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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初,伏罗可汗果然派出自己的胞弟为使者,至京城跪递降书,称愿从此俯首称臣,每岁纳贡,与大燕永结世好。宗煦颁布诏书,布告天下。又以霍牧厥功至伟,赏食亲王俸禄,并封其二子霍泽为西凉侯,三子霍凛为襄远侯,至于赏赐之物,则不可胜记。
因霍泽的夫人刘梦蝶近日又诞下一子,霍家可谓双喜临门,霍牧远在边疆,傅夫人和霍淞便毫无顾忌,极力操办,一连数日,府内悬灯结彩,大摆戏酒,满朝达官显贵皆来庆贺,前门车马簇簇,宾客来往不绝。霍淞是长兄,又暂代其父行家主之职,每日里应酬接待,片刻也不得闲。他自幼口齿伶俐,举止有度,深得霍牧喜爱,后来混迹于官场,更是八面玲珑,左右逢源。只见他手持酒杯,周旋于各位亲王、将军、尚书之间,跟这个敬几杯酒,陪那个看一出戏,谈笑风生,妙语连珠,使在座诸人有如沐春风之感,霍泽虽是外形俊俏,风流潇洒,在这种场合,竟完全沦为了他的陪衬。
至晚,客人陆续辞去,可是府中仍是灯火通明,笙箫鼓乐之音,通街越巷。
堂屋里几张大桌案拼在一起,铺了红毡,上面堆满了金银玩物,珍宝玉器,以及一些精致之物。霍凇面上泛着红光,已有了几分醉意,他顺手拿起一个五色玛瑙盘,端详了几眼,随口道:“王忠这老东西虽然没来,究竟还是让自己儿子来了,”
宗荟从丫鬟手中接过一盏醒酒汤,递至他手中,笑得极是妩媚:“他虽是首辅,但总得看太后的金面啊,连宫里几位太妃都差人从苑里送了贺礼过来呢,朝中上下,还有哪个敢不把咱们家的事放心上么?二弟的这宝贝孩儿,还真是会挑时辰生,以后啊,定是个有大福气的。”
霍凇放下手中物件,一口气喝了半盏汤,霍泽站在一旁,低着头,仿佛没有听见他们的话似的,霍淞皱了皱眉头:“你今儿是怎么了?这么大喜的日子,垂头搭脑的,之前叫你去给旷将军敬酒,你也心神不属,连几句利索话也没有!”
霍泽道:“昨晚没睡好,有点累。”
霍淞一听这话,不由得生了一丝不快,转头对宗荟道:“听听这话!我这里还没喊累呢,二爷这几日倒似比我还要辛苦几分。”
宗荟抚了抚丈夫的肩头,意似安抚,忽而又笑道:“我知道二爷心里有些不痛快,不过呢,谁叫你那几房姬妾不争气,没有生出个儿子来,这刘梦蝶虽不如你的意,但她就是有这个福分啊,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霍泽气往上冲,突然就暴躁起来:“什么都是没办法的事!娶这泼妇是没办法的事,现在她生了儿子了,趾高气扬,以后更要骑到我头上去了,也是没办法的事!想我堂堂大将军之子,皇太后的亲弟弟,偏偏要在婚事上受这等窝囊气!”
霍淞斥道:“不管是谁生的儿子,总归是你的儿子,霍家添了后嗣,便是天大的喜事,你高兴也罢,不高兴也罢,拿出个为人父亲的样子来!”
霍泽道:“你答应过我,以后我可以休了她的!”
霍淞沉下脸:“那也是以后的事情!”说着眼睛望了一眼宗荟,宗荟明白他的意思,便道:“我可没兴趣听你们兄弟谈这些,时候也不早了,我回房睡去了,明儿一早还要进宫谢恩呢。”
见宗荟和婢女们都走了,霍淞方缓缓道:“你如今脾气是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沉不住气了。”
霍泽将脸扭过一边:“大嫂出身高贵,又美丽贤惠,温柔体贴,你自是不能体会我的苦楚。”
霍淞道:“刘梦蝶出身难道不高贵?何况你现在姬妾成群,有什么可不满足的?”
