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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末,收兵归途,宦官离林,这消事算是沉寂下去,再无人提及。剩下黄土伴风潇,绿竹谲动,坟碑般矗立在那,三尺白骨埋葬地下,万物静静迎来天际晚霞。
马车走得很慢,像在跟随夕阳,所以驶往白露宫耗了半时辰,透过帷帘,遥远望见殿外正有人在相候。莫忘加疾马蹄赶过去,正正赶在灰石阶前十几步,殿外人影落了个清楚,原是殿内伺候的几个婢子。
见长公主行舆已至,她们柳身娉婷下阶,其中有人端着矮凳,有人帮着打帘子,玉足踏在马凳上,素霜襦裙滑落,座中人终于下了马车踩在地上。“殿下劳苦,快些进殿罢,里头厨子备了晚膳在等着殿下。”之前那倏然进屋传报的宫女对她道。
虽长公主前来不是甚稀奇事,但仍是一番大动静。被围于中间打理衣饰,卫央环视了一圈众人,眉梢隐隐一动,立在那望着殿中,眼波颇含令人不解的淡怨。宫人悄悄疑惑,可眼前人未作久示,而是抬步朝前走去。
入殿。
“坤仪长公主到。”领路宦官向内禀道。
本是伏身墨案的沈淑昭侧首,就见一个雪白纯黑的身影出现在屏风口,她恍若惊身,连忙站起道:“怎无人同我道一声?”
此时案另一端也倚着个人,不过是穿着盘领窄袖袍,腰饰琥珀透犀,挑着盘中木瓜吃,闲散得很。“阿姐来了啊。”他目光只专注于铺案的图舆。
那张图纸上密密麻麻,倒是线条有棱有角,错综复杂。卫央一眼便识出此乃廊道图舆,为供着巡兵所制。
面前的沈淑昭满目歉意:“方才皇上来此谈事,你来了竟无人来通报我一声,故而才未出去,我还疑惑外头因何事这般嘈杂?原是你至。”
卫央本欲说甚么,话至嘴边又咽下,只道:“无妨。”
“你们怎无人来通禀?”沈淑昭遂转眸不满望宫人。
宦官浑然不知主子为何起愠,先是一怔,继而挠挠了头,不解其意。
皇上眼见如此,心中了然,见沈淑昭正欲斥责,忙罢手阻拦:“哎、哎莫恼了,一桩微事,皇姐必然不会计较。下去下去,你走吧。”得了令,宦官这才称是退下,只是他满面无辜,仍然搞不懂主子为何要动怒。
屏风侧终于只剩一清丽身影,“你来了。”沈淑昭柔声道,“过来罢,若他们能早禀报一声,我已去外迎你。”
“我都道无妨。”卫央走过来,皇上顺手拉过来一把紫藤椅,她安生坐下,“况且是我先告诉你夜时才至,是我来早了。”
“看罢,阿姐道了夜时,此正乃夕时,沈姑娘未在殿外也是于情合理。”皇上接话。
沈淑昭道:“往日皆由我在殿外候她,白露宫本就偏远,若是这点小事都不能,实在道不过去。”
皇上望了一眼她,再看看卫央,半晌,他无言低头把图舆摊开,卫央睨道:“这是?”
“邵农大典所用。”
“大典?”沈淑昭问。
“嗯。”
他指了指中央,那里旁边写有典台二字,四周廊道云集,更甚是暗道密布,似乎可以通天去日,京城角落无所不达。
沈淑昭认出了熟悉的那日三五之夜长街,与往年帝王举行大典的地方,“它竟能去这般多地处?”
“所以这也是京城暗廊图。”他沉眉,“此乃太傅那边半年内所制,虽时匆忙,但也够用了。此大体图今日方出我便拿来了,沈姑娘以往只知我与皇姐大典计策,而不知如何实施,那便拿来给你看。百姓离典台太远,四下则仅为贵人臣子,有重兵看守,他们纵是想瞧个真切也无法进入,我若要在典上‘死去’,便必须布好遮挡与暗道。”
“可典台这般高,你如何保证自己毫发无伤?”
