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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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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包清澄在家里窝了大半个月,去开封府又找不着展昭,拉着包拯整整软磨硬泡了三日,总算是得到可去慕府呆上半日的许可。

    “小晴。”她在花厅坐了没有一盏茶时间,便探头朝四周张望,“你们这府上来回巡逻是怎么安排的?”

    慕晴垂首刮了刮茶叶,挑眉毛笑道:“找展大人么?眼下不该他当差。”

    “那他在哪儿?”

    “北苑的厢房里住着呢,或许在休息。”

    “哎呀,他住在你们这儿?”包清澄立时艳羡道,“真好。”

    “爹爹觉得他两边跑太累了,索性收拾了间屋子,偶尔展大人也会回开封府。”

    她把茶杯放下堆笑道,“那、那……”

    看出她的心思,慕晴无所谓地笑笑:“你要去就去呗,我又不是非得让你陪着。”

    “谢谢啦。”包清澄把杯子一推,欢欢喜喜地往外跑。

    说起来,她从未去展昭房里看过,不知道会是什么模样,想到此处便不由心跳加快。

    “展大哥!”

    大约是展昭不喜有人伺候,并没有看到丫鬟。

    包清澄从推门进去,四周静悄悄的,好像没有人,她在原地又唤了几声。

    “奇怪……不在吗?”

    房内空无一人,桌上摆着茶水,床上还散着几件衣衫,都是从包袱里取出来的。似乎是他正收拾东西的时候,因为什么急事而突然外出。

    包清澄略有几分失落,刚准备回去,忽见那堆衣服中有一件破了口子。

    她不禁走到床边,俯身捡来细瞧,这是件苍青色的袍子,做工算不上精致,虽然已经很旧了但洗得特别干净,不知是常穿还是常被人拿出来,衣摆都磨出了毛边。

    “展大哥怎么会留着这件衫子?”包清澄展开来看了看,肩上有一条划痕,显然是跟人动手的时候留下来的。

    她从来没见展昭穿过这个,但既然破了,想着便拿回去给他补好了再送来。

    “大小姐?”

    一转头发现展昭面色惊讶地站在门边,似是刚刚才回来。

    包清澄并未多想,把衣服一收,朝他笑道:“展大哥,你去哪里啦?”

    “大人有事让我去了趟州桥,你怎么……”目光落在她手里的衣服上,展昭眸色微变,“不要动这件衣服。”

    包清澄不以为意地解释道:“这衣服破了,你放心,我帮你补。”

    “这一件不用补!”

    她坚持道:“不补?那怎么穿啊?你怕我补不好?没事,我爹爹的朝服都是我……”

    话音未落,展昭几步上前,不由分说从她手上夺了过来,也不愿多解释,“我说不用补,就不用补!”

    头一遭见他语气如此严厉,包清澄愣在当场,隔了好一会儿,心头才感到委屈:“不就是件旧衣裳么?至于要这么紧张它?”

    展昭皱着眉细细将袍子翻来看去,眼见并无损坏方松了口气。

    “衣衫虽旧,但此一件对来我说却很重要。”

    包清澄酸溜溜地问他:“重要?为什么?”

    展昭垂下眼睑,淡声道:“这是……我亡妻亲手所做。”

    她瞪大眼睛,胸腔立时闷得发疼,怔怔站了半晌蓦然咬着下唇,扭头转身就跑出门去,心中郁郁难受,也未抬头看路,迎面就撞上一个人。

    “哎呀,小姐!”

    没见过这么毛毛躁躁的姑娘,慕词被她磕得头晕眼花,脚步不稳一下便摔在地上。巧儿吓了一跳,忙上去扶她。

    包清澄眼里含泪,手足无措地站在看她,然后道了声对不起,抿着唇边跑边哭。

    慕词颤巍巍地从地上站起来,望着她里去的方向自语道:“受什么委屈了,哭得这么厉害?”

    正说完时,余光瞥见展昭不知几时来到旁边,她遂不再言语,只低头拍身上的灰,巧儿见状也赶紧跟着她拍。

    拍完上身又拍下身,拍到最后连展昭也不由狐疑地看过来。

    “没事吧?”

