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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宿,八寒地狱。
将素和扔下涅槃池已有大半年,翻腾的业火一望无际,琴雾心在岸上盘膝打坐。
素和沉入火海后,她的神识被火毒阻隔在外,无法窥探到他的踪迹,涅槃池内也始终没有什么动静。就在琴雾心忍不住揣测他是不是已经死了时,三日前,池中业火气焰一阵暴涨,她虽不曾见识过凤凰涅槃,也知晓差不多是时候了。
因此她坐的极远,怕被业火溅到,那滋味可不好受。
只听一声火焰撩动的“哔剥”声,火辣的烈焰扑面而来,她睁开久闭的双眼,瞧见火海内涌起一道如龙卷风般的漩涡,漩涡冲霄而起,逐渐化为凤凰虚影。
素和涅槃成功了。
琴雾心第一次窥得凤凰涅槃,心道业火凤凰这个种族实在自虐,每次进阶,都得历经一番*,将自己烧成灰烬,再浴火重生。据说修为越高,涅槃越是危险,大多数业火凤凰是死于涅槃的。
素和凝结出实体之后,在高空盘旋一圈,正准备落地时,听见琴雾心的声音:“恭喜。”
素和的爪子都已经快要落在岸上,被吓的一个趔趄又摔回涅槃池中,砸出一大簇火浪来。
琴雾心诧异起身,靠近几步:“素和小殿下?”
“琴姑娘,你为何在?”
“是我将你送来的,也不知你伤势如何,故而一直未走。”
“原来如此,我大抵是被烧糊涂了,还以为自己回来的。”
琴雾心见他藏在火里一直不露头,担忧的向涅槃池里窥探几眼:“你还好吧?”
好一会儿,听见他干干笑一声:“我没事。”
“那你躲在火里做什么?”
再是过了好一会,听见他讪讪道:“琴姑娘,麻烦你转个脸儿成不?”
琴雾心不解其意,稍稍愣了下,恍然大悟他在涅槃时,人胎的衣服估计是给烧没了,方才落地已是要化人形的状态,估计这会儿正裸着呢。
琴雾心忍俊不禁,背过身去。
愈发觉着这只小凤凰真是有趣,一只禽妖而已,平时妖身不穿衣服四处飞来飞去的,也不见有什么羞耻心,化了个人胎假身,竟还在意这些,真将自己当成人了呢。
素和赶紧爬上岸,从意识海里将他的储物戒取来。
挑出一套素白的中衣,再裹上一袭鲜亮的石榴红长袍。
最后着手将披散着的长发束起,他的表情极是尴尬。
其实琴雾心不救他,他也能回来涅槃池,哪怕已经失去了自我意识,妖物的本能还在。但人家毕竟出手帮了自己,他总不好说她多管闲事。
两人说着话飞出八寒地狱,甫一出洞天,素和小指上的骨戒闪了闪。
此为他们凤族的传讯铃,同夜游的六星骨片一个概念,也是自小从骨头上取下来的。传讯铃的效果,与自身修为密切相关,以他这个修为,顶多只能与万里之内的同族传音。时间短,消耗大,除非紧急不会使用。
他的骨戒闪了闪,又闪了闪,并没有声音。
说明先前有人曾传信给他,因他处于涅槃状态,并没有收到。
素和稍作犹豫,施了一道火源进入骨戒中:“渣龙?渣龙?我是素和啊,是不是你找我?”
他和夜游互留了法源在彼此的传讯铃内,不过他二人从未以通讯铃联系过,非我族类,消耗翻倍。
似夜游那般抠门的龙,联系他一次得穷十年。
——“这几日一直联系不上你,出了什么事情?”
“我没事,你找我干嘛?”
——“你处理好手边的问题,过来天海洞一趟吧,我有些事需要你的帮助。”
素和两撇剑眉蹙了起来,不惜本钱动用通讯铃,必定是出了什么大事,但听夜游的声音毫无异常,似乎还隐隐压着笑意。
他有些迷惘:“行,我即刻动身。”
——“我等你。”
素和熄灭骨戒,正想对琴雾心说大恩不言谢,却听她道:“素和小殿下,你要去西宿海?”
