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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间,太后从长生山召来巫祝做法。万岁殿,椒房殿,永寿殿,三个主殿日夜受礼颂经,佛声回荡不歇,宫寺香火昌盛,冬雪天,缟烟凌空。
年宴结束后,沈淑昭以侄女身份,多陪在太后身旁朝夕礼佛。
太后求的寺离中宫很远,比寻常妃嫔上香的宫寺还要远。
深木伏寒蛰,空旷天地,四周连哀鸿都无。
“太虚大师,经过这段时日,佛祖可有算出哀家今年的运势?”
在幽暗的寺内,太后双手合十向德高望重的高僧询问。
“太后连月怀秉心愿虔诚上香,一定会得结果。”
“有劳大师了。”
“天机本不泄,为此一签,太后真愿自折两年寿吗?”
“哀家真心实意求佛祖提点。”
“好,这是签子,太后请抽取。”
高僧递过竹筒,太后从中抽出数枚,上面刻的都是标记,高僧回头取来解语策,将所有标记一一对照,内容是些图案,有棋盘,有阴阳,有飞禽野兽,需自行组词,“黑白盘中著时机,十年朝,十年夕,蛇蝎哺雏鹰。相思绵绵无尽头,十年生,十年死,唯恐身畔人。”
太后脸色大变,这听上去不是甚好签。她忙追问:“可有破法?”
“太后,贫僧只能占卦,无法作答。天命玄幻,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凡人不可破,能破者,即非凡人。”
“‘唯恐身畔人’……莫非哀家会遭遇背叛?”
“太后不如此刻起就开始提防,少慎谨言,待到背叛时,所承受的伤害也会小些。”高僧道。
“哀家明白了,多谢太虚大师解卦。对了……”太后望向身侧的沈淑昭,“大师可否能给哀家的侄女算上一卦?”
沈淑昭忐忑地看着高僧慈眉善目的伸过竹筒,她抽出五只,然后递给高僧解语。
展开来,一看,图案皆是美丽的意向,沈淑昭暗喜,然高僧接下来的话转瞬打碎了她的兴奋,“否极泰来送女去,逆流溯游不见归。好景不长,忆悠悠,故人依旧。情寿不深,恨悠悠,一场空梦。”
“此签是何意?”太后迫切问道。
“娘娘运数注定贫尽富至,享受荣华。不知做了何事,娘娘必得逆流而上,违背常理,最后恐会因情丢命。”
丢命?沈淑昭感到荒谬无稽,她为任何事都可丢命,唯独不会为情。
“太师的意思是……哀家的侄女会失命?”
“贫僧也不知,只是娘娘若能在情海里及时悔悟,性命可留。”
太后忧心忡忡,沈淑昭却罔若未闻。
“大师另寻他日可愿为哀家的长女解语?她折的寿,算在哀家的身上便是。”
“命不替,任何人做出违背天地常理的事,都要承受折寿的惩罚。贫僧知太后爱女心切,可折损阳寿的事,无人能变。”
“是,哀家懂了,多谢大师提点。”
离开寺庙,众人在回返途上,太后唏嘘不已,“果然是佛门千机,竟连那件事都算出了。”
是那句相思绵绵无尽头吗?
沈淑昭猜测。
太后的相思,是向着先帝吗?
“阿江,你去传令明日起央儿必须来这里礼佛。”
“奴婢遵命。”
“嗯,你现在就去吧。”
“太后,奴婢先前听蕊珠宫的人说……殿下已被江府小姐邀入府内作游了。”
“作游?好,央儿难得有了友人,这是好事,而且还是江府的嫡小姐,二人儿时见过不少面,看来央儿离宫数年也未失情分。今夜你备些礼,命人送给江小姐,就道是过年礼。”
“奴婢觉得江小姐端庄识大体,长公主能得这样的友人,总不会有错。”
“淑昭?”
“妾在。”
“那么你同央儿如何了?”
“妾……和长公主,比之从前,似要缓和了些。”
“怎么,哀家有意让你们相处近四五月,心思一点也无接近?”
沈淑昭面觑,这时高女御长笑着解围道:“殿下的性子太后又不是不知,哪能那般容易相处交心?她不喜和六宫妃嫔来往,沈妃又是指明了入宫,一时有抵触能够理解。”
“淑昭,你可知皇上有多敬重他的长姐吗?宫中放眼过去,唯皇后与梅嫔同央儿有过来往,而她们二人也得圣上尊重,只有结好央儿,皇上才会留意到你,知否?”