    慕词摇摇头。

    “啊,小姐……你的手!”

    许是方才被包清澄那么一撞,在什么地方划到了,手背上一道长口子,还在隐隐渗血。到底是自家的小姐,这么大的伤口倘若老爷夫人问起自己难逃干系,巧儿当即慌起来。

    “我、我马上去请大夫!”

    慕词皱眉看她,“一点小伤请什么大夫。”

    见她伤痕的确不小,展昭开口道:“止血的伤药展某这里倒是有不少,慕小姐可暂时应付一下。”

    “好好好。”不等慕词说话,巧儿便忙不迭点头,“那就多谢展大人了。”

    他房里布置得很简单,大概是不常住的缘故,也缺少些人气。

    巧儿从展昭给的那小盒药膏里取了一些,轻轻给慕词敷上,一股清凉的触感慢悠悠地从手背上传来。

    “伤口不深,就是不知道会不会留疤。”她拉着她手,担忧地翻看。

    “不会,手上的伤一般好得很快。”展昭倒了杯茶水放在桌上,“这药膏是宫里的东西,想必也有去疤的功效。”

    “那就好……”

    趁巧儿给她上药的空闲,慕词不由自主地在他屋中打量,很快便看到摆在床上的那件旧衫子,很熟悉的颜色,让她目光微微一动。

    “展某失礼了。”

    大约也察觉她的视线,展昭飞快上前将衣服收回包袱内,整整齐齐摆在床头。

    “小姐,好了。”巧儿把纱布打上结,“你瞧瞧还疼不疼?”

    “不疼。”慕词连看也没看就从桌边起身,朝展昭款款施礼,“多谢展大人。”

    “不客气。”

    尽管知道自己不能在这里多呆,慕词还是忍不住再深看了他一眼。

    她的眼神一直很奇怪,像是那日在开封府中的时候一样,展昭不禁含笑:“……慕小姐?”

    “你的衣服……”慕词犹豫了片刻,平平道,“袖摆的地方,破了道口子。”

    他闻言伸出手臂来,果然看见袖下有极小的一个痕迹。

    “可能是在什么地方不小心划到了。”

    她淡淡颔首:“还好不长,我帮你补吧……巧儿。”

    本就是出来晒太阳绣花,针线都是现成的,慕词在盒子里翻捡了一会儿,比着他官袍的颜色找出红色的丝线。

    展昭原没打算让她缝补,可不知为何,竟也没有推拒,就由着她坐在自己身旁静静的穿针引线。

    想起从前也有一个人,时常在灯下替他缝补衣衫。那是与她完全不同的一对眉眼,一个十分脆弱的生灵,怕光怕日照怕犬吠,便是受伤见血也会让她高兴一整夜……

    慕词咬断线收了尾,依旧恭敬地向他欠身施礼,随后带着丫头离开。

    屋内,展昭靠在床边一径出神,自己也不清楚在想什么。

    慕词回房的时候,在花园僻静处看到包清澄一个人面对着墙,双肩上下抖动,想必是还在哭。她想装作没看见的样子,但瞧她哭得伤心,还是转身走过去。

    “什么事这么难过?好不容易来一趟,不该高高兴兴的么?”

    包清澄被她唬了一跳,揉着眼睛侧过头来。

    “小词,是你啊……”她嘴唇一撇,抽噎了两声,“……别提了,早知道不来的。”

    “怎么?”慕词歪头看她,“和展大人吵架了?”

    “算……也不算。”包清澄拧着秀眉,越想越难过,泪如雨下,索性扑到她怀里哭得稀里哗啦,“我今天才晓得,他有喜欢的人了!”

    “他有喜欢的人了?!”慕词怔了一瞬,忙问,“是谁?”

    包清澄抱住她,哽咽道:“展大哥都成亲了……他妻子已经过世,可他到现在还惦记着!”

