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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过多久,念一就结了房钱匆匆离开,临行前也并未向他二人辞行,就像那日在驿站时候一样,走得很匆忙。
算起来他们几人也不过萍水相逢,再加上她一直怀有心事,对他们俩戒备很深,不来辞行也在展昭意料之中。
将走时,他寻了山下一户农家将苏家的孩子寄养过去。
这男孩看上去比之前更加木讷了,不知是受鬼怪影响还是家中变故令他心身疲倦。尽管心里放不下,但展昭也别无他法,只能留下些许银两,作辞告别。
眼下已经是腊月月初,他还指望能在月末前赶回家里,如今在这地方耽搁了几日,也不知能否赶得及。
走出农户门外,展昭往树下去牵马,抬头就看见白玉堂靠在马身子上,低头极其认真在看一本书,不时还念念有词。
“白兄几时也学起书来了?”展昭松了缰绳,一面上马一面随口问他。
“我的文采何需学书?”白玉堂扬起眉,不以为意地把书合上,得意地看着他,“这次捉鬼算是我输了,你说……咱们可要不要比点别的?”
展昭皱着眉望过去,正见得那书皮上写着几个大字——“灵媒炼成的七七四十九种方法”。
“……”他头疼地收回视线,拽过缰绳,策马往前而驱。
“喂,你跑什么,我还没上马呢……”
*
正月,辞旧迎新。
转眼便在常州府待了一月有余,尽管元旦已过,街市上却还是喜庆热闹,红绸高挂,灯如白昼,算算时间,上元就要到了。
家中亲戚不多,也省去了走亲访友的麻烦。年夜只与兄长二人对饮,虽然清静,却是他一年中难得高兴的时光。
这段日子里,白玉堂倒也没让自己闲着,变着花样比试了不下十次,不承想却次次都是平手。别说是他,连展昭也觉得无比的疲惫。
初六这日,早上刚练过剑,底下人就给他递来了一封信,说是蜀中黔州的范老板请他前去做客。
展昭将信拆开,粗粗看过后就回房收拾行装准备启程。
“诶诶,你上哪儿去啊?”
白玉堂眼尖,麻溜地把信抽过来要瞧。
“范青云,你还认识他?他不是个做生意的么?”他奇道,“你怎么和他认识了?”
展昭把剑抽出,仔细擦拭剑身,“从前路过黔州,在官道上正碰上他被一伙贼匪所劫,所以顺手救了他。”
这人虽然一身铜臭味,但品行不坏,是个性情中人。早些时候一直写信邀他去蜀中,但都因各种琐事耽搁,如今元旦已过,家中兄长也已离开,自己左右无事,去一趟倒也无妨。
“你真要去?”白玉堂见他收好剑,忙道,“那你且等等我,我随你一同前去。”
“白兄也认识此人?”
白玉堂走到门边,回头来笑道:“这有什么认不认识的,正所谓四海之内皆兄弟!”
“……”
黔州离得远,行了数日方才看见城门,蜀中的气候稍微暖和一些,虽然风吹得紧,但却不见下雪。
进城时已是晚上,街边行人稀少,只几个卖吃食的摊子尚还支着,热气腾腾地往外冒。寻到范青云府上,敲开门,里头一个老仆搓着手把他俩迎进来。
范青云是个生意人,十分好客,对待朋友却从不吝惜钱财,尽管展昭迟来了几日,他的酒宴倒是准备得很齐全,像是提早知道他是今天到来一般。
“来来来,展兄白兄,别同我客气,快请快请。”
酒宴摆在暖阁,屋中烧着炉子,桌上摆着酒菜,香气四溢。鸡鸭鱼肉,山珍海味,满满的十几道菜,简直比年夜饭还壮观。
白玉堂轻轻摇头,暗暗一笑。不愧是和钱打交道的人,手头当真宽裕,弄得他也有些心痒痒了。
几杯热酒下肚,范青云又亲自给展昭满上,靠在椅子中,颇为感慨。
“哎……你可是个大忙人,我这好不容易才能把你给请来。”
“范先生说笑了。”展昭回敬他,“我不过是个闲人,几时谈得上忙?”