他点头:“渣龙找我有急事。”
“我左右无事,与你一道如何,我还从未去过玄心界呢。若是夜洞主真有难解之题,我兴许还能帮上些什么忙。”
“这……”
素和心里为难,夜游最不喜欢外人闯入他的地盘。
“走吧。”
***
天海洞。
临近傍晚,暴雨倏至,电光之下一道道剑光激荡在山涧内,将常年无波的秋水潭掀起一层层浪来。
“剑势还是有些过强,收不住呀。”
陷入苦恼中的简小楼持着一柄三尺青锋,从天而降,足尖轻轻点落在水面上。
周身剑气涤荡翻涌,疾雷破山而不惊,白刃交加而不惧,滚落的雨刀根本打不到她身上去,“节奏不对,状态也总出错,终究还是差了些火候。”
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她大都用来修习问情剑法。
剑是从秋水宫借来的,比不上第五清寒那柄,但海牙子的珍藏断不会差到哪里去。
简小楼压制住问清剑“毒”后,虽觉着可以尝试修习,又畏惧重蹈覆辙,直到和夜游那一宿巫山*,她稍稍悟出一些门道,第二日起,开始大胆做出尝试。
第五清寒的问清剑刚柔并济,底蕴下是真正的道家剑法。
剑意阴阳相合、动静相宜,却在强盛的剑气之下,缺少卸去力道的辅助剑诀。只放不收,剑气无法在体内自行达成阴阳和合,才最终导致身体出现问题。
是以第五清寒每次准备大开杀戒之前,总会先焚香沐浴,怕也是他泄力的一种方式。
当然总也比不过睡女人泄的快。
如此说来,这套功法的创始者,其实是个色胚子不成?
肯定不是的,男子精气若是泄去太多,是无法成就顶尖剑修的,创不出如此精妙无双、强悍无匹的剑法。依照问情剑的套路,修为越高剑势越强副作用就会越大,往后焚香沐浴睡女人恐怕都没有用,迟早会因荷尔蒙爆体,陷入疯狂状态。
第五清寒未来的前途堪忧。
她若猜得不错,问清剑的创始者应是名女子。
一名姿容倾城、赏尽人间春|色、以剑道登顶武学巅峰的强悍女剑修。
女子底蕴阴柔,可抵御强剑之气。因此这位前辈在创设功法时,没有创设辅助泄气的剑诀。荷尔蒙激增对女性的影响,远没有对男子的大,顶多只让女子*强烈,变得愈加妩媚动人罢了。
简小楼认为自己可以修炼,只是不能照搬全收。
否则以后算是离不开男人了。
她想起她师父禅灵子,以剑入禅,被世人尊称为“禅剑佛尊”。
那么禅与剑,应是能够融会贯通的。
于是她尝试将问情剑作出改良,融入《地藏十轮经》,以禅意化解问情剑的戾气,以有情剑问无情剑道,日复一日,倒是显露出成功的苗头。
“师父知道了会被气死。”
简小楼横剑于眼前,两指并拢从剑身徐徐抿过,忍不住咂了咂嘴,“师父以禅意剑闻名于世,我从前毫不稀罕,如今却从一个色胚子身上入了剑道,这才是真正的世事难料。”
哎,若是师父在身边就好了,提点自己一二,也不用如此耗费心神。
耗费自己的心神也就罢了,最是可怜了夜游。
融佛家禅意入问情剑道,起初一直摸不着门径,为了有所思,也为了宣泄问情剑毒,睡夜游同练剑一样,几乎成为日常。
“今天先到这里吧。”
眼见天沉云黑,暴雨并无停歇的迹象,简小楼收剑入鞘,沉下潭底去了。
天海洞,秋水潭,两处地方紧紧挨着,各占一大片领地。夜游时常前往秋水宫翻阅海牙子私藏的典籍,简小楼闲来无事自然也常常往秋水宫里钻,混吃混喝,同海牙子的侍女混的熟稔,尤其是他的大侍女晴宁。
“小楼练剑回来了?”
“是呀,今天轮到你们当值?”
她先来了夜游久待的藏书殿,里面十几名侍女正在擦拭书柜。她心道这一排排巨大的书柜在水晶宫内能沾染多少灰尘,一天天擦个没完也不嫌累。
夜游听见她的声音,从左侧深处的书柜边倾了倾身子:“今日如何?”