“妾身知晓,幸有太后教女得当,妾身还有很多地方要向太后学习呢。”
“莫说嘴甜话,日后跟在哀家身侧,多多学习吧。”
“是,是。”
送别太后以后,回到寝宫中,沈淑昭坐在窗棱下,拿起残余的雀金呢枕布作端详。
惜绿进门见主子这般,心生怜疼,都怪那个江府小姐,好生生的谢礼当场被毁了,还搬出赔礼来,弄得咱们就像没见过世面似的。
“娘娘别看了……那礼送都送了出去,再可惜也无法子。除非,娘娘愿意再送一个干净的出去。库里还剩下不少娘娘入宫时太后赐的布料,奴婢就不信,天下只有那一个布料最贵。”
“送得再贵,送得她都有,又有何用。”
“可是礼来来回回只有这些,意思意思就成了,奴婢不知娘娘为何要对长公主这么上心……”
沈淑昭不听她的,只想起了什么,忽然道:“这次绣别的好了。”
“绣什么?”
惜绿懵懂问。
她不语。
长公主厌世,这种事尽可能少提为好。
沈淑昭始终不解,拥有了最尊贵的出身,最美丽的外貌,身为弟弟的天子敬重,她还不满于什么?
最终把玩针线,思量着该如何织绣。
入夜,蕊珠宫。满身疲惫的卫央回到殿中,莫忘忙为她换下氅衣。
卫央叹气,面色疲倦尽显。
“殿下出游可开心?”莫忘一边说一边抖了抖氅衣,似在将外头雪地的寒气抖掉。
摇了摇头,卫央径直走向寝屋。
“这……江府难道何处有失吗?”
莫忘在身后揣度,她早就觉得江府小姐谄媚过重,若非太后与江家联势,江家的人哪会被邀请入长乐宫拜访,江小姐哪会见到长公主。
“江府邀我去京城游园,整日路见不少百姓过年趣事,晚上烟花时的街头小贩,比宫中冷冰冰的晚宴要有意思得多。他们许是见我尚有心事,以此来讨好之。”
“去百姓之间过年?江小姐的心思真有意思,殿下感觉怎样,有没有新奇一些?”
“忘儿,母后与皇上的关系越来越糟。这年,是一年比一年无趣了,家中如此,家外的繁华,又与自己有甚干系?”卫央解开脖颈旁的纽扣,欲登床。
莫忘心中发酸,主子的话一点也没错,自家孤独无人,去外头赏自欺欺人的风景,有何用?
“我陪她去了不少地,为她挑了不少首饰。她总要我选,真是难熬。”被牵着奔走一天的卫央终于得以喘口气歇息说道。
“咱们总不能拂了好意,委屈殿下了。”
从袖中掏出一支玉簪,卫央放在莫忘的手心上,“随便找个地方放着。”
“这是什么?做工如此简单。”
“宫外百姓街上做的簪子,投十个壶环得一个。”
“江小姐给殿下的吗?这还真是……”
她差点想说‘用心’,原来江小姐这么关心主子,她有些改观了。
“今日臣宴梁王的动向如何?”
“和沈太师,江尚书走得十分近。”
卫央闻言冷笑,“他倒有了母后儿子的派头。”
“奴婢认为太后是故意这样做给陛下看的。在她眼中,陛下不听话,便推出一个听话的亲王,让陛下看看。”
“可谁知这个听话的人,会不会变得不听话?”
“太后近些年做的事十分危险……”
“你我都知,独她自己不知,或者她明知,却不肯听。”
烦心脱去外裳,露出霜色亵兜,及纤瘦匀称的玉臂,卫央的身形一眼便看知非常年足不出户的深闺普通千金。莫忘却见之心怜,“殿下这些月……瘦了许多。”
这种事没有什么比贴身侍奉婢女更能明白了。
卫央不以为然道:“我从北疆回来,瘦是正常的。”
“不,比回来的初月瘦得跟多。”
莫忘垂下眼帘,去收拾她放于床榻上的衣物,然后抱着它们出门,站在门口,她回头低声柔弱道:“殿下请照顾好自己的身体,莫再做那样令人担忧的事。”
卫央知她说的是什么,不言。
“还有一件事,殿下因出门所以不知,太后方才派人传话,明日起殿下要去长生寺里礼佛。”
“长生寺……”
一个师傅经常提于口边,最接近于天祖的佛家圣地。
地位之重要,令卫央默允。
同样一轮月下,江府这边。
江沛柔在府前恭迎宫里来的贵人。
在殷切期待中,高德忠下马来,当着江府上上下下的面,以太后的名义,给江府大小姐赏赐了不少珍物。
江尚书大喜,镇定道谢,“辛苦中贵人赶来,回宫尚早,何不留在府上品会儿好茶?”
“老奴忙着回禀,就不多做打扰了。江小姐,太后十分看重你,还道有空多来宫中陪长公主。”
“承蒙太后怜爱,臣女明白。”江沛柔作揖。
“不打扰了,大家回府吧,尚书、夫人与小姐公子们,老奴告辞。”
说后,高德忠在相送下,离开了江府。
江沛柔深情的望着他离去的方向,那明烛彻夜不熄的皇城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