范青云打趣笑道:“你就是闲,也和别人闲得不一样。”
“展兄……如今还是和从前一样?”他搁下筷子,见展昭这身打扮,不禁好奇,“兄弟你就不打算谋些差事做?”
展昭酒杯停在唇边,“差事?”
“是啊,以你这般身手,如何也能在军中有个一官半职。”范青云笑道,“再说,如今我大宋太平日久,又无战事,随随便便剿些贼匪,升官发财,那是指日可待。”
知他素来看重钱财,展昭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我眼下并无这个打算。”
“怎么?”范青云只当他是怀才不遇,“是怕无人举荐?这个容易,兄弟我认识黔州的张都督,向他推举你,保证不日就能当职。”
“先生误会了。”展昭放下酒杯,淡笑,“展昭只是不欲为官。”
“不做官?”范青云不解其意,“你这可就糊涂了。如今谁不想谋个好差事做?你想想看,你自小闯荡江湖,眼下已有数载,又可曾捞到什么好处?”
“这……”
不等他说完,范青云便接着唠叨:“兄弟说句实在话,你也是要娶妻成家的,就不怕往后没有姑娘肯嫁你?”
“如今的官场,黑白不分,是非难断,为了几个银子弄得自己一身腥,这样的地方还是不去为好。”他低头饮罢酒,又摇头,“至于成家娶妻……姻缘之事,还是随缘为好。”
“哎……”范青云听得他此言,感触良多地长叹了一声,“这官场错综复杂,展兄所说也不无道理,不过……”他话锋一转,目光责备,“你怎么就是想不明白呢!”
展昭微微一愣,不明其意。
范青云语重心长道:“你瞧我,早些时候因为忙生意,怕成了亲,冷落了人家,这一直拖着拖着,眼下都快而立了,却还是没寻到门好亲事。你是年轻,等真的成了老光棍,可有你后悔的!”
白玉堂在一旁听得发笑,插话道:“原来范先生愁的是自己啊。”
“我这不是替他操心么。”范青云倒上酒,问他,“展兄弟如今是什么年岁?”
展昭犹豫了片刻,“虚岁二十有二。”
“那也不小了。”他忙又问,“可有什么意中人没有?”
“……没有。”
许是喝了点酒,范青云拍着胸脯,“诶,不妨事,哥哥我留心着,几时给你寻个好媳妇。”
“范先生说这话,我可就不信了。”白玉堂把玩着手里的竹筷,打趣道,“您都还担心自己的婚事,莫不是要把挑剩的给他?”
“诶,这哪儿的话……”
酒过三巡,众人都带了几分醉意,正交谈之际,门外忽进来个小厮,悄声在范青云耳边嘀咕了两句,又将一张请帖递上,方才垂首退出去。
范青云挠挠耳根打开请柬,又连着喝了几杯,讪讪笑道:
“你看,生意上的事儿,连让我安静吃个饭都不能。”
不经意瞥到那请帖上的几行字,白玉堂随口便道:“平湖山庄?怎么,范先生要买庄子?”
“可不是么。”范青云把帖子收到怀里,颇有些无奈,“受朋友所托,说是要个庄子夏日避暑,叫我给他留意留意,还得要便宜的。我折腾了大半年才看中这一处,只可惜……”
展昭不由问道:“只可惜?”