    慕词双目微睁,良久都不知说什么才好。

    “你们……你们没有……我的意思是。”她有点语无伦次,“瞧他待你挺好的,我以为你们已经……”

    “是我喜欢他,单相思而已。”包清澄伤心道,“展大哥他从来都没对我表过心意,我只当他忙,没有考虑儿女私事,哪知……他都成亲了。”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看到他们关系匪浅,一直以为他们互相早已表白了心意,万万想不到时至今日他还……

    包清澄脑中混乱一片,也未去注意她的神情,“小词,你说我该怎么办呀!我就算做再多,也比不过一个死人……除非让我也死了,这样……这样他也会惦记我么?”

    慕词听这话不对,急忙呵斥她,“不要瞎想,命只有一条,何苦跟自己过不去?”

    “可我就是不甘心。”包清澄红着眼睛看她,“人都死了,他总不能想一辈子啊。”

    “是啊。”

    慕词喃喃道,“人都死了……”

    剩下半个月的时间里,也都在风平浪静里度过,侍郎府戒备森严,并未出现什么异样,众人都纷纷开始怀疑那封恐吓的书信或许只是某人为了吓唬慕显而写的,其实有心无胆,并没打算下手。

    很快就要到上元节了,慕府上张灯结彩,花灯缤纷,处处细乐声喧,充满了节日的气氛。

    展昭早上巡逻完毕,照例寻得一处安静角落翻阅卷宗,五十年前那宗案子他差不多已经明白来龙去脉了,对于当年陷害顾家的人,也颇有些眉目,余下的就等手里的事情了解,再去细查。

    “大小姐。”

    凉亭处正有慕家两姐妹在赏花游玩,垂花门外走进来个嬷嬷,手中抱着只小巧的哈巴狗。

    “这是郡主托人送过来的,因说养了两只,分一只来给姑娘们玩儿。”

    慕晴捏着花枝,颇觉嫌弃地皱眉看了一眼,继而拿出帕子来掩了掩口鼻。

    “好重的味道,我可不爱这个。”

    “这……”嬷嬷犯了难,“郡主送的东西,总不好还回去吧,小姐就让下人帮忙养着便是。”

    “养在我房里?那可不要,一屋子都是这个味道,得用多少香才压得住?”她摇摇头,“拿走拿走。”

    慕词闻声放下书卷,淡淡道:“给我吧。”

    嬷嬷正发愁,一听她说要,赶紧笑着送上来,“二小姐喜欢啊?那可好了……来来,小心接着。”

    展昭看她若无其事地将小狗抱在怀中,脸上并无不适之状。

    “瞧这小狗多可爱。”生怕慕词会说出不想要的话,嬷嬷忙逗了几下,“你看,它还往您怀里钻呢,想是和二小姐投缘。”

    慕词偏头看着狗,淡淡微笑。

    “还好吧,其实我更想养一只猫。”

    “这也容易,改明儿我让人带只波斯国产的猫,漂亮得很,两只眼睛颜色还不一样,毛又长又顺,跟人似的。”

    慕词眸中看不出什么喜怒,“无所谓,是猫就好。”

    对于慕家的二小姐,展昭在这段时间里也多少了解了一些。她是慕显的妾侍所生,系庶出,虽然和慕晴是同一天出生,但在府上的待遇却天差地别。

    在十岁时她生母就因病过世,尽管此后一直是林氏在养,可到底不拿她当亲生骨肉对待,自小受欺负,脾性也软弱,从不敢和慕晴对着干,偶尔只会拿下人出出气。

    半年前,刚入夏之际,她忽然不慎掉到湖水之中,快淹死时才被人发现,整整三天昏迷不醒,大夫都说回天乏术,突然间又毫无征兆的活了过来,自那以后她性格就变得愈发古怪。

    展昭可以猜到,她溺水许是慕晴动的手脚。大宅子里勾心斗角,明争暗斗,他虽不曾生于其中,但多年来也办过不少案子,对此亦有几分体会。

    生母已死,父亲又不管事,在这样的府邸中,几乎举目无亲,尽管是名义上的官家小姐,金枝玉叶,只怕每日过得也不容易吧?

