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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云暗涌,风如刮骨,雨声不歇。
皇城内的宫路上,那步舆带着她们踏在雨水纷飞的冷清地面上前行,一路上匆匆地摇晃着,好似要把人的思绪都恍了出去。
沈淑昭越是深思方才想的事,她就越发觉得后脊寒凉,细雨随风打在自己的脸上,她缩了缩衣袖,这里好冷,真的好冷……
卫央注意到她的举动,问道:“怎么,冷吗?”
她默认地望向长公主,于是卫央低身侧过来,发梢近乎扫过她的手背,沈淑昭觉得微微发痒,那一席幽香顺着卫央的锁骨溜进她的鼻尖,真的是煞是好闻,好闻得让她又一次面红。
“靠我近一点。”
卫央对她这么说道,指尖同时穿过了沈淑昭的发丝,轻轻按在离她最远的肩上,这是一个既显得亲密,又保持着距离的姿势。
沈淑昭也不知怎的,她没有多想,便往卫央身边挪了挪,二人再一次贴得更加接近,卫央放下了手,由着她靠着自己。
外面雨愈下愈大,不知谁的身体却愈来愈发烫。
“沈二小姐。”
“嗯?”
那一声轻唤令沈淑昭抬起头,正好对上卫央低头望向她的眸子,深不可见的眼神。
卫央居睨着她,目光含了一丝说不清的复杂,好似要将她推入一片温热的深水中:“你之前问过我是否希望姻缘,对吗?”
那样清冽的声音,蓦地在沈淑昭的心上擦过,她点了点头,无解地看向提起此事的长公主。
“孤不信被安排的姻缘,但相信有注定的姻缘,那么二小姐……你相信天命吗?”卫央问。
命?
沈淑昭一怔,继而笑了笑,命吗,她总该是信的。没有人知道她重生的身份,上天只帮她一人重新活一遍;可是曾经的爱恨情仇,也只被她一个人记着。
“民女自然信,可是又不太信。”沈淑昭淡笑而过,“有时老天使人于死地而无活命,有时又留人后路起死回神,谁也说不清楚以后会发生什么。就像殿下说的,一切有安排也有注定,民女只争取当下的,其余的都交给命。”
卫央听后微微阖了阖眼,语调里带着能够滑进沈淑昭心里的一抹轻柔:“这样想也好。”
时然,两人继续沉默下去。
步舆在兜兜转转间,沈淑昭的心思早就已经飞往了别处,她偷偷瞥了一眼身旁长公主的侧颜,薄唇微抿,眉眼端庄,密而乌黑的云鬓,美人的标准那人都全数拥有,除了那总是淡漠着的神情,放佛世间再变得污浊她也不会被改变一样,
若不是因为那冷冷的胜者气质,也许就和沈庄昭这样一般的柔情美人无二区别。
沈淑昭始终觉得长公主的身上有别与其他美人的气质,除了那能予人压迫感,还有一种别的……她不知道的别的因素,让她在万千广厦之间,一眼就能感受到卫央的特别。
就这样盯了许久,她看到长久望向外面卫央唇角轻轻一勾,她不禁一面别开目光,一面忍不住去猜想,这样的女子此刻会想些什么呢?
步舆突然停了下来,让舆内晃了晃,沈淑昭只觉得稍不平衡,身子往卫央方向又压了去。
她就这样贴在卫央的温柔乡前,很快一下子面红耳赤地弹开,这怎么行?怎么——怎么能吃女孩子的豆腐!
而卫央好似全然没有注意到沈淑昭的反应一般,她任由着她自己滑进来,又自己马上慌乱离开了身子。卫央掀开珠帘,面无表情说:“清莲阁到了。”
沈淑昭赶紧起身欲要下去,她恨不得马上找个地方躲起来,却被卫央一下子抓住了手腕。
“从这边下去。”卫央不容她反驳地说道,她看着卫央的方向,的确是朝面着西厢房,而她现在要下去的却是要冒着雨绕一圈。
可是……这也不能怪她啊。
谁叫方才那舆车一抖,就让她抖到了别人的怀里,现在又要让她当着卫央的面过去……
她脸皮薄,可做不到。
沈淑昭心里跺跺脚,脸上却尴尬地笑了笑:“民女是一介百姓,殿下是天子长姊,民女怎能直接从殿下面前过去。”
卫央望着她,清亮的声音像一潭清溪柔进了她的心里:“表妹何时变得如此愚昧,皇戚规矩是由人定非天也,莫非表妹宁愿淋雨,也不愿从孤这边过去吗?”
虽说是在打趣着她,可沈淑昭却觉得那音色好听得很。她抵不过长公主的强央,还是老实地听她的话朝着卫央那边过去。
沈淑昭暗自脸红着擦身而过,她下去之时青丝轻轻擦过卫央的脸颊,卫央眉心微动,接着沈淑昭的脚尖终于踏在了地面,熟悉的西厢房走廊跃然眼前,这里只要再稍作拐弯,便就是她自己的房间了。
从披香殿,到建阳宫,再回到长乐宫,长公主……的确是待自己算好的,这一来一去,不知会耽搁了卫央多少时间。
“坤仪殿下,民女在此谢过公主所有恩德。”沈淑昭的心里实在淌过一股暖流,前世里几乎和这位贵人没有接触的可能,今世相处却处处得到善待,那些她曾以为都是无关紧要的人,却都是最先不为利而先对她伸手的人。
这究竟是命运不济,还是命之必然?
