤出了一个笑容来,“我......我不知道啊......”声音彷徨无依,好像小兽一样,让旁边看着的卫陵都觉得心酸。
徐之南却有些想哭,陈徵......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服食这些药物的?还是说从一开始就有,只是她这个当女朋友的并没有发现?她想起最近这段时间陈徵瘦得厉害的样子,心口好像被人用刀绞过一遍又一遍一样。陈徵已经那么艰难了,她居然丝毫没有发现,还每天沉溺于自己的事情当中,没有分出哪怕那么一点点神去关心一下他。
警/察已经离开了,卫陵走过去,犹豫了一下才伸手抱住徐之南。触到她身体的那一刻,卫陵感到她整个人在不停地颤抖,好像是这样,才能让全身的恐惧和悲哀派遣出一些。
他忍住落泪的冲动,小心将徐之南环住,给她一个相对安全温暖的空间,低声说到,“之南,并不是你想的那样子的。他也是成年人,如果想瞒你,就算你去查了,也不一定查到什么。你没听见刚才那个警cha说,陈徵的药都是在画室吗?那就说明,你没发现不是你的错,是他有意瞒你。”
“是吗?”徐之南抬起头看他,他们两个隔得很近,徐之南那双瞳仁幽黑,带着浓浓的无措和恐惧。这还是卫陵第一次看见这样的她。那个强硬的、坚强的、仿佛无坚不摧的徐之南,在这一刻,惶惑得像只被夺了家园的小兽一样,毫无安全感,到处乱撞。
“是的。”卫陵忍住心酸,不动声色地又把她拢紧了一些,徐之南脸上露出一道极其疲惫的神色,她又平静下来,刚才的无措好像只是卫陵的错觉,徐之南朝他笑了笑,说道,“我想睡了。”说完,从他的怀抱中挣脱开,径自拉过被子,倒在了床上。
卫陵垂眸,怀中的空虚感像浪一样朝他涌来,他却无能为力。眼前他爱的人,明明已经穷途末路,他一样找不到对她施以援手的方法。人生的无力,大概就是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