简小楼提剑直立,瞧见书头疼,并未往前走:“比昨个好些,但仍旧欠了些火候,两种意境难以相容。”
夜游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将手中书简放回去,又取了一本出来,不知在查找什么,神情专注。
一旁擦拭书柜的侍女笑道:“小楼日日在潭上练剑,下午紫炉老翁来,还特意问了一句,说是哪门哪派的仙子,剑术如此了得,从未见过,似道似禅。”
尚处于杂乱期的剑境竟被瞧出来了,简小楼不由一阵心花怒放:“是我在某套很高深的道家剑诀上,加入佛家心法,延伸出一套新的剑境,不过还只是刚入门而已。”
另一名侍女夸赞道:“也算新东西了,你给取名没有?”
取名?
没有问情剑心法的情况下,她得将剑招抽丝剥茧,再经过地藏经改良,大抵需要几十年方可完成。
先取个名也好。
她左手提剑,右手摩挲着下巴思考道:“唔……我曾有一柄剑,名叫斩业。我这一套剑诀,唤作斩龙好了!”
书海里间,夜游正将书简塞回柜中,闻得“斩龙”两字,动作一滞。
有一股不祥的预感。
一众侍女面色一白:“为何唤作斩龙?小楼修的剑道,莫非克制龙族?”
连龙族都能克制,别提她们这些鱼精蚌女了。
往后她再练剑,一定得躲远一些。
岂料简小楼“啪”一声在自己腰上拍了拍,挑挑眉道:“二八小楼体如酥,腰间仗剑斩夜游啊!”
“什、什么?”
“我能悟出这套功法剑诀来,全靠着日日斩夜游,你们说不唤作斩龙剑,又该唤作什么?”
一众侍女起初愣住,尔后纷纷掩着唇笑的花枝乱颤。刷刷刷,十几道目光朝书海深处探了去:“哎呦,我说咱们夜洞主近来总躲在藏书殿里不出去,敢情是被斩怕了呀!”
“怪不得夜洞主最近脸色不太好。”
“小楼你这斩龙剑一定得练成,他日流传于世,夜洞主也能名扬天下。”
简小楼哈哈大笑:“那必须的!”
丝毫不去看夜游的脸色,攥着剑柄转身走出藏书殿,“我先去找晴宁了,夜游,你修习完来她寝房寻我,天黑了,你该回去挨斩了。”
身后静了下,又是一连串银铃般的笑声。
以及夜游轻声咳嗽的沙哑声线。
简小楼就是故意的,她近来发现夜游有一臭毛病,假正经、装纯良。
简而言之一句话,穿着衣服和脱了衣服完全不是一条龙。
她去往晴宁的寝房,晴宁正在吃果子,见她来了招招手:“来尝尝紫炉老翁送来的葡萄。”
海牙子虽被海王贬为秋水潭主,芝麻绿豆大的官位,但他七圣的身份摆着,多得是各路神仙天天往秋水宫里给他送东西。简小楼虽不知紫炉老翁是谁,但他送来的葡萄绝对不是一般的葡萄。
走上前弯腰张嘴儿,由着晴宁的纤纤素手送到她口中。
刚咬下一口汁水就是一阵恶心,又给“呸呸”吐了出来:“好难吃的葡萄。”她走去砗磲边,将阖起的两扇壳撩开,歪倒在大蚌内,“你们鱼类的口味真奇怪。”
“是你口味怪吧。”
晴宁瞥她一眼,忽地歪了歪头,“小楼,你和夜洞主这阵子没少双修,是不是有身孕了?”
神识稍稍窥探了下,窥探不出。
剑搁在胸口,简小楼双手叠在脑后:“他是龙,我是人,修士本就不容易孕育子嗣,更何况跨种族了。”
星域世界这一点儿还是挺靠谱的。
半妖、半魔一类的杂交物种,虽存在,但很少,毕竟基因不同。
“你怕是不知,龙族的精气最是强横,繁衍能力远远超过凤族,所以在西宿,龙是一家独大的,凤只能屈居于下。也因此海王才下了令,龙族不得与外族通婚。”
“再厉害也没用,我这具肉身是你家大人以珊瑚捏出来的,虽然感知上与真的肉身无异,始终都是假的,只是一个壳子而已,哪有可能会怀孕呀?”
“你这具肉身并不简单,真以为是我家大人随意捏出来的?”
“不然呢?”她亲眼看着海牙子捏的。
“当年,我家大人为了研究你身上的诅咒,不是抽取你一抹本源么。”晴宁与她解释,“仙珊瑚只是他挑选的其中一件基本材料,同时耗损了不知多少天地灵宝,以你那抹本源作为心核,放在自己识海内蕴养许多年,最终养出来的肉身。血肉与你是完全契合的,甚至比你在赤霄的那具肉身还要好。”
简小楼惊的坐起,额头磕在蚌壳上,疼的她吸溜一声:“为什么呀?!”