“嫡妻与妾室能一样吗?”霍泽一屁股在椅子上坐下来,满脸愤愤不平:“那天我听母亲说,兰陵公主年将及笄,太后正考虑为她招选驸马,父亲有意请求太后,让她把公主指婚给霍凛。”
“母亲告诉你了?”霍淞一愣,随即了然:原来你是为这个不舒服。”
“这么说你也早就知道这事,却不告诉我!”霍泽大为气愤,手指向门外:“霍凛算个什么东西,他怎配得上公主这样的金枝玉叶?!父亲是不是老糊涂了!”
“击溃吐蕃和吐谷浑,霍凛功不可没,据说他现在在军中越来越得人心,许多士兵都誓死追随他。父亲视他如同左膀右臂,说他是天生的将才,也是天生的勇士,有他在身边,就没有打不胜的仗,所以才想求太后,将兰陵公主许配给他,算是一种褒奖。”霍淞极力压抑着满心的嫉妒,淡淡的说着,最后话锋一转:“不过,我认为这婚事并不恰当,我会好好劝说父亲的,太后那里,我也一定会想办法阻止的。”
他身为霍家长子,娶的也不过是大燕的远支宗室,兰陵公主宗熹是先皇唯一的公主,皇后亲生,身份尊贵无比,他又怎能眼睁睁看着霍凛坐上这个驸马的宝座?
霍泽心里稍微好过了点,想起一事,又道:“还有,太后和皇上赐我西凉侯的爵位,我总觉得别扭,我很不喜欢这个‘凉’字,霍凛的襄远侯听起来就顺耳得多。”
霍淞瞪他一眼:“西凉侯怎么了?凉州大部分土地曾被吐谷浑侵占,现在父亲击败了他们,又夺回来了,所以封你为西凉侯,这也是彰显父亲功劳的意思,至于襄远侯,襄者,助也,霍凛现在不是远在西疆辅助父亲么?你那脑袋里,装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霍泽听他一席话大近情理,便不作声了。
“你自小跟霍凛不合,一丁点小事情,都要争个长短,现在他可是风头正劲,要是随父亲攻打西域再立功,指不定太后怎么褒奖,父亲怎么倚重呢!你再想跟他争,也得做些什么让父亲对你刮目相看才好。”霍淞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袍袖轻拂:“我去陪陪母亲去,你自己在这里好好想想罢。”
午后冰轮在正殿召见内阁辅臣以及兵、户两部尚书,商议攻打西域诸事,待众臣一一退出时,已是落日熔金,天色将暮。冰轮坐得久了,稍觉疲乏,信步踱至殿外长廊上。
那长廊是绕着整座宫殿而建,曲折迂回,仿佛长龙临水而跃。极目远眺,广圣湖万顷湖光,平静如镜,一道道火红的霞光从天边迸射而下,倒映在宝石蓝的湖面上,犹如一幅绚烂夺目、摄人心魄的美丽画卷,连两岸的垂柳,也像是披上了一层红色的轻纱,多了几分妩媚妖娆。
冰轮扶栏而立,看着那彩霞一点点黯淡下去,不知在想着什么。有小内监悄悄过来,在高贤耳边低语几句,又轻手轻脚退下了。
高贤走近冰轮,轻声道:“太后,宸主子来了。”
“唔。”冰轮慢慢回转了身子:“让她先去书房候着罢。”
书房是万方清和最为机要隐秘之地,莲真平日亦鲜少驻足。与书房相连有一暖阁,里面不如外间阔朗大气,但亦陈设着柜格、香几等精致的紫檀木家具,和美玉、象牙、点翠等材料雕琢而成的珍玩文具,奢华又不失风雅,窗前设有暖炕,隔间安置有御榻,冰轮公务之余,一般在此地小憩。
莲真第一次来此,不免有些新奇,绕着室中转了一圈,打量着墙上的花鸟山水挂屏,见案上有宋徽宗赵佶所书《毛诗》,又拿起来赏玩了一回,最后走到御榻前,摸了摸床上的衾褥,回首好奇的道:“你有时也睡这里吗?”
冰轮笑了笑:“你不在的时候,我才睡在这里。”
莲真知她不怀好意,俏脸瞬间如被胭脂染透:“乱说!”