“哎,这庄子的主人我也算认识,前不久刚病逝,她夫人等着改嫁,急着出手。不过好歹是个熟人,价格也不好意思给她开得太低。”范青云说着又在耳边抓了几下,啧啧道,“这不,年前就派人寄了信过去,哪知道她才今儿给我回话,叫我过些时日上去。本是想好好招待两位的……”
“不妨事。”闻言,展昭便放下酒杯,施礼道,“我等本就是闲来走动走动,范先生既是有事要忙,我等也不便叨扰。”
“这……”知道他从常州赶来,路途辛苦,怎好叫他俩这么快就走。范青云是个好客之人,左右觉得不妥,挽留道,“这样吧,那山庄离城中也不远,展兄弟和白兄弟若是不嫌弃,肯不肯随我走一躺?这庄子也是个风景秀丽之处,庄主夫人有意留我多住几日,届时你们二位自可随处观赏,待生意谈成,正好可在城中过上元节。不知……展兄弟意下如何?”
“倒也是不错的主意。”展昭尚未开口,白玉堂已快语应下,“只要范先生不嫌我两人打搅就好。”
“哪里哪里。”范青云抬手笑道,“那就这么说定了。”
见他话说如此,展昭也不好再推辞,只得点头应下。
在范府上住了一日整顿休息,第三天一行人便往城郊而去。
范青云坐在马车之内,展昭和白玉堂骑马在外,他在车中抱着手炉幸幸福福地暖了一会儿,然后又撩开帘子去问展昭:
“展兄弟,不进来坐会儿?外头可冷得很呢!”
展昭微微一笑,摇头道:“多谢先生好意,我坐不惯马车。”
范青云只好把帘子放下来,嘴里嘀咕道:“想不到这年头还有人喜欢找罪受的。”
走了大半日,傍晚时候就到了山庄之外。这庄子的确是清雅幽静,庄外一排翠竹林立,山涧里流出的溪水潺潺从面前淌过,溪上架了一座竹桥。
“哟,这地儿是不错。”范青云从车上下来,搓着手四处打量,不住啧啧称赞。只见前面不远处还有几架马车停着,大约都是来看庄子的。
他低声不满:“庄子便宜,想买的人还不少。”
不多时,小径里跑出来几个小厮分别过来领着他们往庄中走。
由于蜀地山多,建在上山,依山傍水的,景色那是格外秀丽。
除开他们三人,那行在前面的一共有五个,一老一少和三个中年男子,也不知还有没有先到的。范青云心里直打算盘,想着要怎么弄到庄子才稳妥。
众人一路瞧一路看,没行几步上了石阶就到一处厅堂内,厅中摆着烹好的茶水,四角的花几下还燃着炉子,暖意非常。
“小妇人姓柳,各位远道而来,都辛苦了。”案桌前站了个年轻妇人,正忙着招呼下人布置果点,回头又朝他们笑道,“大家且先坐会儿,我已命庖厨准备饭菜,庄子的事,可边吃边聊。”
白玉堂小声对着展昭说道:“这夫人真是明事理。”
“我就不喜欢把一幢生意谈得那么生硬,便是有钱赚也觉得少了点什么。”
他说话声音虽小,范青云却听得明白,甚是赞赏地望着他:“看不出来,白兄还是个做生意的料子。”
“那是自然,这天底下就没有我不会的。”
“这么说,白兄弟还做过买卖?”
他佯装叹息地摇头:“惭愧惭愧,此事说来话长……”
难得能有个范青云替自己分担一下来自白玉堂的聒噪,见他俩聊得开,展昭默不作声地往旁边挪了挪。
糕点摆上案几,妇人抬眼在众人脸上扫过,继而笑道:
“还有一位客人未到,烦请大家能够多等等。”
范青云端起茶碗,听着就皱眉不悦:“怎么还有?”
妇人刚要解释,忽看向门外朝这边行来的两个人,微笑道:“说曹操曹操就到了。”她忙对一边儿的丫头吩咐道:“快去再上壶茶水来。”
“是。”
“姑娘,里边儿请。”
门外进来一个小厮,夹着满是冷意的北风,飒然吹在手背上,展昭不自觉颔首,下一瞬,他喝茶的动作蓦地停住。
那人逆着光,垂首正在收伞,单薄的衣衫在风中猎猎抖动。
她拍掉头上身上沾到的些许霜露,不经意抬起眼皮,正和他视线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