怪不得她入这具肉身后适应的如此之快,总觉得和她自己的肉身没有分别,她还当海牙子法力高深。
“你家大人耗费这些功夫,只是想让夜游尝尝女人的滋味?”
晴宁掩唇笑:“不乏有这个意思吧,不过主因肯定不是,我记得我家大人说过,你的魂魄是外来的,并不属于星域世界,不在我们的轮回之内,或许是这条因果链上的一个变数。”
她微微怔:“什么意思?”
“倘若历史的走向改变,往后没有赤霄,也就没有你简小楼。你与夜洞主处于因果两端,这是一个轮回无解之题。但你原本就不是因为轮回才出现的,我家大人有个猜想,即使这条因果链消失,你应该还在。”
“我不懂。”
“简单点儿说吧。”晴宁低了低眉眼,犹豫着道,“小楼,你或许可以留在四宿,留在这条时间线上,斩断这条因果链。”
留、留在这里?
简小楼愣了两三息。
缓过劲儿后,她凝眉思索,海牙子的猜想是有道理的。
她是从另一个世界体系穿越而来,未曾经历星域世界的轮回体系。或许,她真是一个变数,真的可以留在十二万年前的世界。
导致这条因果链断开,夜游和素和不会打起来,也就不会死了。
然而……
她的面部线条紧紧绷住:“晴宁,我若留在这条时间线上,我还存在,但赤霄的一切是不是全都不存在了,我的家人、师父、朋友,全都不存在了对不对?”
“用大人的话说,他们仍旧存在着,只是与我们不在同一个时空里了,我修为终究浅薄,无法理解。”
简小楼胸口闷胀,眼前有些黑星浮现。
她懂得海牙子的意思,平行世界。
赤霄的世界仍在,却与她永远平行了,此生再也无法涉足。
“人生总是难得两全……”
晴宁叹了口气,又安慰她道,“你听听便罢,这不过大人的猜想,并没有几分把握,否则早就告诉夜洞主了。我想,除非有确切证据证明你是一个例外,夜洞主是不会准你留下来的,因为万一你并非例外,二葫死去前你没有离开,往后的日子里,指不定哪一天你就彻底消失于时间裂隙里了。”
彻底消失……
她躺在蚌壳里,望着纹路发起了呆。
证明?如何证明,阿猊说她没有再来,她却来了,还待了很久,与“古代”产生了更深的羁绊,这算一个证明么?
当然不算,因为阿猊一直都在南宿闭关修炼。
等她离开以后,只要夜游刻意瞒着他,他就不会知道。
还有一个问题,若真有一个办法可以证明,她又该如何是好?
“你似乎很纠结,我们四宿作为高等世界,比不过赤霄么?”
“这不是比过比不过的问题,事实上我在赤霄活的很累,举步维艰,一屁股的麻烦,并不比在四宿痛快。但赤霄是我生长的地方……”
她脑子有些乱。
她承认夜游对她很重要,但家人师父朋友就不重要了?
想着想着,兴许是太累了,昏沉沉睡了过去。
***
等到醒来时,夜游已经抱着她在小星湖里坐着:“醒了?”
简小楼打着哈欠抬了抬眼,记得她下水时天将欲晚,如今已经泛白:“为何不叫醒我?”