他笑笑,“你可还记得萧家欲用禁物至我身上时,皇姐派去的两个人?”
“莫姑娘与那个手下?”
“你可觉他与我身形相差无几?”
“倒是挺像。”
“他武功高强,这小事算不得甚么。”皇上叩了叩案头,“看这,我从这番去,他从那番落,然后就起一场大火,待我一‘死’,军权便彻底由皇姐执掌了,至时无人不言听计从,火势堪重,沈姑娘得顺着这条路走,皇姐的人则去这边,萧陈走得就是另一条路,路上会有人暗中截断,是成是败,但凭此举。”
说罢,他抬首深深望向卫央,卫央一对墨眸沉着冷清。
“我知晓了。”沈淑昭颔首,“难为你们筹备辛苦这番久。”
“这半年来我与皇姐时常在宫外便是为此。”他撑手在案,久久看着典台处,“不过此中唯一难办之处就是萧氏有军权,得阻下他们大摇大摆穿过廊道士兵赶至典台才行。”
“彼时火城,他们就算想,也不敢。”沈淑昭冷道。
“谁知呢,我们须断了他们所有念想,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他淡答,“阿姐,你觉得此图可还有差?”
卫央伸指移向图纸南端,那是京城外的山脉,因局格所限,仅画了个模糊,但仍可看清那里有一条暗道,“此乃新密路?”
“正是。”
“好。”
“此路从大典直通南军营附近,萧氏驻扎于此,可先下手包围矣。”
“若是起兵直冲京城怎办?”沈淑昭忡问。
“他们无法兵变,他们无法与我们相抗衡,而且……”卫央道,“皇后在我们手中。”
萧梦如?沈淑昭不安啃指,她觉得以自己了解多年来看,那般清傲之人未必会甘愿做质子,不能生,便求死,为了家族,皇后不会愿意把自己变成累赘。
“她若寻死,可有法子?”
“她若要生,便给她生。她若要死,便由她死。”
“但是,萧家必落。”皇上笃定道。
沈淑昭想起前世皇后的惜败,不由得道:“从前生时是垫脚石,死后也不愿做绊脚石,是个可怜人。”
“可怜?”皇上竟道,“我觉可笑。”
沈淑昭诧异望他,这是她自走近真实的他后唯一见他道出这番话,算是重言了。
许是见她盯着自己,皇上讪道:“我只是愈发觉得似她那般活着的人,太累了。世间常言此等女子最为贤,我却觉得乏味。”
她听后默声,心中暗想宫中多少妃子卯劲欲成贤成德,就为了配得上母仪天下四字,孰料天子心中却是这番作想,怨不得她们寻不到门路。
“以为自己死得物尽其用,其实没有,死的是自己,活的是他人,无人悼念这种死。”皇上继续言。
沈淑昭叹息,“可除了这种死,她还能选择甚么?前世家势破落,一去不复,后世生得万目冷嘲,莫不如自己亲手了结痛快,无选。”
“你言之有理,但我却觉有的选。”他望着她,“你不正是做了这个决定吗?”
她凝住。
“任何事皆有选,我择,你择,皇姐亦择,这正乃我们站在一起之故,这片浩浩天下,茫茫京城,万云众生,竟只有我们三人作了抉择,故而上天会犒劳你我,这无数次前世今生,便是佐证。”
沈淑昭怔怔不已看着他。
“怎么?”
“陛下……过去我觉你放弃帝位大属权衡难易,今觉原来非你放弃了它,而是它不配你。”
片刻,卫央与皇上皆静,一动不动。最后,直至皇上腼腆清咳一声,这才打破了沉默。“咳咳,沈姑娘过誉,其实我的性子较儒善,阿姐才更合适帝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