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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前——
夜色弥凉,趁着无月阴云,殿外荡起了细微的脚步声。
转角,绣鞋踏进。
在长夜寒风里,薄纱绸缎随风摆动,好不仙气。
一本书放下,烛因推门灭了又灭,随后又恢复了笔挺。
“你怎来了。”
问声轻响,自前方窗棱下传来。
“臣女是有事相禀。”
“何事?”
她绕屏风,走至面前,“今日臣女拜托陛下遣卒救人,可陛下是否深想过,迫害良嫔的幕后黑手露出了马脚,陛下该当治以何罪?”
半晌无声。
“朕无以力。”
他淡淡对自己报以自嘲,“朝臣世家势力盘牢,朕固若知道也无法惩处。”
细声喃后,他举目带有歉意地望向她,“让你失望了。”
沈淑昭坚定道:“没有,陛下请别自责。”
“朕虽贵为天子,可政权尚还掌在母后手中,你是为了皇姐而投奔朕,落差之大,朕心存愧疚。”
“臣女是为了卫央而来,但在臣女的心中,仍对主上的位置怀有保留。”
“你的意思……”
“陛下究竟是否值得臣女效力,明年臣女自有定夺。如今陛下局势偏劣,臣女能理解所有不情之处,只是陛下莫太过自责,唯有拿出真正的力量来,臣女才知自己做的选择没有错。究竟是年轻的天子适合当储君,还是干政多年的太后能保卫朝,只有陛下能给臣女答案。”
皇上闻言,鼓舞甚,“你所言朕明白,朕会给你满意的答案。”
“证明给臣女看吧,也证明给长公主看。”
提及卫央,皇上当下起了神,他低垂头,似有所感慨道:“朕知道了,朕绝不会让她失望,绝不会……让她再次失望。”
“陛下现在最缺的,就是敢直言不讳的良臣。忠臣——陛下非神仙,怎知他们不是因为陛下的身份而拥立,不是因为陛下本人?唯有良臣,是储君择人的优中之优,他们所虑皆为陛下本身,陛下做错了事,他们聪慧擅言,不会令陛下做了误事。”
“朕自当太子起就开始扶持良臣,可遭太后屡屡打压,她竟认为朕乃一国之君不该启用自己的良臣,朕实在不解。”
“那些人都是什么官位?”沈淑昭忆起前世皇上大多下臣职位都很低,言官居多,武官势脉几乎都被萧沈瓜分走了。不同的是,萧府是自家嫡子上阵,沈府则以太后笼络为主。
“大多三四品,最高不过二品。一半文官,一半武官。北仗回来后,武官的官阶就升高了。”
什么?皇上还有自己的武官下臣?
她以为皇上什么都没有,难道前世皇上都是在暗中进行的吗?
“臣女记得长公主也去了北塞,那她的人呢?”
“军营以内,出征前有半为萧陈的人,出征后有半为朕的人,这些全靠的是皇姐的智谋与武艺。莫不是她单枪独马便可沙场战敌,加之策略有方,屡率胜仗,其他的武官士卒不会这么佩服她。当然,除了高位武官知道外,他们都还以为她是朕派过来的奇才男子罢。”
沈淑昭愈发听得水雾,卫央前世回京城应当享受将军待遇,就如同她此时这般风光,再不济也是当朝嫡长公主,为何就这样匆匆嫁了人?她还无半分反对?以她对卫央性子的了解,卫央绝非这样逆来顺受的人,当中定是出了什么差错,譬如她没有嫁人,只是假借名义永远出宫之类的,毕竟卫央至今都表现得不是很喜皇宫。
她陷入深思,直到皇上开始唤她,她才从卫央的身上抽离出神来。
“朕知道你在想什么。”
她看见皇上手撑上案,正正经经地说道。
“陛下说笑了,臣女想了些与这无关的事,陛下大可忘却。”沈淑昭笑着掩饰尴尬。
皇上没有多问,只道:“皇姐做了很多事。今生没有她相助,朕恐不会成全那么多。”
“臣女也是,奉召命初入宫时没有她多次化险为夷,臣女哪能安然无恙站在陛下面前?”
“淑昭啊,”皇上道,“皇姐为我们做了太多事,可你我却只知二三,并不明其五六,有时朕会想,若到头来朕令她失望了,失败了,她会如何想呢。”
“陛下是她自小长大唯一亲密无间的弟弟,关系早已不可拿肤浅血缘相较,她会理解陛下难处的。”
“朕失败了,尚且对朕来说只有一次失败。可于她而言,却有……”皇上欲言又止,沈淑昭侧头,“有什么?”
“没什么。”
沈淑昭表现低落起来,皇上见之紧张起来,“朕并非刻意瞒你。”
“可对臣女来说,陛下和长公主多次都有事欲对臣女说,总是提起又放下,臣女不解,对他人有事善意之事相瞒难道不会感到痛苦吗?”
“不对,”皇上摇摇头,“想说不能说,才是最痛苦的。”
想说不能说……
沈淑昭咀嚼着半句话,心里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你初次遇见皇姐的时候,有没有似曾相识的……嗯,就是那种,故人的感觉?”