“叫你做什么?”夜游奇怪道,“你最近超过负荷了,究竟急什么呢,你那斩龙剑一时三刻也练不成。”
没办法,简小楼生来这么个性子,不想做的事情推三阻四诸多借口,一旦沉迷,一门心思全剜在里面。她将脑袋微微往后仰着,后脑勺抵在他锁骨上,看着即将破晓的天空,眼神空洞。
“唉,你不懂,那种明明已经摸到门槛,始终被挡在外面进不去的感觉,心焦火燎的。”
“我懂。”夜游一本正经地道,“龙戏完珠,却不让龙入海,也是心焦火燎的。”
“你这老流氓!”简小楼直想抽他,人前一副纯良脸,当他面说几句荤话都会不自在,私下里每每堵的她心口疼,“我正在同你解释一件非常严肃的事情。”
“莫要太过焦躁,修炼一事本就急不来,你欠缺一个机缘。”
夜游只能如此安慰她,剑道他不懂,尝试了解几日,确定自己没有什么悟性,帮不上忙,“我前几日联系上素和了,小楼,等他来了,我得闭关一阵子。”
简小楼转脸检视他:“你身体不适?“
夜游笑着道:“我身体如何你不清楚?前阵子在火球不是接连突破两阶么,黎昀帮我开启天窍,我得闭关巩固一下。”
“那等素和作甚,你去闭关好了。”
“我还有些事情要同他说。”
简小楼便不再问了。
沉默了会,夜游低声道:“来斩龙吧,说不定可以窥见什么天光。”
“不想斩。”简小楼兴趣缺缺,估计是被晴宁的话郁着了,“别动,老实坐着歇会儿。”
“难得你肯饶我。”他松口气。
简小楼嫌弃着撇了撇嘴,说的好像他每每都是被逼迫的一样,究竟也不知是谁开了荤就食髓知味。
正在心里抱怨着,屁股被咯的痛了下。
低头一瞧,只见一条覆满白鳞的龙尾在湖里游摆。
“你做什么?”
“幻尾出来吸收一下水灵气,怎么了?”
“没事。”
简小楼低头看着他的尾巴,约有一丈,圆圆长长,优哉游哉,在水下摆来摆去,时不时浮出湖面拍出几朵小浪花。她两只眼珠子在眼眶里滴溜溜转个不停,喉咙微微发紧。
这绝非受剑境影响,她是真觉得有股突如其来的骚,撞了她的腰。
“夜游,你化龙教我斩一次吧!”
那条正悠闲摆动的尾巴僵硬住了,夜游愣了愣,旋即拒绝:“不行。”
“为何不行,你那晚还说若我不介意,你就化龙?”
“我不过说说而已,心知你必不肯。”
“我肯我肯我肯。”
“你受不了。”
“我受得了受得了受得了。”
“你莫要想一出是一出,龙身和人胎全然不同。我能控制龙身大小,尽量去适应你,一些本能却无法改变。与外族我不知,且说龙与龙之间,不完成交尾是无法分离的,至少六个时辰以上,多则几日也常见,有时连龙女亦会虚脱。”
她咽了咽口水,真是重口加禁忌的诱惑:“我肯定比龙女强。”
瞧她容光焕发,眉宇之间满是横刀跃马、预备血溅沙场的豪情气概,夜游颇有些哭笑不得。
“你确定试试?”
“放心来吧,我有问情神功护体,且看是你斩我,还是我斩你。”
“待会儿哭的时候,别又来咬我,鳞片坚硬,怕你磕掉了牙。”
说着在她背后一推,将她推了出去。
猝不及防呛了一鼻子水,简小楼正准备撑起防护罩,脚下被什么给锁住了。紧接着,好似一条水蛇蜿蜒而上,她像一根微微弯曲的盘龙柱,被缠绕了一圈又一圈。
简小楼瞪大双眼,看着银白色的龙头从水下打着圈钻了出来。
不得不说,龙的模样狰狞可怕,一点都不萌。
而且龙的身体遍布鳞片,冷冰冰、硬邦邦的,触感极为不适。
她还是偏爱有绒毛的妖物,比方说狐狸。
然而这才是夜游最最真实的形态,精致漂亮的人胎,只是他多年修炼出来的假象罢了。
她有几分心慌,其实她是心、眼着了魔吧?
道家说大道无情、心清则静。佛家说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妖生来仅有本能,一些妖努力进化逐渐有了七情,修成了人。而人生来六根不净,一些人为跳出轮回舍弃七情,修成了妖。
错了么?
七绝杀师证道,第五清寒以剑问情,又孰对孰错?
道法万象,从来没有是非对错。
都只是选择。
那么她的选择呢?
在她看来,“时时勤拂拭,莫使惹尘埃”的空是假,“空无一物”的无情也是假,只有真正懂得七情,明白七情难以割舍,才算入了修行大门。
地藏菩萨立下宏愿,地狱不空誓不成佛,亦是根源于救他在地狱受苦的母亲。
禅意不该无情。
剑道亦可问情。
简小楼意识海内一阵跌宕,妙哉,两条线通了!
她情绪赫然高昂起来,被夜游搁在岸上的宝剑“嗡嗡”作响,感受到主人召唤,“嗖”的飞来。
她从被裹紧的龙躯中抽出手,攥住剑柄猛地朝龙头斩下!
