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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雅集,也就是古代的文人社交圈,跟后世的文化沙龙差不多,但重要性不可同日而语。比如留名后世的三大雅集,东晋的兰亭雅集,北宋的西园雅集,蒙元的玉山雅集。你可以不知道孙绰、郗昙、魏滂、孙统、李充,但你一定知道王羲之、谢安和《兰亭集序》;你可以不认识王诜、李之仪、晁补之、陈景元、王钦臣,但你一定认识苏轼、秦观、米芾、黄庭坚和《西山雅集图》;你可以不了解顾、杨维桢、张雨、倪云林、张允,但你一定了解元四家中的黄公望、王蒙、倪瓒,以及张渥和《玉山雅集图》。元诗至正年间,十分之一,成于玉山佳处,规模可见一斑。
归根结底,天纵之才总是少数,史笔细小尖尖,能够丹书留名者,万中无一。因此,雅集更像是一块敲门砖,跻身进去,可以一跃龙门,身价百倍,可以诗词唱和,互养时望,若是运气好,更可以抱住某些人的大粗腿,一起青史留名。
雅集,是一个圈子,外面的人想进去,里面的人不想出来!
以徐佑的名声,就算义兴徐氏依然是江东豪门,也没资格参与这样的盛事。现在家门倾覆,一文不名,别说列席,连在众人身后旁听的资格都没有。
顾允想把他往文人的圈子里拉,虽是好心,却有些想当然了!
徐佑摇摇头,道:“飞卿这是把我架在火上烤啊……信呢,拿来我看!”
“信在房里,不过七郎看不看都没什么影响,因为我已经派人回复顾允,此次钱塘湖雅集,七郎定会出席!”
徐佑一愣,苦笑道:“理由呢?”
“文人,至少比武人让朝廷放心!”
徐佑默然,许久后才叹了口气,道:“弃武从文,真的要跟徐氏划清界限吗……”
“除此之外,七郎想要扬名,还有别的法子吗?”
“刚在钱塘安身,谋取名声会不会太早了些?”
徐佑其实早做好了弃武从文的准备,只是感觉现在就参加雅集有点不合适,没有熬磨出文坛的名声,空有顾允提携也是枉然,说不得还要受到一些人的折辱。折辱也没什么,大不了反击回去就是,可这样一来,难免太高调,也难免会得罪人。对现在的徐佑而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七郎可还记得我之前说的那句话:时不我与啊……”
徐佑望着何濡,一向洒脱诙谐的他此时此刻却像极了悲春伤秋的老人,心知他担忧寿限不长,若在完成夙愿前一命归西,将成终生憾事,死不瞑目!
“好,出名要趁早,那就让吴郡的文士瞧瞧,义兴徐氏到底是不是三世不读书的蛮子!”
正在这时,一名部曲疾步进来,看到徐佑,赶紧下跪道:“郞主!”
“起来吧!有事回禀,站着即可,不必屈膝下跪!”
“诺!”
他站起身,脸有惧色,低声道:“刚才有人登门,说是司隶府卧虎司的人……”
“什么?”
冬至赫然色变,不由上前一步,道:“李木,你再说一次,真的是卧虎司?”
“是,他给我看了棨牌,确实是卧虎司的人!”这个叫李木的部曲没有一丝犹豫不决,可见对自己亲眼看到的东西十分肯定,不像有些下人唯唯诺诺,遇到事情模棱两可,试图逃避如果犯错将要承担的责任。
细节可以看出一个人的性格,而性格则可以决定这个人的命运!
人的名树的影,卧虎司三个字,让人不寒而栗。冬至皱着眉头,她负责情报,可被人上了门还不知晓为了何事,实在颜面无光,道:“小郎,孟行春安排在静苑附近的两个徒隶向来还算守规矩,一般不曾公开露过面。这次突然上门,恐怕有坏事发生……”
“无妨,是祸躲不过!请他到前堂说话,我稍后就去!”
李木应声去了,何濡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道:“恰恰相反,我觉得不会是坏事,孟行春对七郎一直挺客气,平白无故,没理由来找麻烦!”
“但愿如此!”
徐佑伸出手去,豆大的雨滴打在掌心,突然有些轻微的疼,道:“冬至,找风虎来!”
一炷香后,徐佑净了手脸,换了身黑色的麻布宽袍,收拾的跟普通齐民没什么两样,跟司隶府的人会面,尽量不要授人以柄。他带着左彣走进会客的房间,看到眼前的人却笑了起来,道:“王郎君,原来是你!”
大堂中立着的人叫王复,徐佑跟他打过两次交道,算是熟识了。王复施了一礼,道:“见过郎君!”
“不必多礼,请坐!”
分宾主坐下,左彣侍立在徐佑身后,履霜从外面端茶进来,然后退了出去。王复目不斜视,丝毫不为履霜美貌所动,徐佑问道:“刚从吴县来?假佐身体可好?”
“是,我昨夜才从吴县动身。假佐安好,也让我代他向郎君问安!”
“有劳假佐费心了!”徐佑笑道:“我在钱塘终日无所事事,好吃好睡,身子骨可比假佐日夜操劳要来的康健。”
王复陪着笑,道:“郎君武勇,天下人谁不知晓?假佐不擅武艺,要说康健,自然不能跟郎君相比!”