她听后轻轻笑了,“没有。初次相遇的时候,我可怕她了。”
“怕?”皇上听得有点儿懵。自己美若天仙的姐姐,还有让人感到害怕之由?喔,他也是有害怕她的时候的,比如儿时不懂事,被各种倚仗练武的理由打揍一顿什么的……
“那片桃林还令我有些阴影,她拿着……”说至一半,沈淑昭停下了言语,她的眸光微动,映着比星光更灿烂的光流,“不不,那不是初遇。我同她初遇的时候,就好似冥冥之中有种感觉,一眼万年。”忆起往事来的她是如此的专注,连在天子面前的自称都遗忘了,过后才讪讪意识到这点。
一眼万年,多重的词。
皇上看着她的模样,饶有了解的兴趣。
“她从对面而来,臣女只是不经意地抬眸望她,想见见她长得如何——她的目光亦同样落向了臣女。臣女当下觉得心慌意乱,静静等她过去之后,很久才回味过来,她那时候望见我的眼神万般忧郁,心事重重……臣女觉得她当时,该是有事烦心着的。”
沈淑昭说着说着眼前宛如在现情景,她被卫央的情绪所染,竟不自觉地变得悲伤起来。
听完后皇上大抵是有所了解,他拍了拍沈淑昭的肩,“好了,朕对你是放心的。”
“陛下……”沈淑昭语气骤转,把皇上吓了一跳,“陛下认为太后今生会逼长公主嫁人吗?她为国争力,却连将军礼遇都无,陛下也能允她就这样匆忙嫁给陌路人吗?”
“你觉得皇姐像那种人吗?”
“可……”她不想说,这些都是实际发生过的。
皇上轻松地走至案边,负手道:“皇姐不可能嫁人。因为朕自小就知道,皇姐对男子……没有意思。”
沈淑昭脸变绯红。
“除非一种可能,那就是,她以此为由,永远离开这里,离开母后,离开回忆。”
“离开回忆?莫非宫里有她曾经的……”沈淑昭虽然知道卫央生得好看,招引女子无可厚非,有过去也很正常,但是真当问出来时,心里还是有些酸酸的。
“皇姐不是那种一走永别撒手不管的人!”皇上义正言辞地纠正道,他对卫央特别相护。随后,他的眼神慢慢温柔下来,“她只是换了方式守护这里。”
而这里,就有你啊。
沈淑昭从皇上所说中渐渐明白过来,卫央前世出嫁的事情很可能只是为了出宫避世,她没有嫁人,亦无旧情人,她忽然感到谢天谢地,随后才终于想起之前聊的正事,忙圆回之前的话道:“对了,明日若真凶现身,无论是谁陛下都不能重罚。先帝病重至驾崩以来,太后垂帘听政有数年之久,朝中大臣无一人敢为陛下说话,真是可悲矣。陛下万万不能再信任他们了,从今后起,陛下依旧装作不闻朝事,对罪妃也不要过多作罚,旁人都认为陛下乃昏君故更不愿言,唯独等到……等到那些真正有良知且不为权势低头的人出现,对陛下直言不讳其错,这样的人才是有助于陛下的人,可以帮陛下重夺政权。”
“朕也期望你所言能成真,皇姐果然没看错人,你的眼界实在不像庶出的,倒有嫡出的风范。”
“陛下谬赞了,不过别忘了……您还在臣女的考察之内,臣女是个好臣,但只忠明主。”
“朕就喜欢有挑战的。”
“……”
“今夜臣女所言就到此为止,臣女先行告退。”
“外头夜已深,路不好走,需要朕派人相送吗?”
“多谢陛下了,只是长公主还在殿外等着臣女呢。”
皇上突然默泪。
什么?
深夜千里迢迢送至自己的殿门口,然后再接回去?
自己好像还没受过这等待遇吧。
皇姐怎么能对她这么好。
他是亲弟啊,皇姐怎么就没好好待过他啊!
“淑昭你等等,朕也要出……”皇上话还未说完,他就发现殿内已经空无一人了,只剩下晚风穿梭于华美的梁间,安谧幽静,此时的大殿门前,两个硕长的影子愈走愈远,直至消失尽头。
两日之后。
朝中对昏君的行为愤恨不满,但无处可宣。所有人上朝路上低着头,快步走着,不敢多言其它。徐家的官员大摇大摆走在中央,但凡见到的人,无一不鞠躬谄媚奉承几句,说得颠倒黑白,宫中熙妃娘娘是受人诬陷的,皇上无比深信徐家,所以才免遭于难。
权势糜烂可见一斑。
过不了几日,京城人里的怒气再也憋不住,开始流传诗来骂当朝昏君无能了。其中当以严寒山夫子写得最真挚感人,悲万里江山,哭百姓之苦,闻者俱为落泪,感慨好一个爱国忧民求志不得的诗人!沈淑昭读后是十分滋味复杂,说不好,他也许还真这么想,好歹严寒山算是京城有名有见识的读书人。
就在半月左右的流逝中,某天早晨,一辆快马加鞭的素帘马车,疾步从异乡而来,朝着京城的大门方向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