“斩龙第一式,随缘入世,御剑乘风,道是无情亦有情!”
人与龙,难度有点高,夜游正一门心思研究该怎样开始,一股凌厉剑气迎头劈来,饶是他定力十足,也被惊的一个激灵,松散开躯体,钻水中去了。
“还想躲!”
一点剑光掠水面,手腕轻转猛提,她喝了一声“起”,瞬时挑起百丈水幕。
小星湖巴掌大点儿的地方,几乎被剑气掀的见了底。
她飞身来斩,夜游躲无可躲,便将龙尾横着一甩。
连人带剑一并拍飞。
再给夜游惊了一跳,暗骂自己不知轻重,剑气虽强,可她毕竟还是八阶修为。连忙伸长尾巴,将她卷了回来,适逢被剑气挑起的水幕落下,砸了她个劈头盖脸。
钗歪髻斜,身上挂满海藻,狼狈不堪。
简小楼却举着剑在那里大笑:“夜游啊,你瞧见没,我的斩龙剑入门了!”
“修剑之人果然都是疯子。”
“哪里,方才太过激动了。”她将宝剑扔回岸上去,笑眯眯地道,“咱们继续吧。”
“无法继续了。”
闹了这么一出,要是还能继续夜游也是神了。还好他化了龙,若是人胎指不定得被吓出什么毛病来。不过斩龙剑的威力确实惊人,既有第五清寒问情剑的冷冽霸气,也有几分《地藏经》安忍不动的禅意智慧。
禅意道义,溶于剑境,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她日后成长起来,足以开山立派。
夜游望着她神采奕奕的模样,开心之下,稍显伤感,因为他终究是看不到那一天的。
转念一想,她这一套斩龙剑是从自己身上悟出来的,又不免微微牵起唇角:“小楼,我想我有些明白第五清寒那些情人们,为何明知他是个处处留情的色胚子,还执迷不悟了。”
“哦?”
“一种诡异的……成就感。”
简小楼眨了眨眼睛,领悟他话中之意,哈哈哈笑了起来,张开双臂抱住他白银闪闪的尾巴,一沉一浮在水里接连几个扑腾:“是啊是啊,不过我的斩龙与他的问情不同,他是四处问情,我却一世只斩你这一龙。”
尾一勾,卷来身前,夜游先前的兴致回来了:“那继续来斩?”
“好啊!”
简小楼抱着龙头吧唧亲了一口,是人是龙又有什么区别,总归都是她的爱人罢了。
可惜才又起个了头,夜游顿下动作,不耐道:“有人来了。”
***
来的人是素和与琴雾心。
夜游和简小楼回到天海洞好一会,素和两人才落在洞外:“你们俩站在洞口做什么?”
“等着接你们。”简小楼心里不爽,差点儿就能斩真龙了。
“你回过家了?”夜游的心情同样不怎么美好,他先前并没有放出神识出去巡睃,之所以知道有人来了,是因为有道神识在窥探他们。
必定是琴雾心。
他不太喜欢琴雾心,甚至于颇为讨厌她。碍着素和,不能说什么。素和一贯知道他反感外人踏入他的领地,还将琴雾心带来他的洞府,可见是当成了自己人。
素和不答反问:“你催的着急,究竟找我什么事?”
夜游转身回了洞府:“进去说。”
素和随后走:“究竟什么事?
洞口处设有禁制,隔音隔神识,一直一言不发的琴雾心突然开口:“简姑娘,可否移步,我有几句话想同你单独聊一聊。”
简小楼迷瞪了下道:“哦,好的,琴前辈。”
夜游望着她们的背影蹙了蹙眉:“素和,你告诉琴雾心小楼的事情了?”
“没,只说小楼是金羽收下的人族养女,连二葫的事情都不曾讲过。”素和刚涅槃就从南宿飞来西宿海,累的不轻,无精打采地道,“你当我傻啊,哪里敢随意乱说。”
“最好不过。”
“哎?我是不是进错地方了?”
天海洞几乎是素和的第二个家,他先前一直都和夜游窝在一起,熟门熟路的。今日一进来,陌生的不知该抬哪只脚了。砗磲睡床,水母软塌,墙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贝壳装饰品。原本空空荡荡的山洞,被塞的满满当当。
“家里有个女人果然不一样啊。”
素和转了一圈,最后在案台前的白玉摇椅坐下,鄙视着剜他一眼,“老子被傲视打个半死,在涅槃池遭了大半年的罪,你倒是逍遥自在。”
夜游检视他的气息:“我先前问你,你说没事。”
“有没有良心,不是怕你担心吗?”