    展昭忽然想起了念一。

    她当年也是官家小姐,不知她过的又是怎样的生活……

    *

    慕词让巧儿先把狗抱回院子里,琐碎的事情她不想管,反正有人可以使唤,就让她折腾去,自己则到别处溜达,顺便晒个太阳。

    今年是个暖冬,除了入冬时下了场雪,这几天阳光都特别好,在屋里呆着也是无趣,四下里便多逛了一阵。

    等往回走时,在正厅外忽然就听到吵闹声。

    “好不要脸的丫头,想不到你手脚这么不干净!”

    “啪”的一声脆响,这巴掌响亮地打在那丫头脸上,后者不敢回嘴,捂着面颊抽噎。

    慕词皱起眉来,快步往前走。

    “大小姐,我真的没有拿……”

    慕晴抱着胳膊冷笑:“没拿?你没拿怎么在你身上搜出来了?人赃俱获你还狡辩!”

    “可是,我也不知道怎么就在我身上了……也许……也许是小偷放错了……”

    “你当我傻?”

    “姐姐,打狗也要看主人吧?”

    慕词极少叫她姐姐,近来一般这么叫,伴随着的便是一股寒气。慕晴不自觉咽了口唾沫,仰起头来:“来得正好,妹妹可得好好管管你屋里的人,否则哪天东西叫人搬空了也不知道。”

    “哦。”慕词刚垂眸,巧儿就可怜巴巴地望着她。

    “二小姐,我没拿,我真的没有……”

    “你还顶嘴?”慕晴扬起手来,还没打下去,就被她擒住手腕。

    她暗自咬牙施力,怎料这慕词手劲竟比从前大了许多,这一巴掌终究是没打下去。

    “你丢的什么东西?”

    慕晴抽回胳膊,不自然道:“一串珊瑚链子。”

    “便宜,也就一百两。”

    “这不是便宜与否的问题!”她气急,“是她拿的!”

    “这还说不定呢。”慕词淡淡问道,“巧啊,你这衣服几时换上的?”

    “就……就是小姐您叫我把狗放回院子里的时候。”

    “那之前衣服放在哪儿?”

    “在我自己的床头。”

    问完了话,慕词抬头看她:“听到了?没准儿是谁偷偷放进去的。”

    “你什么意思?!”慕晴柳眉倒竖,刻意提了些声音,“你是说,我栽赃陷害她了?就这么一个丫头?”

    “随你怎么说,这是我的人,要怎么处置不用你教。”

    “可她偷的是我的东西!”

    慕词面无表情:“是我让她偷的,如何?”

    巧儿立时一怔:“二、二小姐?!”

    还没等她从震惊中回过神,背后一个声音让她瞬间背脊发凉。

    “你好大的胆子,竟挑唆下人干出这种勾当来!”

    想必是慕晴早看见林氏在门外,有意对她激将,慕词回头时就看见那妇人满面怒容地朝这边走。

    “平日里见你温吞不爱说话,还当你是个好孩子。”林氏站定脚,指着她鼻尖就破口大骂,“你爹爹常夸你娴静温柔,想不到私下里便是这么和你姐姐说话的?”

    慕词冷眼看她,也没吭声。

    “娘,亏得你经过……”慕晴小跑着一头扎进她怀里,“妹妹平时还要凶呢,我都不敢还口。”

    只当她平时受尽了委屈,林氏心疼地拍拍她的头,“别怕,为娘给你做主。”

    转而又朝慕词喝道:“说话呀,你哑巴了?”

    “母亲说话,孩儿不敢插嘴。”

    林氏冷笑道:“不敢插嘴?你此刻心里只怕不是这么想的吧?”

    知道你还问?

    慕词眉眼低垂,仍不发话。

    见她一声不吭,摆明了是要跟自己耗下去,林氏一股无名之火越冒越大,浑身气得发抖,扬起手作势就要打。

    慕词动作极快,一如擒慕晴一样捏住她手腕。

    “你!你连我都敢拦?”

    她迟疑片刻,还是松开了手。

    这一巴掌又快又准落了下去。

    展昭正在门外,看见她脸颊上瞬间浮起的淡红指印,猛然就觉得心中一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