冰轮却又正经起来:“万方清和以前也是太宗、仁宗皇帝在西苑的寝宫,整座宫殿,一共有九张龙床,你到目前为止,已经看过了两处了。”
莲真道:“是为了怕人行刺吗?”
“嗯。”
莲真垂下目光,恰巧高贤领侍膳的内监进来摆放晚膳,两人便都不作声了。不一会儿,杯盘碗盏安放齐备,大小十几品御膳珍馐在炕桌上一一排开。
冰轮欠身在炕上坐下:“你过来和我一起吃点?”
莲真道:“我已经同母亲和姐姐一起用过晚膳了。”说毕走过去,一眼看见桌上有一道蒸蟹,极是肥美诱人,便道:“这个可不许多吃。”
冰轮笑而不答,伸手在旁边明黄色毡垫上拍了拍:“过来。”莲真依言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伸手拿过一只螃蟹,自揭脐盖,剔了一壳肉,蘸了姜醋送至她唇边,冰轮微笑着吃了,莲真道:“好了,这个可以撤了。”
冰轮叹道:“我让你管理着后宫,你倒没兴趣,管起我来分外用心。”
话虽如此说,却也真的不再碰,就着菜用了半碗蒸稷粟,便令将膳食撤去,莲真也自要了苏叶水净手。
暖阁里御香氤氲,幽甜沁人。红色的烛光盈盈摇曳着,映照得少女肌肤晶莹似玉,越显美艳妩媚。冰轮轻叹道:“莲真,你怎能生得这么美?”
类似这样的赞美自小听过无数,可是从她嘴里说出来,感觉完全不一样,竟像是永远听不够似的。莲真唇角笑意微蕴,倾斜了身子,轻轻靠在她身上。
冰轮抚弄着她的秀发:“你最近好像有什么心事。”莲真摇摇头。
“没有吗?”
莲真轻咬下唇,过了片刻,轻声道:“冰轮,你觉得还会有什么危险降临吗?”
冰轮一怔,旋即道:“你还在想着那晚的事情。”
“如果仅仅是因为梦到了她,你的反应不该是那样。”莲真微微停顿了一下,手指在她胸口轻轻划了划:“我总觉得,你心里装着许多许多事情,有着许多许多的担忧,好像。。。。。。好像无时无刻不在戒备着什么,可是我却什么都不知道,也不能为你分担半点。”
她语气里充满了懊恼,冰轮道:“看来我那晚的确是把你吓着了。”与她正面相对,正色道:“傻瓜,我心里自然装着许多事情,国事,战事,这些都有朝臣替我分忧。只要你好好的,我便能安心处理朝政,这样,你就算替我分担了。前阵子你不是挺开心的吗?”
“如果只是我一个人开心,那我终究不能安心。”
“莲儿,有你我真的很幸福。”冰轮目光温柔,将她的手放在掌心,又道:“只是高处不胜寒,又有前车之鉴,我觉得有备无患而已,如果你因为我寝宫备了兵刃而胡思乱想,那我把它们收起来好了,反正真有什么事,一把剑又有什么用呢?”
莲真忙道:“那不用,万一。。。。。。”说到这里意识到不妥,又连忙打住,冰轮见她情急窘迫的样子,忽然伸手捏住她小巧的下巴,俯身吻了下去。
她的唇一如既往的清润香甜,一碰触便点燃心底深处的渴望,冰轮闭着眼睛,恍若品尝着世界上最新鲜甜美的果实,温柔地摩挲,轻缓地咬磨,继而慢慢的探入她口中,捕捉到她柔嫩鲜润的舌尖,吮吸缠绕。这突如其来的缠绵亲吻让莲真有些措手不及,她本能的攀住她,本能的承受,本能的回应。不管亲热过多少次,她身上淡薄清凉的气息,她唇舌传递过来的温度,她时而柔情时而霸道的侵占,总能轻而易举加速她不可抑制的心跳,挑起她身体最原始的悸动,仿佛她们天生就是如此的契合。
良久,两人恋恋不舍的分开。冰轮一双冷漠沉静的眸子,已因□□而变得慵懒迷蒙,她轻轻喘息片刻,忽然将手伸向莲真的衣领,莲真神色扭捏,期期艾艾的道:“冰轮,我。。。。。。我今日身子不方便,不能。。。。。。不能。。。。。。”
冰轮一怔,忽而嗤的笑了:“你这儿有一根头发。”说着果然从她衣领处拈起一根发丝,在她面前晃了晃,又笑道:“你满脑子想的是什么?”