“那为何现在又来说?”
“现在不但伤愈,还进阶了,必须得说,要不然怎么让你承我的情?”
素和趴在案台上,眯起眼睛,食指凌空点着他道,“渣龙,你欠我的,简小楼欠我的,我都记着,回头全都得连本带利还给我。”
夜游记在心里,嘴上淡淡道:“火球里得来的东西,九成入了你的口袋。”
“哪里够。”素和向后一仰,一条腿架在案台上,压住夜游的书简,得意洋洋地道,“不过我也算因祸得福了,傲视那两棍,竟帮我打通了天窍,使我突破十三阶。渣龙,只差一阶了,差一阶就是天人大境界。你在火球内连跳两阶,与我持平,没想到一眨眼又被我压一头吧!”
“确实,我的修为始终追不上你。”夜游低头看着被压的书简,徐徐道,“不过我是个男人,你不是。”
“你才不……”
素和正想说“你才不是个男人”,突然回过味来,气的七窍生烟,这他妈是在嘲笑他是个老处男?“你有意思吗,睡个女人而已,有什么值得炫耀的,我保住元阳是为了修炼,你瞧你这幅肾虚的样子,永远也甭想追上我。”
正等着夜游回嘴,却见他认同点头:“你说的不错。”
夜游在案台后坐下,一翻掌,在自己灵台一抹,卸去护体灵气。
灵气散乱开来,丝丝缕缕、缭缭绕绕在他周身——精气耗损极其严重的征兆,一般出现在被采补过度的炉鼎身上。
素和明显吃了一惊,腿都抖不动了:“想不到小楼如此生猛!”
“与她无关,是我自己的身体有问题。”
海牙子不在,夜游一直无人可问,因此每日泡在藏书殿自己寻找答案,“精气流逝之后,龙珠补不上来。我想,我的龙珠或许有所损毁。可惜龙珠被逆鳞遮盖,无法窥探,不似你们凤族可以随时取出内丹。”
龙珠损毁绝非小事,素和沉沉道:“先前被金羽、或者敖青伤的?”
“逆鳞不见一丝损坏,龙珠岂会受损。我估摸着我是天生的。”夜游摸了摸自己的心口,摇头,随后唇畔罕见浮起一抹瘆人的冷笑,“呵,总算明白我的父母为何将我遗弃在龙子潭了。”
素和动了动唇,半响无言。
若因偷情被扔进龙子潭反倒还好接受一些,因他天生残疾,将其遗弃……
同夜游一比,素和觉着自己不被父亲看重那点伤害纯属无病呻|吟,他的眸色厉了三分:“渣龙你别太担心,等海牙子回来,让他给你瞧瞧,应该还有救治的法子。只要有法子,我总会给你治好了去!”
“我说这些,是想告诉你我得闭关一阵子。”
夜游从储物戒中又取出一个储物戒,递了过去,“我不会闭关太久,顶多两三个月。小楼懒得从二葫里爬进爬出,她在静止界域内每次都得飞行很久……”
也是怕她回去赤霄再被什么事情绊住,能有几年可以浪费。
“二葫给你,帮我照顾她一段日子,只怕傲视……若是有什么应付不了的状况,去我闭关之地找我,你知道在哪里。”
“你不和小楼说一声了?”
“说过了,我说我要巩固境界,你莫要走了嘴。”
“哦。”
“她觉得她不用照顾,但你一定得照顾好她。”夜游顿了顿,又补充,“你自己也要保重,待我出关时,我不希望看到你们任何一个出事。”
素和有时也会嫌他啰嗦,摆着手轰他走:“你还有完没完了,闭关三个月而已,怎么搞的生死诀别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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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厢简小楼跟着琴雾行走远了。
简小楼一直都在纳闷琴仙子要同自己说什么。
她们俩认识吗?
琴雾心终于驻足转头:“简姑娘,我本不该多言,然而你的行为实在过于出格。”
简小楼微微愣,她干啥了?