她不懂,但现在也不需要太懂,现在发生的,都已经是必然。
卫央在内里将视线从她的额间移至裙裾,她淡淡地说:“二小姐回去吧,先把衣裳换了,小心得寒。”
沈淑昭低下头,看见自己被雨水湿掉的裙尾,听见长公主这样说,不由得望向她的目光里流过柔软的关切:“殿下也是,快早些回去,莫因为民女着了寒……民女会过意不去。”
卫央一时沉默着,她放下了掀起玉帘的手,也不知嫣红帷幕里的她是何表情。
“孤知道了。”
她说。
“去永寿殿。”也没有再停留的理由,卫央对着宦官下着令道,步舆一个转身就要朝着最高处的那座宫殿走去。
就是在它转身的那一刻,沈淑昭突然心里一慌,就这样让人送自己来来回回然后就走了?
虽说长公主一定不介意送个人,可她介意着,不然总觉得好像欠着人什么。
心里有个声音让她把她留住,这个声音是如此的强烈,让她无法忽视。坐在帐帷里的卫央,表情漠然地随着步舆的前行看向前方,“等一下……”微弱的柔柔女声从一旁传来,像猫躲在黑暗里轻微唤叫了一声,淹没在茫茫的大雨声里。
可是卫央却一怔,而步舆依旧走着,沈淑昭看见它越走越远有些一愣,自己喊得真的不大?要不要再说一声?她正准备再说一遍时——“停下来。”一声比之沈淑昭更为明亮的女音从步舆内传出,让步舆稳稳当当地停了下来。
沈淑昭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那小得不能再小的声音,在大雨中被里面的人亲耳听到,然后让舆车停了下来,她看到卫央再次掀开嫣红帘子,那个清冷的人重新出现在了自己面前,只听得对面那人问道:“二小姐——可有何事?”
听到反倒是卫央主动来问,她不好意思道:“这雨如此大,若殿下没有急事,不如就留下来吧……不如等雨小一点再走也不迟,清莲阁里也可以供殿下换衣裳和洗浴。”
她看着卫央,卫央看着她。此时的沈淑昭竟一时半会儿不知道卫央在想什么,半晌之后,卫央轻轻侧头,挑了挑眉:“表妹,你先洗还是孤先洗?”
“咳咳,这个……”沈淑昭掩饰地假咳了几番,她悄悄移开对视道,“自然是殿下您先洗。”
卫央一本正经地点点头:“嗯,既然已有安排,先留在这吧。”
步舆靠近西厢房走廊,重重落地,卫央从上面翩然走下来,华服加身,翩翩迤地,竟落得风度不凡四字。沈淑昭看在眼里,内里心又是怦然。
打量了一番四周,卫央不自觉道:“两年未回来了,这里一切还是照旧。”
两年未回来?
原本只是细细掠过的一句话,此时却爬上了沈淑昭的心上,她想起来,好像太后也曾说过长公主为国安祈福去国寺里待了两年之久,寻常人家的公主都是在深宫里处得好好的,真的有为了打赢胜仗而送长公主去祈福这么久的吗?
雨仍旧在绵绵地下,卫央怀念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切,那雨从屋檐上淌下,看雨的眼神也更柔了几分。
望着这样的长公主,沈淑昭忽然觉得心疼。
会有什么事,需要她这样去牺牲?
为何需要作出牺牲的,总是她们女人……若是太后不为了巩固权势选妃,她就不会不明不白作了这一颗棋子,斗到最后,她和萧皇后一前一后殒命,这其间还有很多人,哪一个不是为了家族?哪一个不是为了天生赋予自己注定命运的姓氏而斗?
那不是高人一等,那是劫。
她们从生而为争利工具的一场劫。
“殿下,”她听见自己开口的声音是如此沙哑,“您随我过来吧,在雨中站久了,会冷病的。”
卫央无谓道:“一路过来,冷也习惯了。”
“这可不行,您是天子之姊,且是太后长女,您病了会有多少人关注着?”沈淑昭坚持道。
她走过来,轻声唤道:“随我走吧,殿下。”
卫央没有说话,而是颔了颔首,沈淑昭福了身子,她领着卫央往里面走,尽管这个地方卫央比她熟悉。
走到一半,卫央在她背后突然说了一声:“表妹。”
沈淑昭闻声回头:“殿下何事?”
身后的人的表情隐在她向来淡然的目光中,只听得卫央面无表情说道:“孤的衣物之后是由谁接手。”
沈淑昭愣了:“民女会让信任的宫人去做的。”
卫央道:“你和这些宫人相处多久了?”
沈淑昭:“……殿下,并没有多久。”
卫央淡淡一笑,对她道:“那表妹——可否你来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