莲真粉颊酡红,大是羞恼,嗔道:“我不要理你了!我回西子春馆了!”说着果然起身要走,冰轮忙一把拉住:“好了好了,我错了,宸主子大人大量,别与我计较,留下来陪我说几句话儿罢。”
凉风阵阵吹着,夜阑人静。月光如倾如泻,悄无声息的潜入,铺满一地的银光,隔着窗户,隐隐能听到水波荡漾的声音。
冰轮换了个姿势,舒适的倚在柔软的靠背上,莲真依偎着她,两人的双手紧紧交握着,静静地享受这难得的安宁幸福的时光。
许久,莲真轻声道:“冰轮,我想留我娘和姐姐在苑里多住一阵子。”
“嗯,可以,要不就留她们在这里过了年,等开春再走。”
“好啊,蕴儿要是知道,定会很高兴。”莲真十分喜悦,道:“那天我娘还说,想在京中置一所房产,以后每年过来小住一段时间,也好解我寂寞。”
冰轮眉头微挑:“你寂寞么?”
莲真小声道:“当然不寂寞,但是我娘她们又不知道我和你。。。。。。我家里人总觉得对我不住。”
冰轮沉吟了一下,道:“在京中置房产,现在还不是时机,过几年再说罢。”
莲真正要相问,却听她又道:“今儿宗荟去见你了?”
“嗯,她进来谢恩,还说等西凉侯夫人出了月子,再一起进宫叩谢。”
冰轮半天没有说话,莲真忍不住抬起头看她,却听她道:“你现在跟她们接触,也是无可避免,但我还是要再叮嘱一句,除了应付那些虚礼,能不见就不见,见了面,也多听少说。”
“我知道你因为你母亲的事情,对你父亲和兄弟心有芥蒂,可是西凉侯有了子嗣,是你们霍家的大喜事啊,你多了一个侄儿,难道不高兴吗?”
冰轮淡淡的道:“我高兴得很。”
莲真感觉到她的冷淡,娇声唤道:“冰轮。”
“嗯。”冰轮道:“除此之外,宗荟还说了什么?”
“她还委婉的提起了兰陵公主的婚事,说襄远侯跟公主年岁相差甚多。”莲真提起这个,不禁也起了好奇之心:“冰轮,难道你有意把公主许配与你三弟吗?”
“是我父亲有这样的想法。”
“那你怎么想?”
“当然不可能。”
莲真没有再接着说下去,兰陵公主是皇后亲生,皇后却是生生被冰轮逼着给先帝殉葬的,这么想想,她也不大可能把她许配给自己的亲弟弟。于是她笑着道:“听说你三弟少年英勇,这次在西疆杀敌无数,立下了赫赫功劳。”
冰轮面上总算露出一丝笑容:“嗯,他的箭术马术,最初还是我教授的呢。”
“啊?你会骑马射箭?我怎么不知道。”
“我会的,而你又不知道的事情,那可还多得很呢。”
“哼,我迟早会知道。”莲真眼珠一转:“这么说,你跟你三弟的感情应该是很好了?”
冰轮不置可否,微微一笑,转移了话题:“我记得以前你跟我说过,羡慕英王妃能跟着英王去山林中纵马打猎,还有自己烧烤野物,是不是?下次我也带你出去,教你打猎,你觉得怎样?”
“好啊!”莲真一下子坐起来,满面兴奋之色:“什么时候?你不是骗我的吧?”
“明年秋天,我带你出京,去西晏山。”冰轮笑道:“那里不仅有最美的秋景,数不清的花草树木、禽鸟野兽,还有天下闻名的汤泉,你一定会喜欢上的。”
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快乐,祝大家2017年诸事顺利。
也祝我自己新的一年里变得勤快起来,多做有意义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