琴雾心的个头比她高出不少,垂目望着她,眼底隐隐竟有一股怒意:“星域世界内,龙族位于妖的最顶端,但妖永远为妖,六道众生之中,妖是最低等的存在。而我们人族,身为万物之灵长,是所有生命体最终进化的形态。妖物化人胎、说人话、学习我们的道德与文明,才算是进步的修行。”
“所以呢?”
简小楼圆睁着双眼,搞不懂她想说什么。
琴雾心嚅动嘴唇,半响才淡然道:“与妖体交合,简姑娘作何感想?”
简小楼微微张了张嘴,被看到了啊。
她并不生气,琴雾心十四阶修为,比夜游素和都高,神识自然窥探的远,他们幕天席地,不小心看到很正常。
“琴前辈,我们并没有……”
“若我们不出现,岂不是有了?”
琴雾心是故意泄露神识给夜游发现的,她对自己看到的一切,直到这会依然震惊,“简姑娘不会觉得是种羞辱么?”
简小楼深深拧了拧眉头。
说句心里话,是有一些冲击她的伦理三观,但“羞辱”一词未免太严重了。
她摇头:“不觉得。”
琴雾心越发觉得面前这个女人愚昧无知,配不上夜游:“你可知你在侮辱你自己,也在毁夜洞主的道行。”
简小楼无语:“琴前辈,佛看众生是佛,魔看众生是魔,我看夜游只是夜游。他是人的形态,还是龙的形态,有什么关系?”
琴雾心冷冷道:“人形与龙身,是两种道德。”
“琴前辈的道德观,恕我无法理解。”
琴雾心正准备拿出前辈的姿态来教育她,被她冷硬的截住话茬,“我只知道,天海洞方圆万里,都是我们的地盘,我在自己家里睡自己的男人,想用什么姿势就用什么姿势,连天王老子都管不着,琴前辈操的又是哪门子心?”
短短几句话直接将琴雾心给说懵住了。
她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世上竟有这般厚颜无耻、自甘堕落的女修士?!
简小楼也很生气,好端端被人教训一顿,若不是看在素和面上,真想下逐客令。
懒得与她说话,她转身准备走人。
心口忽然“砰砰”跳了几下,一股很强烈的感应充斥她的大脑,有道强悍的剑气正以极快的速度朝她们这个方向逼近。不是用神识窥探的,是以神魂感应出来的,这是什么情况?
不仅如此,她可以准确感应出对方的位置,此时正在东北面一千里之外。
莫说她这点修为,怕是连琴雾心的神识都窥探不了这般遥远。
越来越近了,咚咚咚,简小楼听着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快,浑身肌肉僵硬,想走都迈不开步子。
琴雾心从震惊中清醒过来时,也感受到了这股剑气,她讶异:“第五清寒?”
话音落下,两人对面的山顶上,已然多出一男一女两道身影。
第五清寒依旧是满头小辫子,一身干净整洁的靛青长袍,腰间斜挂着问情剑。他左手握在剑柄上,右手负于身后,在他背后,还跟着一名蒙着敛息纱的女子。
能紧跟第五清寒的速度,想来修为也在十四阶或者以上。
“琴仙子在。”第五清寒认识琴雾心。
“第五公子竟然来了我四宿界。”琴雾心明显很意外。
“在下是递了官碟,得到许多准允才入内的。”第五清寒没有多余的表情,一贯面瘫,“请问,此地可是天海洞地界?”
“恩。”琴雾心知道她与夜游相熟,“第五公子是来探望夜洞主的?”
第五清寒听闻此言,微微恍惚。
琴雾心的名声一贯不错,连她都这么说,莫非自己真与那位天海洞主有什么关系不成?
他索性应了下来,向琴雾心询问夜游的洞府位置,拱手谢过之后,掠空而去:“后会有期。”
简小楼连心脏都快吓跳出来了,凝神屏息一动也不敢动。
直到他飞走以后,才敢换口气。等等,他去找夜游了?
简小楼正想往回跑,天际忽地一道剑光落在她面前,与她只隔了不足一丈,将她逼停了下来。
第五清寒又折返回来,目光直直盯着她。
简小楼大气也不敢出。
“姑娘,我们是不是曾在哪里见过?”第五清寒向前走了一步。
“从未见过。”她向后退一步。
“一定是见过。”第五清寒又向前一步。
蒙着面纱的女人落在他身后,伸手按住他的肩:“又犯病了?接下来是不是要说,你一见她,心就擅动?”
第五清寒摇了下头,目光中透出茫然:“我一见她,腿就很痛。”