能这样自贬门户,王复绝对是孟行春的心腹,徐佑伸手做出邀请的姿态,道:“你远道而来,舟车劳顿,我特命下人备好薄酒,为郎君接风洗尘。请,这院子的后花园景致尚可,足可一醉!”
王复打心眼里佩服徐佑,别人看到司隶府上门,就算不怕,也至少忧心忡忡,或者迫不及待的想要打听来意,徐佑却仿佛无事人一样,还有兴趣饮酒,果真如同假佐所言,此子非池中物。
“郎君好意,我心领了,只是公务在身,不敢久留。等办完假佐吩咐的差事,立刻就得启程返回吴县。”
徐佑诧异道:“这么急?”
“没办法啊,州治要迁,官员要动,牵扯的何止百人千人?郎君可能不知,吴县现在已经乱的不可收拾,卧虎司的人手不足,假佐恨不得把我们这些做下属的,一人当十人来用,就是想在郎君这里偷懒也没这个胆子。”
“你是假佐的得力干将,自然要辛苦些。好吧,那这顿酒就先欠下,等日后有机会我再补请,说好了,下次可不能再推辞了!”
“好,一言为定!”
王复将手放入怀中,扭头四顾,道:“请郎君屏退左右!”
左彣不动如山,右手握剑,目光电射,冷冷的盯着王复探入怀中的手。王复眉心一聚,眸子里闪过森森厉芒,但也只是那么一瞬间,又悄然舒展开来。
“郎君不要误会,我没有不信任左郎君的意思,只是假佐交代过,这件事不可入第三人之耳。”
他的脸上堆满了笑意,从怀中拿出一封信,上前几步,毕恭毕敬的交给徐佑。都说卧虎司嚣张跋扈,但王复这个人却一向和善,只是不知道这种和善是真是假,或者因人而异。
徐佑打开一看,仅有寥寥数语,说王复到钱塘公干,顺路过来看望老朋友云云。这封信的意义,只是告诉徐佑,王复确实是受命前来传话,可以信任。想来以孟行春的严谨,真有什么事情交代,也不可能明写于纸面上,那样既天真,又愚蠢。
“王郎君不要介意,风虎只是担心我的安危,有点疑神疑鬼!”徐佑笑着摆摆手,道:“风虎,你先下去,有事我自会叫你!”
左彣抱拳缓缓退后,经过王复身边时扭头看了他一眼。王复只觉得如芒刺骨,全身不由绷紧,直到左彣消失在门外,才松了一口气。
一剑逼退席元达的人,果然不可小觑!
“说吧,假佐有什么吩咐?”
“吩咐不敢当,假佐让我恳请郎君,务必出席在十日后举行的钱塘湖雅集!”
徐佑心思电转,顾允的邀请今日刚到,孟行春的手下就前后脚到了静苑,其中的关节,细思极恐。
“哦,原来此事假佐已经知道了?”
徐佑故作苦恼,道:“顾府君不知出于什么缘故,竟让我一介武夫参加文人们的雅集,传出去岂不成了天下笑谈?万万不可,万万不可!”
“假佐正是怕郎君有此顾虑,所以才命我连夜赶来钱塘传话。假佐说了,文武并不殊途,文臣武将皆为朝廷肱骨,缺一不可。所谓雅集,又不是只能文人参与。此次钱塘湖雅集,据闻,大德寺的竺法言,天师道的都明玉都会出席,佛道两家是世外之人,却能高居其中,更别说郎君这样的少年英杰。”
王复的语气里对竺法言并不敬重,见微知著,可想而知在金陵城内,萧勋奇和竺法庆应该也不怎么对付。
徐佑以手托腮,沉吟不语,神色十分的为难。
“假佐还说,吴中文人多酸腐之辈,文不能下马治国,武不能上马治军,百无一用,不需要太过忌惮他们。再者,以郎君的聪颖和气度,若能出席雅集,定会一鸣惊人,到时候天下仰望,对郎君的将来也大大的有利。”
嗯?
徐佑猛然抬头,道:“假佐真这样说的?”
王复点头道:“正是,字字属实!”
孟行春究竟要干什么?
徐佑被剥夺士籍,贬为齐民,是安子道金口玉言下的敕令,再无改弦更张的可能性。但孟行春话里透着的意思,好像在告诉徐佑,好好养望,说不定将来还有一天能够重返士籍。
这是他为了利用徐佑,瞒天过海夸下的海口,还是真的秉承上意,给徐佑指出了一条咸鱼翻身的明路?
“假佐派你来,总不会仅仅为了让我参加雅集吧?”
“这是最重要的事,当然,除此之外,假佐还想请郎君帮一个小忙!”
“你说!”
“请郎君在雅集上当众折辱陆绪,不管是动武也好,辱骂也罢,总要让他斯文扫地,在扬州士林再也抬不起头来。”
陆绪?
号称江东第一才子的陆绪?
孟行是司隶府卧虎司的假佐,说好听点是天子近侍,说难听点不过一个走狗特务,跟陆绪这种根正苗红的名士能有什么过节?
徐佑突然来了浓厚的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